初遇這件小事兒
雪若暗道不好,若被妙熹發覺她讓素因假扮自己上課,還不立刻一個小報告打到王后那裡,她可要吃不了兜著走,而且還會連累素因一併受責罰。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進來。
只是若不讓妙熹進來,她定依慣例與自己唱反調,非闖進來不可。
雪若愁得直搓手。
遠遠地一個衣著鮮艷的身影正自前殿緩緩往正殿走,幾個宮女簇擁在她身旁。雪若閃避在一根廊柱后,擰了擰眉頭,忽而想到上午的事情,心頭便有了計較。
雪若伸手招過廊柱旁站著的小太監,小太監戰戰兢兢地過來就要行禮,她揮手示意免禮,俯身湊到他耳邊,:「你到前面去回稟靜樂公主,就說上官大人正在給昭月公主授課,不便打攪。說上官大人吩咐……」她抿著嘴微微一笑,「讓靜樂公主在前殿稍待,等他授課完畢在燕熙宮門外相見。」
妙熹素與她不睦,一百年也不會踏進燕熙宮一次,此番驀然拜訪,決計不是探自己而來,定是借著探雪若之名來一會上官逸。
安排妥當,雪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裙,好整以暇地抱臂靠著根柱子,看著小太監恭敬地向妙熹稟報。
妙熹聞言,臉上露出似驚似喜的表情,立刻轉身向前殿走去。
雪若在柱子后縮回頭,得意地拍拍手上拔草時粘上的土,以前聽年長一些的宮女說,女子若喜歡上一個男子便如中了迷魂香一般,滿心滿腦都是這個人,思考行事變得古怪莫名,智力大為下降,若痴若傻。
她深以為然。
她不過隨口扯了個謊,妙熹竟然毫不思考就相信了,可見人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物。
角門處穿堂風甚是涼爽,雪若讓宮女在門內放了張涼椅,碧凝端了一盆清水過來。芸兒從偏殿里探出頭來,小聲地叫道:「公主……」
雪若轉頭看見芸兒,急道:「你怎麼出來了?快躲進去,被人看到就穿幫了。」
芸兒委屈道:「公主你易容成誰不好,非要易容成芸兒……」
雪若看著面前跟自己幾乎一樣的臉,坦然道:「要不是你把那個病秧子給引過來,我頂著自己的臉不香嗎?這麼熱的天,可悶死我了。」
她接過碧凝手中的濕帕子,仰頭敷在臉上,片刻后從臉上揭開一張薄如蟬翼的皮膜,露出自己真實的模樣,如雪的肌膚因悶熱而微微泛紅。
芸兒心直口快藏不住話,要是把她放在殿內,沒準第一個說漏嘴揭穿她的人就是她,所以雪若選擇易容成芸兒的樣子。
「子矜先生很久沒進宮了吧?」碧凝把一盤井水涼過的玫瑰香葡萄過來。
「嗯,他去清城山採藥去了。」雪若一邊剝葡萄一邊答道。
因她從小被禁足內宮,對四書五經又毫無興趣,三皇兄怕她悶極無聊,偷偷找了宮外的能人異士來弄些新奇的玩意和戲法給她解悶,子衿就是其中一個,他拜師醫聖谷,精通醫術和易容之術。
雪若一眼就看中了他的一身本事,央求著拜他做了師父學習,幾年下來給宮內的宮女開方子治個頭疼腦熱完全不在話下,易容也能依葫蘆畫瓢像個□□分,只是這易容秘術的材料難得,且每次易容只能維持兩個時辰,這次上官逸來訪正好讓她試試手。
雪若一邊往邊几上的青瓷碗里吐著葡萄籽,一邊興緻勃勃地看著不遠處的正門。
宮門旁的柳樹下,妙熹和她的隨身宮婢被日頭曬得有些蔫,不停地向宮門內張望。
約莫過了半柱□□夫,只見上官逸帶著隨從,授課完畢施施然從宮門內走出來。
妙熹一見,目光發亮地迎上去,似乎要說什麼。上官逸看到她立即恭敬地行禮,妙熹向他挨近說話,他居然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距離。
妙熹含羞帶怯,似乎請求著什麼,上官逸一臉恭謹謙和,禮數周全又淡淡疏離,未及說上幾句就拱手匆匆告辭,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妙熹一人呆在原地悵然地望著他的背影。
雪若擱下果盤,這一出「落花雖有意流水恁無情」的戲碼讓她有些看不下去。
她本想促成他們一對好事,把上官逸順利轉手給妙熹,讓兩個煩人的傢伙湊成一對恩恩愛愛,從此再沒有人來煩她了。不想眼見得妾有情,郎無意,真真令人惋惜。
她忽而又轉念,以妙熹的相貌人才和身份,上官逸居然絲毫不直視,可見此人眼高於頂。若為了一紙昭書卻要生生地和她捆做一堆,指不定他心中有多麼嫌棄和不情願。想自己好端端的一個人,卻要平白無辜被人如此遭踐。
思及此間,她心中不由狠狠地塞了塞。
低著頭頹然步進正殿,瞧見素因正一本正經地在帘子後面翻看那本《詩經》。
雪若悶悶地喝了杯桌上的冷茶,碧凝過來道:「上官大人還給您留了一本書,您要看一看么?……」
雪若疑惑,「給我的?」碧凝嗔笑:「當然是給昭月公主的。」
雪若煩悶地擺擺手:「不必拿過來,放書架上去吧。」
素因聞聲從簾後走出來,笑道:「我倒覺得上官大人名不虛傳,果然一表人才,才華過人。方才他講的詩經故事很是有趣,公主跑到哪裡去了?」
雪若仰著頭,無精打采地靠在桌上,數著頭上畫樑上的燕子,沒好氣地生活,「姐姐喜歡聽下次就多聽聽。」
素因用書卷敲敲她的腦袋,「僅此一次,下次我可不跟你合夥違反宮規了!」
「唉…知道了。」雪若懨懨道。
素因想到啥,忽然掩嘴笑道:「你平素里最恨那八股文章里的咬文嚼字,今天怎麼跟學館的先生那般一板一眼,還有,你以前最是自由散漫無視宮規,最最討厭《女則》、《女傳》這些書,今天怎麼滿口三從四德,男女之防了?」
雪若訕訕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內心原來是個保守的人。」
心中恨得咬牙,上官你這個倒霉鬼,把我逼得都快成貞潔烈女了。她亦知讓素因頂替只是權宜之計,只盼著父王能夠收回指婚的想法,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意自己的命運像棋子一樣被人隨意安排。
「不知……三王兄……今日可在宮中。」素因猶豫地說。
「在吧,你要找他?」雪若隨口答道,轉頭卻見素因的臉由粉變紅,「沒有,只是…順便問候一下罷了」。
雪若心中莞爾,看了看外面的一碧如洗的天空,伸了個懶腰。
「天氣這麼好,我們去三王兄那裡去餵魚玩吧。」她裝作隨意地提議,素因立刻就點頭答應了,雪若望著素因笑而不語。
允軒的霽雲宮有修竹成林,水榭亭台,是紫宸宮中景緻最佳的一處,足見夏州王對他的寵愛。雪若和允軒是一母同胞,從小廝混在一處,因而格外親厚些。
自小母妃便教導他們:「王家歷來骨肉情薄,我卻希望你們如民間的兄妹一般互幫互愛,凡事以對方為念,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你們之間的血緣親情。」年幼的兩人跪在金磚地上,恭恭敬敬地答應了。
雪若覺得母妃的話是她的大福利,從此允軒收斂了企圖時時欺負她的一顆心,再也不揪她的小辮子,不惹她生氣被她哭著追得滿院跑了。相反,見了她先行個禮,得個好東西必得分她一半,她若干了壞事闖了禍,他也踴躍頂包……
一開始雪若覺得挺受用,慢慢地就覺得有些沒勁。
她總也想不明白,為何只有不像民間兄妹一樣打鬧嬉戲,才能像民間兄妹一樣兄友妹愛。
雪若攜著素因的手,一路走進了霽雲宮,門口的太監通報說允軒正在宮內見客。
霽雲宮的錦鯉池裡熙熙攘攘擠滿了尺來長的魚兒,大約雪若常來餵食,魚兒們都認得她,兩人剛往池邊一站,魚兒們就爭先恐後地遊了過來。
宮女們立刻拿來了魚食,雪若分了一半給素因,兩人饒有興緻地餵了一會兒魚。倏忽,古雅悠揚的琴聲響起,雪若扔了手上的魚食,拉上素因往園子里走。
濃翠欲滴的竹林前,放置著一架古琴,一襲藍衫的男子悠然地面對竹林撫琴。雪若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忽然伸出手蒙住他的眼睛,細聲細氣道:「猜猜我是誰?」
琴聲驟然停歇,手下的人身子微不可查地顫了顫,雪若覺得哪裡不對勁,惶然地鬆開了手。彈琴人轉過身來,雪若怔怔地瞪著著眼前陌生的面孔,不覺倒退了兩步,臉上微微發燙。
眼前人身材與允軒相仿,五官輪廓清晰深刻,雙目明澈溫潤地含著笑,藍衫飄飄頗有魏晉遺風。
此人見到雪若卻不甚驚訝,溫和地一笑,彎腰撿起她掉再地上的絲帕,恭敬一禮:「傅臨風見過昭月公主殿下。」
雪若尷尬地接過帕子,輕輕道:「不必多禮,方才是我唐突了。」又問:「你我初次見面,你怎知我身份?」
傅臨風微笑道:「能在霽雲宮如此率性而為的,普天下除了昭月公主,怕是尋不出第二人了。」
雪若窘困地笑笑,默然無語。
「哈哈哈哈,」身後想起擊掌聲,「能讓我這個妹妹啞口無言的恐怕只有傅兄你了!」允軒從一旁的竹林小道信步走了過來,笑道:「從來都只有她作弄別人的份。」他一身明黃色蟠龍刺繡常服,在日頭下晃得人眼花。
在場的人都俯身行禮,雪若也虛虛一禮。
允軒抬了抬手示意扶雪平身,雪若順勢搭在他手上在手心狠狠掐了一把,允軒的嘴角抽了抽,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雪若得意地揚了揚眉。
「原來素因表妹也來了,許久不見,又長高了些。」允軒微笑道。
素因低下頭去,輕聲答道,:「隨母親來宮內請安,母親讓問三王兄可安好?」
「托姨母的福,我一切都好,請代問姨母好。」允軒客氣地回答。
雪若拉住素因的胳膊,笑著對允軒道:「什麼長高了,王兄你把素因還當小孩子啊?你不覺得素因越長越美了?」
素因偷偷地踩了她一腳,滿臉飛紅。
允軒含笑望著她,稱讚道:「是啊,素因都長出大姑娘了,愈發婷婷裊裊了。」素因眼中秋水盪波,望了允軒一眼,低低道:「三王兄休要取笑於我。」
允軒忽然想起什麼道:「忘了跟你們介紹了,這位是我的好友傅臨風,他是長樂城裡做買賣,想必方才你們已經見過了。」傅臨風向雪若和素因再行一禮,倆人也依例還禮。
「久聞昭月公主大名,今日一見,臨風三生有幸。」傅臨風微微一笑,謙和誠懇。
雪若詫異道:「我從未出過宮門,何來大名遠揚?」斜眼望了一旁笑而不語的允軒,「若是出自王兄之口恐怕不是美名,而是臭名了吧。」
「我怎敢妄議昭月公主啊?」允軒做出無辜的表情,「誰不知道雪若你是這紫宸宮中…….」
雪若側著耳朵,等著他說「最美的」「最惹人愛」的之類討好的話,一個謙遜的表情都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恭維,誰知他嘴角一勾,飛快說道:「誰不知道雪若你是這紫宸宮中的一霸啊!」
「你還是紫宸宮中一媽呢!」雪若把帕子直接扔他臉上,氣得直跺腳,允軒扯下帕子就往傅臨風身後躲,雪若左右繞著追他。素因笑彎了腰,傅臨風做著好人虛虛地替允軒攔一下。
直到允軒討饒,雪若才憤憤不平地放過他。
允軒收斂笑容,默了默道:「方才是我不好,如今我們都已長大,不可再如小時后那般嬉鬧隨意沒有正形,免得壞了王家的體統。」
雪若看著裙子外面露出的半截繡花鞋,無聲地點點頭,心裡想著:我倒是盼著一直這樣沒正形。
抬眼撞見傅臨風的眼神,他正帶著欣賞的笑望著她,她連忙把目光轉開。
雪若找了個話頭,便問傅臨風:「不知傅公子在天樂城做什麼買賣?」傅臨風微笑道:「酒庄、綢緞莊和銀庄,都是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他的目光溫潤和煦,笑容亦如春風拂面。雪若心想,不似那個上官逸,恭謹中總透著清冷涼薄,連笑容都藏著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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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吻戲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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