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齊二你……」
蘇磬音回過神后,只驚的連尊稱都忘了,拎著裙角,就連忙跑到了趴在地上的齊茂行身旁,蹲下身,焦急道:「怎麼就摔了?不要緊嗎?」
齊茂行死死低著頭,看不出神情,只問的多了,也只是極快的含糊了一句什麼,聽著聲兒似乎是說「沒事。」
可蘇磬音哪裡會信他?見在齊茂行這兒問不出什麼,便只將視線落到了一旁的苗太醫身上。
她雖然一直就覺著這個苗太醫,看著就過於油滑,醫術不太成的樣子,很像是被太醫署里推出來,敷衍太子殿下的催促垂問的。
但她以為,那頂多也就是治不好,解不了毒,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過來這一遭,權當是叫齊茂行最後的日子裡有些安慰罷了。
可醫術是一樁事,這樣讓雙腿殘疾的病人摔在地上,還在一旁落井下石,叉腰嘲諷……
這就是醫德的問題了!
她的目光里充滿著質問、不敢置信、譴責……種種情緒,簡直有如實質一般,一層層的壓了過來。
而處在這目光下頭的苗太醫,卻是當真覺得冤枉,冤枉到跳進黃河也洗不幹凈的那一種。
這事也的確是沒什麼干係。
他方才遇見蘇磬音時,說是要給齊茂行針灸,那並非假話,他是真的打算給齊茂行針灸的。
畢竟就算是健健康康的好人,保持雙腿一動不動的,堅持坐一兩個月輪椅,那也是要坐出毛病來的,別的不說,最起碼再起來時,腿腳也要好一陣子都不大便利。
侯府里人多口雜,為了防止露出差池被人瞧見,齊茂行這這麼長時間以來,也是實實在在的「廢了」近兩個月的功夫的。
當然,好好的人硬生生裝了這麼久,齊茂行自個當然也是難受。
他方才進了院門,聽著苗太醫開口說「一會兒你試試,應當是站不起來了。我看看……」
沒等話說完,齊茂行聽著周遭沒有旁的動靜,忍了許久的他,就沒忍住,徑直伸腿踏到了實地上。
他自個倒是覺著,又沒有當真廢了,不過僵了些,活動活動就是,頂多不大靈便,哪裡就至於站不起來?
誰曾想,一個用力起身,站倒是站起來了,但是還沒邁出去第一步呢,一雙腿就好像不是他自個的一般,沉得只如千斤巨石,生生的將他閃倒了去。
他自幼習武,腿雖不聽話了,但反應猶在,摔到的一瞬間,不及多想,後手一抓,便撐住了背後的輪椅扶手。
若他撐著的,是個結實些的死物,這一下想必就也撐住了,可他偏偏抓住的輪椅,卻是長著「腳,」的,木輪一滑,他再一個用力,可不就這麼仰天翻了去。
這會兒聽著身旁蘇磬音的句句關懷。
齊茂行只覺著怪沒臉的,他只是低著頭,別說開口了,連直視她都覺著尷尬。
他好好的人,來的路上還與明面夫人雄心壯志,說著戰場殺敵,馬革裹屍,軍功受封。
結果呢,言猶在耳啊!立馬就是平地一個大跟頭,摔成這幅模樣。
要不是不能暴露殿下大計,他這會兒都恨不得立馬爬回去,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這會兒說什麼也遲了,蘇磬音回來的太快,他腿腳僵硬,且猛的走動了一下之後,這會兒還一陣陣的又麻又刺疼,早已錯過了爬回去的時機。
耳聽著蘇磬音都已在為他質問起了苗太醫,再是沒臉,齊茂行也只能強撐著開了口:「並不怪旁人,都是我,想試試能不能站起來,不小心,方才摔了。」
蘇磬音聞言便是一頓,一時間居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
試試能不能站起來?
你這都廢了倆月了,能不能站起來,自己心裡沒點…譜嗎?
不過鑒於他們雖表面客氣,實際卻挺疏遠的關係,這種話也不太好直接問出口。
因此猶豫一瞬之後,蘇磬音轉過身,便又重新瞪向了一旁的苗太醫。
原本也沒錯,齊茂行這人雖然氣人了點,可他也並不像是像會做出這樣沒腦子的事的。
之前都好好的,這會兒一和苗太醫單獨待在一塊,就立馬要試試自個能不能站起來?
說這其中和苗太醫沒幹系都沒人相信!
原本就知道這人恐怕沒什麼醫術了,對他的預期,也就是能給齊茂行起一個安慰作用。
可他這會兒,治不了病不說,這會兒還要誆騙一個時日不多的「危重患者,」試試自個站起來?
這豈止一個庸醫了得!
這麼一想,哪怕齊茂行只是她的明面夫君,實質室友,蘇磬音也忍不住為他抱不平,滿心憤怒了。
要不是眼下的情形,不好擺明了與太醫署里撕破臉,蘇磬音簡直都想好好的訓斥這苗太醫一頓。
饒是口上沒說,可蘇磬音心下也已經暗暗下了決定,等到明日天亮了,她說什麼也得好好勸勸齊茂行,把這個庸醫趕回去,哪怕不是太醫呢,起碼也換一個正經大夫回來。
一旁的苗太醫「良心發現,」剛和眾人一塊幫著把齊茂行從地上扶到了輪椅上,一回首,迎上了蘇磬音的眼神,就又覺著渾身上下都不太自在。
怎麼著,這齊小將軍不是說了與他沒幹系嗎,這位齊夫人的表情,怎麼還從質問譴責乾脆變成不屑鄙夷了呢?
他委屈!
苗太醫還滿心委屈的琢磨著該怎麼分辨,蘇磬音卻已越過了他,低頭對坐在輪椅上的齊茂行開了口:「摔的這麼厲害,今日就先回去吧?叫長夏好好給你看看,有沒有傷到哪。」
齊茂行對明面夫人的關心甘之若飴,只是他身上卻還擔著差事,因此雖然滿心不舍,面上也仍舊搖了頭,溫聲道:「我當真無事,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用膳,我等叫苗太醫診過了,就也回去。」
都這樣了還要叫苗太醫治病?
蘇磬音緊緊的蹙了眉頭,原還想要再說什麼,只是看著齊茂行面上的堅持,又想著或許對他來說,即便再不靠譜,這苗太醫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一念及此,她就再也說不出阻攔的話來。
她微微吸了口氣,便也當真點頭退後一步,只是滿面嚴肅的轉向了一旁滿面無辜的太醫,一字一句開了口:「苗太醫,夫君身受傷毒,行動也不方便,還望你多仔細些。」
「若是您自個顧不得,只一句話,我們也有的是人幫忙看顧,定然不會叫人出這樣的差池!」
苗太醫當然沒法叫外人跟著「幫忙,」再是委屈,也只能連連答應。
齊茂行也正尷尬心虛著,也跟著一道勸了幾句。
蘇磬音見狀,這才微微頷首,帶著月白石青,重新扭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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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蘇磬音那鵝黃的裙角徹底消失在拐角處,院門內的齊茂行與苗太醫,才不約而同的一道鬆了一口氣。
苗太醫小跑上前,將院門緊緊的合上,如釋重負的拍拍手,一轉身,便又看見剛剛才被扶起來的齊茂行,竟然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哎喲哎喲!齊公子啊!您這是又要毀我的一世英名!」
苗太醫只慌的又跑了回來,連忙扶住了搖搖晃晃的齊茂行:「您也聽著您夫人剛才的話了,您這要是再摔一次,貴夫人非得把我趕回去不可!」
但齊茂行這一次卻是穩了下來。
他示意苗太醫鬆開他,雖然眉心緊緊的擰著,像是忍耐了極大的痛苦,但是緩緩邁出了一步之後,卻是一點摔倒的意思都沒有,之後第二步、第三步,除了姿勢略顯怪異僵硬之外,竟也當真就這般順利的走了起來。
苗太醫只看的眼睛都直了:「你這兩個月里,是不是偷偷走動過許久了!」
話音剛落,齊茂行走到溫湯邊的竹案上,便有些撐不住一般的重重的坐了下來,彎腰揉捏起了自己的雙腿。
苗太醫這時才發現,就這麼幾步的距離,他的額頭上都已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發現這一點之後,苗太醫就又忍不住的嘆息起來:「唉,你較這個真兒做什麼,快好好躺下,我給你扎幾針,你再慢慢走動著恢復恢復!」
齊茂行卻並不理他,彎腰在幾個穴位按了一陣,便乾脆的解起了衣服,從案下拿起一套毫不起眼的褐色短衫穿戴起來。
苗太醫見狀,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只驚訝道:「你這就要出去!」
齊茂行應了一聲:「殿下的差事耽擱不得,我今日先去瞧一眼,快去快回。」
「你這模樣怎麼快去快回!」苗太醫走上來:「今日還是先扎幾針,明個再去就是了。」
齊茂行這次卻是理都沒理,衣裳換完,又彎腰將一頭黑髮都束了起來,拿一塊同色的頭巾扎了。
苗太醫勸阻不成,繞了一圈,見他都已收拾妥當,立即就要走的模樣,靈光一閃,又高聲叫道:「你去這麼久,你那夫人那般在意你,萬一一會兒再過來,找不著人可怎麼辦?」
齊茂行的腳步果然忽的一頓,聽著「這般在意你」這句話,又想反駁,嘴角又忍不住的想往上翹。
他扭頭輕咳一聲,低聲給出了回答:「她若來了,你便說我在泡溫湯,不方便見人,她不會進來的。」
苗太醫聞言卻還不怎麼放心,低低道:「你們正經夫妻,有什麼不方便的,還不如說我也脫了衣裳,不方便叫人瞧差不多……」
話未說完,就被齊茂行猛然凌厲起來的目光逼的咽回了剩下的話頭。
「得得得,你說了算!反正叫人發現了,殿下怪罪下來也怪不得我……」
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麼厲害,當真是一家人……
這句話苗太醫沒能來得及說出來,再抬頭時,面前的齊茂行,便已稱得上矯健的翻出了籬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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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去,就是將近兩個時辰,直到天邊兒都已從西面一點點的升起了一抹月牙,院外偏僻處的籬牆忽的一響,苗太醫的眼前才又重新出現了齊茂行那熟悉的身形。
「可算回來了!我這餓著肚子等了半天,險些就要睡一覺了!」
齊茂行似乎很是疲累一般,話都沒說的微微點頭,跟著便又利落脫下了身上短衫,跳進溫湯里匆匆沖洗一陣,便毫不耽擱的上了池邊,擦絲乾淨后重新換回了最初的白色長袍。
直到這時,齊茂行才忽的問起了他思量許久的事:
「我…夫人,可有再來看過我?」
苗太醫撓了撓頭:「沒來,倒是你那小廝,叫奉書的,過來了兩回,我說不能打擾,這會兒還在門外等著呢!」
聽到這個回答,齊茂行面上沒露,可心口原本漲滿的期待,卻好似忽的被什麼戳破了一般,一點點的癟了下去。
苗太醫還在絮絮的念叨著,說他不該這麼著急,雖說年紀輕,可這般不拿自個的身子放回事,遲早要傷了根本云云……
可齊茂行這一次卻是壓根沒聽見一般,只是悶悶的坐到輪椅上,便伸手又往門口推去。
院門外果然奉書還在等著,苗太醫見了外人,便也不再多說,在路口分告別,剩下齊茂行兩個則一路回了主屋。
奉書等了半晌,也有些著急,路上忍不住道:「少爺怎的這般久,少奶奶還問了一回,這會兒還沒歇下呢!」
「嗯?」
齊茂行聞言,低落的神情一頓,抬頭看去,屋內果然還亮著一抹暈暈的燭光。
像是被這一抹光亮沾染,齊茂行的眼眸,也一點點的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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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茂行:夫人在等我哎!開心~
蘇磬音:嗯?我一直睡的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