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一網羅盡
被項雲志不留情面地一番駁斥譏諷戳穿,苗毅面上掛不住,變得氣急敗壞,也不管項雲志的刀是不是架在自己脖子上——不待他開口說明事情的真相就惱羞成怒要了自己的小命——便破罐子破摔似的煞有介事地說起來:「明明白白的真心你不信,那真金白銀沉甸甸地拿在手上的總不能有假罷!你不也收了?還是雙份兒,現在來說我賣主求榮貪得無厭,項雲志,也真虧得你能說出口!
我苗毅,至少知道拿人錢財忠人之事的道理,你呢?瞅瞅你們這一個個兒的!
得人好處的時候興高采烈,裝孫子裝王八烏龜,打罵不還手,這會兒看人領了大軍來,打不過了,便臨陣倒戈,沖我們兄弟拔刀,還真是當之無愧的牆頭草,好會見風使舵!」
苗毅說著說著,變成怒吼辱罵,唾沫星子橫飛,眼睛死死盯著項雲志,同時回手指著他身後一群各持兵器,把自己以及聽命於自己、或同屬衛軍,或由顧放從程振那處帶來的幾百人圍住、面色肅重、口口聲聲說擁立將軍程振、已經更換成黃色盔甲的衛軍兵眾。
程振因其岳母壽宴斂得如許錢財,又麓湖城知府伍仁、守尉宣德以及以郭茂麟為首的富戶巨賈一干人等為表忠心,特備糧草萬石、黃金五萬敬獻歸降,手中富餘,為彰顯軍威,有別於人,特命將麾下所有將士的盔甲、徽旗都改為黃色,自喻為天子之軍,以讓世人提前適應自己應承天意、為帝為君的形象。
不過顧武顧覃兩路大軍因相隔較遠,又閑余不足,仍以灰甲著身。
而負責操持更盔換甲改制軍旗的,便是接替顧十庚來麓湖守城的顧放等人。
顧放一眾入城不久,苗毅便領頭轉入敵軍麾下,不過數日,即身心俱誠,再無反意。
用他從師爺周弗同知府伍仁那兒聽來的話說,跟著將軍程振,不僅順應了天命,還可吃飽穿暖,立業揚名,遠比守著胸無大志、只知道鬩牆誶帚、自私自利的宋家三兄弟來得明智聰睿,最主要,宋氏雖然頹敗,卻枝多葉繁,再如何奮死拼搏,也前途渺渺,單一個三皇子,手下就有如斯幹將,出頭無日……
他苗毅確有背主求榮之恥,但利字當頭,他項雲志又豈能將自己摘得一乾二淨?說到底,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自欺欺人罷了。
苗毅「敢做敢言」,雖不想死,可命數既定,他又能奈之如何?即便項雲志不殺他,前主大軍就在城下,經他一番辱罵,自不會輕饒寬恕,所以死前至少還是過過嘴癮,他好死不了,也不能讓項雲志活得風生水起。
對其顛倒黑白故意抹黑之言,項雲志反駁的話還未出口,便見圍列的黃甲兵中,有一刃出,奮力捅入苗毅背腹之內,一聲慘叫之後,苗毅立時要倒,殺人的黃甲兵拔刀憤憤,待要再砍,項雲志扔開還有一絲活氣的人,揚手勸慰阻止:「算了,莫跟此等小人動氣,將軍他們自有論斷,不會聽他三言兩語污衊,便不明是非!」
一邊說,項雲志冷冷掃一眼已經癱倒在血泊之中、瞪大著眼抽搐的苗毅,又吩咐一隊人,將叛軍以及投誠的衛軍,紛紛繳械押縛之後,便領著眾衛轉身下樓,去迎宋凜蕭立他們入城。
城門打開,同諸人見禮一畢,項雲志卸甲棄刃,跪在宋凜馬前請罰:「三皇子!屬下辦事不力,讓您受辱久等,罪無可恕!還請……」
宋凜無意責備,只道一句「功過可抵」,便讓蕭遠先率領大軍入城,項雲志被蕭立細語喚起問:「趙副將和周師爺何在?」
「他們收到軍師您的消息,就帶著兵馬去圍捉顧放惡賊及其餘眾了!現下應該已經在前來迎接的路上!」
二人正說著話,便見兩人兩馬,齊齊飛奔而來,蕭立一眼便望見仍舊瘦骨嶙峋,卻比以往更多幾分穩重成熟、風發意氣的蕭進,蕭遠吩咐阿岩大明項雲志等人替自己帶領隊伍之後,也匆匆趕回來。
趙拓蕭進一道下馬快步上前同宋凜問安,後面色各異地望著眸中含淚、故作淡定地立於馬上將他們望著的軍師蕭立。
隨他二人之後到的,還有知府伍仁、守尉宣德父子以及一眾兵將,為首的幾人見到蕭遠,皆難掩羞色,但主將在前,自不好閑言解釋,同宋凜問安寒暄過後,即請入城安頓。
浩浩軍陣如龍,行進於城街大道,宣德伍仁於側前為宋凜領路,蕭立蕭遠蕭進兄弟三人一排靠後,趙拓宣威並馬於府城的兵衛之前。
夜雨雖急,又時辰將晚,本該空寂無光的街巷卻燈火通明,伴隨得得的陣陣馬蹄,鏘鏘的兵甲碰撞,不少臨街的百姓探出頭來,齊道恭迎,甚至有人連鞋襪都顧不得穿,赤腳冒雨跪在街邊對著長長的兵陣額手稱慶。
望著一路的景象,蕭遠著實不解疑惑,這麓湖城的百姓,不是以叛賊程振為天為帝,不肯應徵反抗的嗎?怎生才過幾日,便對他們的到來這般喜不自勝?
還有,若他先前沒有聽錯,那項雲志回蕭立的話時,說的「收到軍師的消息……」莫非,在他回營同蕭立說明情況之後,蕭立竟背著他與蕭進趙拓通有書信,卻將他這個最應該知道實情的人蒙在鼓裡?
這還是次要,如果蕭立果真同他們早有往來,為何早不率領大軍拔營入城,卻在牛蛇村白白拖延那許多時日……
其間種種,蕭遠恁如何都思索不出答案,唯有一點稍有頭緒,或許,這一切,都跟麓湖城裡這一眾百姓有關。
到得府衙,按計劃,將所有衛軍兵眾,在新設的營區、大宅、民房安頓好后,一行人簇擁著宋凜入了后衙內堂,堂內已經備好一大桌酒菜,為宋凜一眾洗塵接風。
得宋凜應允,眾人卸甲更衣同席落座,舉杯同飲一畢,宣德伍仁屢屢以酒明心,道盡各自卧薪嘗膽為程賊走卒之苦,宋凜一一應聲寬慰,后賓主盡歡,至夜中才散。
府衙地小,宋凜被單獨請去了守尉宣府下榻,伍仁自有住處,趙拓因與宣威和解之故,已經搬回宣府的客廂,蕭立兄弟三人,則因那兩千多近三千的兵士傷疾未瘥,還在此中修養,別無再多空房,連僅剩的、原本給到趙拓的一間房,也讓給了阿岩、大明、項雲志,並其他幾個同樣被封了參領的精強之兵,而只好同卧橫躺於蕭進斗室里的一張小床之上。
待洗漱一番和衣睡下,蕭遠卻因愁疑滿腹未得疏解難以安眠,便一手一個將蕭立蕭進薅起,半嗔半怨地問今日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蕭立打著哈欠隔著蕭遠同蕭進互望一眼,眸中藏不住笑意,蕭進亦是欣喜無邊,想了一晚上該如何解釋,卻無從說起,欲言又止一如往前,蕭立看他模樣局促,舉手投足儘是熟悉親切,重逢的喜悅再也按捺不下,隔著蕭遠便將蕭進一把抱住,口中「大哥」連喚不止,勒得蕭遠呼氣不順漲紅臉卯足氣力才將人分開。
蕭進被蕭立抱得手足無措,他們雖是血親兄妹,也身心相系卻從無親昵舉止,這一番,才乃生平頭一次,不過兄妹兩個都是劫後餘生,雖有反往時常態,卻倍覺感動心安,又因看過那幾多的悲歡生死,此刻重逢,便更顯彌足珍貴……
蕭遠坐於兄妹二人正中,看著他們「眉目傳情」旁若無人心有不滿,跳下床指著神形相似、但因蕭立被剃的光頭太搶眼,使人對其五官的觀感有所削弱而不那麼容易覺出端倪的兩張臉埋怨:「你兩個適可而止行不行?恁大一個活人擱在中間看不見?你們是兄妹……手足情深,我倒是又多餘又礙眼!
事前不同我商量說明也就罷了,現在主動問及,還視我為無物,不答腔不應話,只管望著彼此又哭又笑,我蕭遠一生磊落跌蕩過人精明,怎生會有你們這般痴傻又可惡的兄弟……」
說罷蕭遠憤憤然作勢要走,但見蕭立蕭進皆無意出言安慰,且都一臉好笑地將他望著,甚覺沒趣,便轉身坐去桌邊倒了茶獨自啜飲,對著應蕭立要求不曾熄滅的燭燈黯然神傷。
見其模樣孤單可憐,蕭立不再玩笑氣他,同蕭進互望點頭,一道下了床也坐到桌邊。
「這壺茶是我的,你們要喝,自己煮去!」
以茶作酒獨酌自傷著,忽然被蕭立搶了茶壺過去,蕭遠橫著眉眼趕緊搶回,半步不讓,一如兒時爭搶玩物吃食,可惜那般無慮無憂的光景早已不復存在,越看蕭進鼻頭越酸,直至不忍再憶,才抹著淚好言勸和。
玩鬧一陣,終於得些消停,蕭立蕭進方安心落座,同蕭遠說起自他獨自被攆出后,麓湖城裡發生的各樣事情。
草草說完趙拓讓不要打草驚蛇、刻意讓人放出潛藏在城中的顧十庚一行人回去同程振稟明情況之後,蕭進正要繼續緊接的一系列變化的解說,蕭遠忽然面露不悅地打斷他問:「所以,大哥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投敵的打算?!之所以說那番顛倒黑白的話,只是為了騙我?讓我相信你們有意投誠,好引程賊上當?」
蕭進點點頭,心有愧悔,低語而應,「確是如此……」
「要引他上當,同我說明不也可以?難不成我還會當眾戳穿?!」回想趙拓同他說過同樣的事,蕭遠更覺氣不打一處來,「你連趙拓都能告訴,獨獨瞞著自家兄弟……」
蕭進看他果然慍怒,忙擺手解釋:「阿遠,為兄並未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計劃,就連伍大人,也只是求他,暫時收留下你帶來的八千衛兵,沒有講過實情……至於趙公子,想他是與為兄恰好謀在一處,所以知道的罷!」
蕭遠兩肩微聳,笑得無可奈何,「好罷,那……後來,怎麼又變了想法?我記得,那趙頎長是料定,你們如果投誠,程賊必會安排兵馬來接管麓湖城,屆時城中還有衛軍,則會心中疑忌不敢就進,待兩軍相爭而打,傷了無辜百姓,便能使大家看清叛軍的真實面目,不再真心依附云云……」
「誠然,只是為兄後來又想,此法到底偏激欠妥,引來叛軍使兩軍對壘,純屬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未為可取。
觀察思索幾日之後,好容易想出別樣的計策,欲與趙公子一番磋商之時,忽然接到了瀝兒傳來的密信,讓不可牽扯無辜,更不可以身犯險,並就其所謀另有一番打算安排,之後再幾番書信往來謀划,才有大家現下所見的這般景況……」
蕭進沒有說完,蕭遠聽到關鍵之處,趕忙插話打斷:「所以,蕭無機,果然是你在暗中搗鬼?」
話一出口,蕭遠自覺「搗鬼」二字用得有失妥當,但氣他不同自己商量便無心撤回,接著若無其事問得更加詳細,諸如眼下除了苗毅被金、權收買果然叛降,程振上當、派了謀士顧放取代入城探取消息的顧十庚一眾接管麓湖城而外,其他的再無所知之類,讓從始至終一一道清說明,否則必不輕「饒」。
蕭進咧嘴無聲一笑,看看被蕭遠刻意無視、只能坐在旁邊乾瞪眼插不上話的蕭立,繼續娓娓道來。
原來,蕭立自從蕭遠那處聽得蕭進尚存於世、還公然同他說明要領著全麓湖城的百姓擁護程振、助其登基稱帝之後,便料到其間必有隱情,依照蕭進的性子,再如何歷經滄桑變幻心冷意灰,也不會顛黑為白泯滅良知投靠竊國之賊,他會如此做,事出必然有因。
想清其間的因果,蕭立立即去書說明了自己心中的憂懼,並有意率軍入駐麓湖對敵,但因不願過早將戰火引向麓湖,又宋凜遲遲不見恢復,所以未曾著手行動。
直到聽聞程振借著為其岳母大擺宴席的由頭,廣羅人馬財糧,甚至公然賣官鬻爵,大有自立為帝的意思,才不再按捺等待,決定將計就計——徐煌設法專門對付宋凜使其一蹶不振而無力再與顧覃甚至程振抗衡,待他們覺得事成,對左翼軍自會更多輕視,於是散出往麓湖運糧這等一眼可辨真偽的虛假消息,讓他們以為他們現已無門無路狗急跳牆而更加不屑一顧——吩咐蕭遠即刻入京喬裝改扮卻故意大張旗鼓讓程振的人發現他請宋澄出兵牽制而不敢輕舉妄動,又命人偷偷送信入麓湖城,讓蕭進趙拓並一眾衛軍夜中分頭行事,將顧放以及叛降的兵眾一網羅盡,待天色落黑后,更派石頭率三千兵去了蕪雲城偷襲顧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