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且益堅
毫無疑問地,他又回到了獄門疆的空間里。
五條悟盯著面前熟悉的骷髏堆,心想:這一天天的能不能讓人安生點?
安生是絕不能安生的,下一秒,他就聽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獄門疆中回蕩起來:「年輕人……」
「誰?」他環顧四周,漆黑逐漸淹沒了他的視野。
「年輕人,老衲在這裡。」一道半透明的白色身影逐漸在骨堆上方浮現出來。
是一個身穿僧服的長鬍子老頭。
「你是?」
「現在的年輕人吶……都不讀點書的嗎……」浮在半空中的老者周身散發著淡淡的白光,他捋了捋鬍鬚,深陷的眼窩裡晦暗不明:「老衲法號源信。」
「源……信?」五條悟有些錯愕,相傳獄門疆是高僧源信和尚圓寂后的肉身所化,那現在豈不是……
「你是個鬼?!」
「……」老者緩緩飄到了五條悟面前,逼的他默默往後退了退。
「老衲早已得道,現在留在這裡的,不過是一縷意識罷了。」
五條悟回想起剛才的種種:「是你搞的鬼。」
「年輕人說話可真不客氣啊……」老者笑著摸了摸鬍子:「你應該感謝老衲才是。」
「這怎麼講?」
「剛才那個幻境是你拉我進去的?」
「哦?六眼的傳人現在也無法辨別眼前的一切了嗎?」
五條悟沉聲道:「眼見不一定為實。」
「那在你心裡,何為真?何為假呢?」
「你這老頭廢話比你鬍子還多,沒事可乾的話就趕緊走,別在這兒擾我清靜!」
「年輕人,你低頭看看,你真的在這裡嗎?」
「?!」
五條悟低下了頭,或者說,他以為自己低下了頭。
眼前仍是一片虛無的黑暗,彷彿什麼也不存在一般。但這從來不會影響到六眼的窺伺。
他的身體呢?後知後覺地,他終於明白,此時在這裡的他,也不過是一團縹緲的意識。
「老頭,你在搞什麼鬼把戲?」
「哎呀……不過是一點小伎倆啦——」見他吃癟,老者笑眯眯地看著他:「老衲只是想和你聊聊,於是便把你的意識暫時從身體上抽離了片刻。」
「嘛……老衲現在還能做到的也只有這種地步了。」
「你想說什麼?」
「想說什麼?不不不。」老者撫了撫袖子:「還需要老衲說什麼嗎?六眼,你不是已經全部看見了嗎?」
「……我不叫六眼,我叫五條悟。」
「好好,」那老者貌似脾氣好極了:「五條悟,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一陣靜默過後,他平靜的聲音響起:「我從獄門疆里走出來了,還倒退回了我高中的年紀……傑他……」
五條悟頓了頓:「傑回來了。」
「唔……看來你已經足夠清楚了。」
若是他的身體現在還在這裡,想必他會抓住這老頭的衣領,逼著他把話吐乾淨。
但顯然他現在只能看著老者故作高深地賣關子,被鬆弛到垂下的眼皮遮得幾乎只剩下一條縫的眼裡透著的光彷彿在嘲弄他現在這副無力的模樣。
半晌,那老者終於開口了:「你看到的沒錯,年輕人。」
「只不過你好像在顧忌著什麼……是將你拉進來的那伙人?」
「我還沒有不自信到需要顧忌一幫會說話的咒靈。」
話音未落,老者笑了起來:「老衲最欣賞你這種年輕人了,當然,這也是我拉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
「這個世界?」五條悟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
「老衲還以為你已經看出來了呢,這不是你所在的世界,這裡,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個時空。」
「老衲也不想年輕人被埋沒啊——」老者的語氣中有幾分揶揄:「但獄門疆的封印也不是老衲能說了算的。」
「所以救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獄門疆拉出那個時空,在咒具與那個世界剝離的時候,獄門疆的封印就會失效,你會被重新捲入萬千世界的漩渦之中……」
「然後掉在哪個世界里就不好說了,是嗎?」五條悟咬牙切齒。
「不愧是思維敏銳的年輕人。」
「……」
見他不說話,老者又小聲道:「年輕人不要總是生氣……老衲還沒說完呢……」
「說。」五條悟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若是沒有回去的辦法,老衲怎會如此草率地替你作出決定?」
五條悟急切道:「還有回去的辦法?」
「那當然,」老者頓了頓:「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你總歸是個異類。雖說世界意識在你來到這裡的那一刻會將你同化,為你安排新的身份和經歷,但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你要小心謹慎地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就能到達合適的節點,到時候世界的意識會自然而然地將你從這裡剔除出去,使你往正確的世界線上靠攏。」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下個世界,你就能夠回去了。」
「等一下,什麼叫做合適的節點?」
「唔……根據老衲的觀察,當你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小到微不可查的時候,這個世界就能順利地將你剔除出去,對了,要注意不要讓世界意識過分地關注到你,否則你就不是被剔除,而是被強行排斥出去了,那時候你就會重新被卷進時空的亂流,會卷到哪兒………老衲可就說不好了。」
「……」
「老頭……」
「你這個據你觀察……是什麼意思?」
「嘛,老衲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沒有經驗很正常的啦……」
「……」
五條悟的聲音似乎極其阻塞:「……那、我怎麼才能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變小?話說我的咒力為什麼還在?這個世界有咒靈嗎?」
「……沒有,這是一個和平友愛積極向上的世界。」
「誒……我們的世界也很積極向上的說……」
「降低影響力很簡單,周圍的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順應你周圍發生的一切,努力把自己活的像個普通人——對了,收好你的神通。」
「當個普通人……嗎?」五條悟似乎笑了笑:「這可真是有點難度啊……」
「好了,老衲先跟你說這麼多,將你從原本的世界裡帶出來消耗了獄門疆的太多力……」
「哎等等!」話音未落,眼前視野一轉,五條悟獃獃地站在人行道中,小方塊正安靜地躺在他眼前的地上。
他還沒來得及問……傑的事情。
「喂喂……不要裝死啊……」
「快出來啦,或者我進去也行,再沒有動靜的話,我就要把你丟掉了哦——」
路過的行人看著一白髮男生蹲在路邊,對著地上一塊方石頭指指點點,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這年頭,神經病可真多。
「……」五條悟泄氣地抓起獄門疆,隨手塞進褲兜里,慢吞吞地往回走——他好像想起來他的「家」在哪裡了。
這具身體的經歷尤其簡單,父母親戚一概不知,他只記得自己在離學校五站路的地方有間房子,而他現在的身份是岩鳶高中的轉校生。
明天才是他報道的日子,之前的他貌似是想先去熟悉熟悉學校環境。
五條悟累極了,計算無下限術式都沒有讓他像現在這麼累過,應著源信和尚的話,他解開了一直纏繞在他周身的術式,感覺此刻他只想要找個枕頭睡上一覺。
先回他的住所去吧。
……
五站的距離並不算近,對於不能在這裡使用術式又兜里空空的他來說,這條路簡直是他這輩子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條了。
循著記憶里浮現的位置,他終於找到了坐落在一處偏僻街角的房子,是一棟街道上隨處可見的二層日式小樓。
他從一旁的小路上繞到了正門前,正要找鑰匙,就看見門口的台階上趴了一團偌大的白東西。
「?」五條悟低下頭,看著那雪白到晃眼的白毛,彷彿看見了浴室燈光下鏡子里的自己。
是只貓?
他試探地伸出手,在那沒有一絲雜毛的雪糰子上摸了一下。
那隻貓像反應遲鈍一般,慢吞吞地動了動,毛茸茸的腦袋從一團白里鑽出來,大尾巴擺了擺,而後轉過頭來看他。
剎那間,四目相對,湛藍的眸子互相映襯著,恍惚間,五條悟以為這貓有他的血統。
雖然關於這具身體之前的記憶模糊到只有轉校生和這間房子兩個,但五條悟此時無比確信,這就是他的貓。
於是他從上衣口袋裡找出鑰匙,開門,抱貓進屋。
剛提著兩隻前爪起來,這貓就被他拉成了一根長長的貓條。
白貓不僅不惱,湛藍的貓眼反而愜意地眯了起來,如果它有人類的表情的話,此刻一定是在傻笑。
頭一次養貓的五條悟默默把這看起來十分遲鈍的傻貓扛起來走進去。
嘖,怎麼會這麼沉?
屋子裡的擺設都十分簡單,五條悟拉開椅子,大大咧咧地岔腿坐下,兩手撐在椅子上:「你餓不餓?」
趴在地上的白貓用尾巴慢吞吞地掃了掃地板。
既然他養了貓的話……那應該家裡有貓糧啊。
他走進廚房,把頂上的櫥櫃開了個遍:空的,空的,還是空的。
五條悟終於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森森惡意——別說貓了,他都解決不了口糧這個問題了。
翻箱倒櫃半天,他終於在抽屜里發現了一疊錢:不多不少,五萬日元。
給一個吃學校食堂的高中生當兩三個月的生活費綽綽有餘,前提是,他還要買貓糧和甜品。
三下路那家店的每天只供應二十份的黑森林草莓派,價格為680日元,如果他每天只吃一塊的話……就算別的什麼都不花,也只能吃兩個多月……
從來沒有因為甜品造成財政危機的五條悟,腦子裡的弦「嘭」地一聲,又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