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YuShi-
換藥室的窗戶沒有徹底合上。
留出一點縫隙,晚風順著裡頭吹進來,揚起了藍色的帘子。
宋尋止捏著酒精棉消毒,林郁揚靠在牆上玩手機。
聽見帘子外那個男人說的話,兩人皆是不約而同地頓住手上的動作,而躺在床上的林郁時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白凈的天花板。
咬牙切齒,氣得甚至恨不得下一秒就彈起來的那種。
見她的腿動了動,宋尋止誒了聲:「阿時,忍忍別動。」
「忍不了了。」林郁時恨聲道,「想打架。」
她蠢蠢欲動,林郁揚只好收起手機站到床邊來,彎腰按著她的肩膀,皺眉說:「不是還喊疼,現在給你處理傷口難道就不疼了?還有心情跟別人生氣,看樣子剛才是裝出來的。」
一反常態的,林郁時沒有反駁。
平時只要林郁揚說個什麼,她總是會懟兩句。
但此時明顯被傅以周剛才的話氣到,所以連帶著對林郁揚的話都不太感興趣了。
正要再說話,傅以周忽然站起來,走到帘子旁邊說:「我先回去了,今天跟你說的話你好好想想,我那邊不著急,你要是決定好了就跟我聯繫。」
「嗯。」宋尋止頭也沒回,好似他的話壓根對自己造不成半分影響。
「路上小心。」
林郁時偏頭,就著林郁揚胳膊下的縫朝他看去。
兩人的視線明顯對上,緊接著傅以周又不著痕迹地移開,淡定的就好像是,剛才說那些話的人不是他。
林郁時嘴巴微張,她看見傅以周盯著宋尋止的背影無聲嘆氣。
而後轉身離開。
眉間好似隱隱帶著化不開的愁緒。
抬起脖子看了眼認真處理傷口的宋尋止,她咳了咳嗓子輕聲問:「表哥,剛才傅以周找你有事兒嗎?」
「大人的事情小孩兒別操心。」宋尋止給她貼上紗布。
林郁時皺皺鼻子,滿是不解:「既然我還是小孩兒,那為什麼,我爸要急著讓我嫁人。」
這個消息純粹是林冬鎔家的內部消息,宋尋止也是剛從她嘴裡知道,興味道:「三舅舅著急讓你嫁人了?嫁給誰?」
被沉默不語的林郁揚扶著坐起,她對上宋尋止的眼,頓時不爽:「表哥,是因為姑姑現在不催你結婚了,所以你聽見這個消息才會這麼高興嗎。」
「……」宋尋止被懟,他笑意微僵,抿唇說:「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跟你哥明明只差三分鐘,但他就是看著比你年輕。」
「表哥?」
林郁時眼神迷茫,抓住他的白大褂問:「林郁揚看起來比我年輕?」
宋尋止放下紗布說:「嗯,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宋尋止笑了下,神情溫潤道:「是因為他從不多管閑事。」
久久未吭聲的林郁揚稍稍揚眉,似笑非笑。
林郁時面無表情:「我他媽直接。」同時雙手抬起,做了個抱拳的姿勢。
宋尋止蹲下給她看腳踝,林郁揚曲起手指在她額角輕輕敲了敲:「女孩子家家別說髒話。」
一個兩個都針對她。
林郁時覺得今天這日子可能跟她的八字相剋。
鼓鼓腮幫子,晃蕩了下另一隻腿,泄氣道:「算了。」
「什麼算了?」林郁揚隨口接話。
林郁時四處打量著:「我懶得跟你們計較。」
林郁揚看著她:「那傅以周呢,你也不跟他的那些話計較了?況且你剛才顏面盡失。」
「這有什麼。」林郁時百無聊賴的眨巴眼,而後道:「今下午在咖啡館碰見,裡子都丟盡了,更別說臉面,面子這玩意兒又吃不了,那麼在意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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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林郁時都沒再有傅以周的消息。
海城畫展那邊約了她的畫,只好閉關兩天抽空畫好,等到晾乾裝裱好寄過去,就已經到林郁時二堂哥婚宴的日子。
大堂哥林宋是兩年前結的婚,對象是個南方的姑娘,當初是因為來安城念書,兩人認識后義無反顧的戀愛。後來林郁時她二伯林冬平得知,心裡有氣,但也二話不說就拒絕了當時的預備聯姻對象。
直到婚後,林宋夫妻直接誕下龍鳳胎,林冬平樂的含飴弄孫,對小兩口的那點意見也都隨之消散。
二堂哥林航倒是沒了好運氣。
如今已過27,仍是沒有遇上心儀對象,心甘情願的履行跟林冬平的承諾。
娶了世代從醫的孟家女。
不過好在孟家嫂嫂是個溫柔賢惠的,據說林航跟她也處得來。
或許兩人在一起也是件好事兒。
手機在桌上嗡嗡作響,林郁時目不斜視的盯著鏡子里的自己。
直到最後一筆口紅塗好,抿勻后合上蓋子,才摸來手機,翻著聊天記錄。
蔣玉竹:【快來了嗎?】
隔了五分鐘,林郁揚又發:【還沒來?可不好遲到吧。】
林郁時往下翻了翻,發現沒有林冬鎔的。
自從那天晚上父女倆爭執后,這幾天林郁時就很少見到他。
抿了下唇,她情緒頓時不怎麼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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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傍晚的空氣裡帶著微微濕意。
燈光如晝的林氏酒店位於市中心,今夜格外喧囂熱鬧,媒體閃光燈頻頻亮起。
豪華的黑色勞斯萊斯緩慢在酒店門口停下,張叔繞過車頭走到後座拉開門。
而媒體記者們卻是立刻調轉了攝影機的鏡頭,紛紛響起快門聲。畢竟這場堪稱安城有史以來最盛大的林孟聯姻上,所來之人非富即貴。
要是能拍到第一手新聞,業績必定上漲。
「來了來了。」
「不知道這位又是何方神聖。」
「還能有誰。」說話的女記者揚了揚下巴,示意:「那可是林家的專屬司機。」
就著這些議論聲,打開許久的車門裡探出腳。
系帶的黑絲絨細跟涼鞋踩穩在地,林郁時的眼前適時出現一隻手,她抬手覆上去,隔著手套都能感覺到張叔掌心的溫熱,整個人順著力道從車內現出。
閃光燈亮起,周圍更是有陣陣抽氣聲。
林郁時揚著得體的笑,緩慢往酒店裡走。
從側門進入會場。
剛一現身,角落裡早已碰面的小姐妹便有人出聲喊她。
「阿時,今天你堂哥這婚禮辦的可真體面。」
「聽說新娘的婚紗是D家高定?」
將將落座,她身邊的人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林郁時拂了拂裙擺,滿不在意道:「高定算不上,那件婚紗初版定下后我嫂子覺得樣式太繁雜,我堂哥聯繫Joan重新設計了新款。」
Joan是國際著名婚紗設計師,事業巔峰期成功嫁入豪門,如今已是半隱退狀態。
林郁時話說得輕巧,但能請到Joan這位大神親自操刀設計婚紗,就已讓在場幾人明白林家對這位尚未過門的新娘子的愛重。
剛才說話的兩人對視一眼,移開話題。
「不過說起聯姻,我前幾天倒是聽我爸爸提起,傅家那位也要聯姻了。」女人晃著酒杯,笑吟吟地道:「好像聯姻對象是阮家小姐。」
沒想到再聽到傅以周消息,會是這個。
林郁時眼睫顫顫,抬眸看向她。
瞧見今晚不怎麼開口的林郁時起了興趣,女人直起腰肢說:「這消息還是我爸爸從應酬上聽來的,最近阮家那位不是要回國了,這事兒應該就在今年。」
「是傅家大兒子嗎?」林郁時的肩膀往前傾了傾。
「不是。」
女人神秘搖頭,「據說是傅以周,但不確定。」
說完,下意識看了眼林郁時,見對方也不知在想什麼,只落在裙上的手指微蜷。
等了片刻林郁時才出聲:「肯定不是傅以周,也或許……是傅以宣。」
這話題令周遭幾人無法接下去,幾人交換眼神,適才透露消息的那位正想要附和時,只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隨即有人接聲說話。
「我還頭回聽說你有揣測別人家事的愛好,但傅家老二天天跟你鬼混,他要是結婚你還能不知道。」
林郁時緊跟著回眸,就看見身後搖晃酒杯的王子璇。
說起來,林郁時也有段時間沒跟傅以宣聯繫過。
所以眼下王子璇這麼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但又想起前幾天林冬鎔提起的,嫁給王子璇親哥這件事情,讓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旁邊幾人各自心懷鬼胎,卻沒人敢在這時候逞風頭。
看了王子璇一眼,又將目光落在始終低垂眼瞼的林郁時,也都在等著,林郁時從未輸過的絕地反殺。
果不其然,小天地里只安靜了兩秒。
林郁時的鞋跟碾著地面轉動身子,冷漠地盯著王子璇妝容精緻的面容,緩緩開口:「他結不結婚我的確不知,但你這麼讓人討厭,是因為長了這張把不上門的嘴嗎?」
這話說的有點過,但林郁時卻覺得出了口氣。
「你……」
戳中痛腳,王子璇的得意瞬間消失。
「我?我什麼?」林郁時挑起一側眉頭,「勸你還是別說話了吧。」
王子璇咬牙:「你說什麼?」
林郁時:「免得迫不及待的上趕著在我面前找羞辱。」
王子璇:「我……」
操。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吵不贏林郁時,也知道在林郁時跟前,她永遠都是手下敗將。
但就算是回回輸,卻仍是不甘忍受的要上前找罵。
看著她的臉色,林郁時心裡頭剛才對傅家聯姻的那點好奇消散,樂不可支道:「你說你何必呢,多大人了不是。」
「我多大跟你有什麼干係……」王子璇氣得兩眼發黑,不由得拔高聲音:「況且你就算是這麼關心傅家的事情,那傅以周聯姻恐怕也不會看上你。」
她這句話引得會場其他相談甚歡的人朝這邊頻頻觀望。
但又在看見林郁時與王子璇時,狀似習以為常的扭頭回去繼續話題,耳朵卻還是悄悄聽著。
然後所有人都看見林郁時臉上笑意頓了下。
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平靜溜得迅速。
而後她神情淡淡:「傻逼嗎。」
王子璇:「……」
忽然莫名其妙的,開始有人鼓掌。
林郁時循聲望過去,一身黑色手工西裝的傅以周就站在不遠處,面上帶著笑,但眼底卻又是冷冰冰的,半分息怒都看不出。
看著他步步走近,剛才還四平八穩坐著的小姐妹們紛紛起身,惟有林郁時,視線定定落在他的身上,八風不動。就算是人已經走到跟前,她也依舊沒打算站起。
傅以周看著王子璇的眼有些微妙,扯著聲音笑:「我本人竟是不知,有天自己的婚事,居然還能被王小姐的幾句話所左右了?」
「……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就是隨口說說。」王子軒看著他,到嘴的話都說不太利索。
至於她為什麼這麼怕傅以周,倒也不是沒有根據。
傅以周十三歲車禍導致失明后,有那麼一段日子是在榆陽鎮度過的。
以至於那段時間,在安城這個人的所有消息像是憑空消失。
直到初三開始,這人才逐漸重回眾人視線。
青春期的男孩子總是意氣風發的,傅以周也不例外。
他是傅家最小的孩子,又是被傅老爺子抱在膝蓋上長大的。老人家溺愛小孫子,一家人起初還覺得沒什麼,直到越來越大,從前隱藏的壞毛病悉數爆發時,那會兒已為時已晚。
但傅以周真正徹底轉變的,是高一那年。
傅老爺子去世,傅以周就像是再沒人能管得住的野馬,壞孩子會做的事情,他都沾也都不沾。
傅以周始終遊離在好學生與壞小孩的邊緣線上。
反正,他不會做讓傅家蒙羞的事,但也絕不放過一絲一毫變壞的可能。
王子璇曾見過傅以周打架,十七八歲的翩翩少年陰戾著眉眼,側身將人按在撞球桌上,舉高的手裡握著啤酒瓶,按著那人的手狠狠掐在他的脖頸處,眼睛都不眨的朝他腦袋上砸去。
眼神冷漠紈絝,像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亦或是地獄十八層的修羅。
恍惚的收回思緒,面前的男人彎著唇,輕輕嗯了聲靠在林郁時坐的那張沙發扶手上,聲調微揚:「那現在我來了,你再隨口說兩句,讓我聽聽看。」
王子璇嚇得手足無措,慌亂地看了眼林郁時。
誰料那人正垂眼神色怔怔。
心裡又氣又怕,王子璇提著裙擺轉身就走。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林郁時回神,不覺有些可惜:「你就這麼把人嚇跑了。」
「是我嚇跑的嗎?」傅以周倚著扶手,側身看她:「明明是她自己跑的啊。」
林郁時:「……」
看來這位哥對他自己的認知並不是多麼深刻。
安靜一瞬的會場再度喧囂起來。
因為司儀在上主持,婚禮即將要開始。
兩側大門都緊緊閉著,而新郎林航正站在紅毯的盡頭,神色算不上溫柔繾綣,卻也比起平日的冷厲溫潤不少。
燈光逐漸暗下,彩色霓虹燈隨著音樂緩慢晃動。
紅毯兩側的光束柔柔亮起,門打開,眾人的視線緊跟著那頭看去。
新娘挽著父親,步子邁的很慢很穩。
傅以周站在林郁時的右側,正好她朝門口看去時,要掠過傅以周的側臉。
知曉無人察覺,她便就在這昏暗的燈光下,眼裡帶著光的注視傅以周,看了很久。
「這個點舉辦婚禮的確不錯。」傅以周忽然出聲。
林郁時嗯了聲,移開眼,落在行至半路的新娘身上,想了想還是問:「聽說你也快要結婚了?」
聽見這話,傅以周短促的笑了聲:「你聽說了?」
或許是因為他就在身邊,又可能是這環境帶給林郁時的錯覺,她總有種,傅以周已經跟她在一起很多年,此時此刻是心虛的在跟她解釋的恍惚感。
壓下心裡的那股悶,林郁時佯裝不在意的點頭:「這事兒還能有誰不知道啊。」
「小姑娘。」傅以周好奇地盯著她,再度側身將手肘撐在靠背頂端,整個人懶洋洋的不正經:「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天天造謠。」
林郁時強裝鎮定與他對視:「造謠?難道不是事實。」
小姑娘皮膚白凈,上了淡妝的臉看起來極其細膩,眼線很精緻的往上揚,口紅勾勒出完美的唇形。這麼一看,平日里林郁時因為性格囂張而被忽視了長相上的優點便露了出來。
距離很近,他甚至能聞到某款香水的淡淡果香,還有股,令他很是熟悉的少女甜膩。
想起那個人,傅以周挪開視線,欲蓋彌彰般的看向台上:「這事兒至於是真是假,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那你這意思,就是真的嘍。」林郁時無所謂聳肩,也跟著他轉回身子,緩慢說:「你們男人果真都是這樣嗎,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傅以周不明就裡:「?」
「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天在咖啡廳遇見你的時候,你對面好像也坐著個女人。」林郁時雙手環胸,下巴微微揚起看起來格外倨傲。
「那天啊……」傅以周回憶著,忽然似是而非的啊了聲,但也沒辯解什麼。
林郁時沒等到什麼回答,才偏頭義正言辭的指責:「你!純種渣男!」
傅以周被嗆到,面色荒唐:「你說我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哦,沒聽到就算了。」
林郁時看見蔣玉竹在前面跟她招手,點頭以示回應,而後跟傅以周告別:「我媽媽在前面等我,我先走了。」
傅以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