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難平,恨正長
「這裡對於我們兩個來說,象是什麼呢?一個監獄,牢籠,將整個天地都隔絕在外的逼窄牢籠。萬年,十萬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被囚於其中,只要是個有情感,有思想,有意識的存在,又如何能夠受得了啊。
在每一次清醒的時候,我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每日里的絕大多數時間都處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如此以來,反倒可以不去承受這種煎熬,這種絕對能夠讓人發瘋的痛苦折磨了啊。
可是你呢,我不知道,擁有了靈智,是不是也就擁有了情感?我想應該是會的,不然你對於我的憐憫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可是啊,在這裡,擁有了情感,對你卻未必便是一件好事啊。」
眸光中,神色間,漸起了一絲悲憫,少年看著大樹,帶著一種深深的情感。
「每日里,在我清明的這一段時間,或者對你來說也是極為幸福和欣慰的吧?至少能有一個人同你聊天,雖然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說。
我有時甚至會以最大的惡意來猜測你的想法和企圖,以為你是為了我能夠陪你聊天說話,才會在每日里送給我三片葉子的吧。」
少年繼續笑著道,口中雖然說出這樣的話語,不過在他的神色里卻並沒有半點被人算計的惱怒。
「或許最初的你是有著這樣的想法的吧,就在我初次嘗試著從你身上摘下樹葉之時?不過,這一萬多年過去了,咱們兩個,這一萬多年以來,每天都重複著這同樣的遊戲,如今想來你那想法早就已經變了吧。你一定是的,我敢肯定,因為我是的。
實話告訴你吧,最初的那一次清醒,甚至包括後來很長時間裡的每一次清醒,我都認定了你是在算計我,而我,又何嘗沒有抱著算計你的心思。
怎麼說,你的樹葉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想法開始變了,或許這就是長久的相依為命,最後必然能夠達到的結果吧。」
笑著說話,少年抬起手來,輕輕地在這槐樹身上拍了拍,神色和煦而溫暖,那根本就是對有著過命交情的好友,或者說是親人一般態度。
「每天一個時辰聽我嘮叨,想來你是不會覺得煩的,或者,這樣的時間對你來說實在是太短了些。其實呀,我也想著每天從你身上能夠多摘幾片葉子下來,這樣就能跟你多嘮叨一些時間。
真的想啊,可是我不敢,只怕是我每日多吃下你一枚樹葉,你便再也聽不到我的嘮叨了呢。糾結啊,卻也無法可想。」
「哦,你看。」
少年抬起手來,向著大槐樹搖了搖苦笑道:「我身上的紅色已經開始減退,今天的聊天時間又要用完了,那就只能不甘與無奈地對你說一聲,再見,我的朋友,明日。」
嘴裡最後只吐出明日兩個字時,少年清醒的眸光卻已經被迷惘所代替,挺直的腰背也隨之佝僂下來。
而就在他再度陷入迷惘,失了意識的當兒,卻不想那一株大槐樹卻是無風輕搖起來。
隨著這大樹的樹冠不斷舞動,枝葉間便有點點星光漸次亮起,一點一點脫離了樹冠,慢慢的,一點一點彙集起來,最後在這樹下匯作一團椰子大小的青白色光團。
就在這一團青白光團最終形成的時候,其中竟然牽了兩道光線出來,一端直直射入到少年的眉心之中,而另外一道,去是直躥入樹下的窠洞之中,系在那那蓋子已經掀開了一半的銅棺之上。
在那一道青白光線的牽引之下,此時的少年就象是被人牽了線的傀儡一般,機械地向前邁步走去,同時那樹窠之中的銅棺也自發出嗡嗡的鳴響,被那一道青白光如繩拉索拽一般,從樹窠里拖也出來。
極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此時已經走到銅棺近前,不,應該說兩者相遇的一刻,那依舊滿眼迷惘的少年卻是抬起食指在牙齒間狠狠一咬,隨後將破了的手指頭遞到了銅棺上方。
滴滴鮮血自指肚上落下,滴在棺上,一眨眼便消失不見。
連續滴落了九滴鮮血之後,少年機械地收回了手指。此時卻見那原本古樸,甚至有些地方都生著厚厚青銹的銅棺,乍然間竟然暴起了一層紅芒。
這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等到那銅棺上的紅芒隱去,系在銅棺上的那道青白光線也自被那光團收了回來。
而那光團,在收回了系在銅棺上的那道青白光線之後,也自一暴一縮,便沿著連接在少年額頭的那道光線,向其額心中撞了過去。
隱約間,光團里似有著一粒種子,就那麼沒入了少年的額心。
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依舊迷惘,並沒有意識到有著什麼不同,少看慢慢自地上爬了起來。
他自然不會意識到,萬多年來,從不曾有過睡眠的他,這一次竟然是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同樣的,他自然也並不曾意識到,那原本安置在槐樹樹洞里的銅棺,為何會在樹洞外面。
當然,他也更加不會意識到,在他身上之前發生過什麼。
很是機械地將那銅棺還就塞回到樹洞之中,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對於那銅棺中傳遞過來的奇怪感覺,他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直到依著習慣,少年再咽下今日的三片樹葉之後。
「你,你之前做了什麼?你送入我的腦海里的,那是,那是你的種子?是帶著你的絕大部分靈識的種子?你這麼做,這麼做,這後果,後果。」
自言自語,說到這裡,少年不由緩緩地住了口。
是啊,倒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後果,他哪裡又能說得清楚,他如今能夠明白的只是眼前的狀況。
如今的狀況是,在這大槐樹意識的主動操縱下,它將自己的種子,和絕大部分的靈識自母株中提取出來,送入到了少年的額心之中。那裡是他的識海所在,這一著的結果如何,作為有著修練經驗的少年自然是能夠猜出一些的。
那種子,他無法判斷,而那靈識,將會漸漸與他的靈魂結合,成為一個整體。
同時在將那種子和絕大部分靈識送進他的識海之前,對方還曾控制他的身體做了另外一件事。要說的確切一些,其實是控制著他還有那口棺材,讓他們之間建立了一道契約。
血寶靈契,那是一種人與靈寶之間建立關係的一種極高級別的靈契,當然,就當前這少年,即便是在其清醒之時的認知,也是無法了解,或者說是聽都不曾聽過有關這血寶靈契的信息的。
簡單來說吧,如今的那口青銅棺,已經是這少年的專屬法寶了。
只是這樣的結果,卻使得少年不由暗自苦笑。
「何必呢,這樣做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的啊。非但改變不了我的處境,卻還讓你......哎。你不知道嗎,將絕大部分的靈識渡到了我的身體里,最終也只能作為養份,壯大了我的神魂。
而你呢,失去了這絕大部分的靈識,卻是斷了你靈識的根本,留在本體里的那一部分靈識,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最終消亡的呀。」
真是有些懊惱,對於這大槐樹作出如此不理智的行為,少年真是有些無奈,亦有些惱怒。
「給我一口棺材作法寶有什麼用?我的命,只是用它將一具具的屍體運進來罷了,離了這裡,我怕是連那一天一個時辰的清醒時間也不會再有了啊。
還有,還有,我,我的靈魂是不全的你不知道嗎?你應該是知道的呀,只有一魂,只有一魂哪,我的二魂七魄力如今可全都被禁在那魔皇鍾里呢呀,我這僅存的一魂,就是比之如今壯大千倍,萬倍,又有何用,那魔皇鍾只要還在別人手裡,我就沒有辦法擺脫他的驅使。
你,你這麼做,可是既害了自己,也無益於我,太不值當,太不值當,愚蠢,真是愚蠢,愚不可及。」
口中雖然連連報怨,可是少年此時卻也知道,事情到了眼下,已經是無法挽回了。
日子過的依舊讓人絕望,每每清醒的那一段時間裡,這種感受便會清晰地縈上心頭。若是沒有這每天一個時辰的清醒,或許在那種渾渾噩噩日子,便不會感覺如此艱難了吧?畢竟那麼一種狀態下的自己,是產生不了這樣的感情的。
有時候,少年不禁在想。
可是真要讓他放棄這每天一個時辰的清醒,他又實在是捨不得,不為別的,只為那能夠聽得懂他說話,明白他的感情的那一棵樹。
少年覺得,便只是為了它,為了能在這彌足珍貴的,每天一個小時的里跟它說說話,稍微的排解排解它的那份孤獨與寂寞,便是受上再多的苦,一遍又一遍的深味那種澈骨的絕望也是值得的。
不過,事情似乎漸漸的有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起自於不知不覺得之間,變化的進程與烈度又是那麼的微小,以至於直到很久之後,才引起了少年的警覺,或者說是引起了他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