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葉凝霜之前心裡那麼想一想,休了安雪采之類,也不過是調侃一番。
可這個念頭劃過葉凝霜心尖兒時,她卻驀然一呆。
那心思不大像調侃,反倒有種情真意切。
和安雪采這樣的人做夫妻,當真沒有意思。
這個驚世駭俗的念頭劃過葉凝霜心尖兒瞬間,使得她身軀驀然流淌一抹戰力。
葉凝霜微微一怔。
我可以休了他!
葉凝霜抬頭,凝視安雪采,一顆心撲撲亂跳。
安雪采卻沒覺得這些事有什麼要緊。
凝霜是有些不對勁兒,可她和自己夫妻多年,又不是個小姑娘,還能如何?
葉凝霜已為人婦,女兒都生了,葉家也與安雪采牽連甚深。他心裡雖沒明確這麼想,可潛意識覺得套牢了葉凝霜,不免有些輕慢。
更何況如今安雪采被別的女人捧多了,心態不一樣。
葉凝霜不似之前那般熱絡,他微有不快。
安雪采無奈似的想,凝霜還是有些脾氣的。
他倒是沒生氣,奇怪的是,反倒想起以前自己初入葉家時的日子。一開始葉凝霜並沒有接納他,只是客客氣氣的疏遠,那時安雪采反而上心一些。
這些年葉凝霜溫柔體貼,反倒失去了個人特色。
他忽而心中微微一熱。
這麼些年,安雪采見識高了,他對葉凝霜是憐憫、寬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心情。
眼見安雪采目不轉睛的盯著葉凝霜,蕊兒心裡一酸,微有失落。她雖只是個婢子,卻是有些嫉意。
等葉凝霜擺好飯,蕊兒就立於安雪采身側,有心伺候他。
她輕輕一掃安雪采,面頰也不覺泛起一抹嬌紅。自己是個下賤的婢子,能服侍姑爺穿衣吃飯,已經是自己莫大的榮幸。
這幾年的時局不好,葉家上下也提倡節儉。葉凝霜免了葉家佃戶五成租子,時不時贈衣施藥,開棚舍粥。她這麼搞,主要也是增加河州百姓對葉家凝心力。
天下將亂,到時候守護河州,還不是要靠河州本地豪強。
和念善會交好,自然也是葉凝霜制定的布局。
故而這幾年來,葉凝霜少添新衣首飾,帶頭節儉。她雖不至於極端到吃糠咽菜,一餐至多一兩個葷菜,杜絕浪費。而這些葉凝霜並不覺得苦。畢竟比起那些底層佃戶,自己也算是衣食無憂,不至於受飢餓之苦。
這個世界,在不斷的變。
葉家若拘於奢靡,只怕會在時代的變化之中淘汰。
由葉凝霜一番整頓,葉家上下也是清明了許多。
當然之前她對於安雪采,是失去理智的。就好像葉凝霜自己提倡節儉,卻為安雪采重金購硯,絕不吝嗇。
每次安雪采歸來,葉凝霜也是會整頓珍饈筵席,食物必定會精美。
現在葉凝霜想想,忽而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
所以這次安雪采歸來,葉凝霜就布置得簡單了一些。
蕊兒在一邊侍奉安雪采進食,驀然皺皺眉頭,只覺得眼前菜色有些不能入眼。
葉凝霜:五菜一湯,有魚有肉,還能怎樣?
蕊兒終於對葉凝霜生出了一絲埋怨,葉凝霜身為妻子,當真是對安雪采不上心。不過蕊兒身份低微,也不好說什麼。她筷子飛舞,擇了魚肉腮部嫩滑處夾了一筷子,給安雪采撿了最好地方。
安雪采也瞧見眼前菜色,不覺眉頭皺了皺,沒有胃口。
他胃口全無,這一刻甚至想到春娘備的膳。
是新鮮的竹雞,在竹林現殺收拾了,加了新鮮挖的冬筍,再了以黃酒煮之。僕人挑來,下置炭火。一路從郊外送入城中,雞與筍皆熟,滋味可謂是極美味。要說食材,也沒多稀罕,關鍵是用意新巧,吃的是一個鮮嫩可口。
不過吃食只是小道,安雪采自然不會計較這等小事。
他輕輕一揮手,令侍從退下。
蕊兒一番精心侍候,竟沒讓安雪采多留意。
這個忠心的通房,也讓安雪采像別的下人一樣打發。
說到底,在葉家掌控大局的,終究是葉凝霜。
安雪采和聲:「霜娘,今日你受念善會脅迫,當真受苦了。」
他語調溫柔,眉宇間盡數是安穩之態:「你可以哭。」
「作為女人,你可以在外人面前剛強,在我面前,你無需忍耐。」
葉凝霜:嗯,謝謝,我沒想哭。
她反應和安雪采想的不一樣:「安郎,不必擔心。越劍仙似乎並無惡意,待珠姐兒也很和氣。」
也不知是不是葉凝霜錯覺,她覺得越紅魚要離開時似乎想摸摸自己女兒腦袋。
安雪采微微一愕,卻接著說下去:「念善會在河州如此放肆,威脅葉家。你放心,縱然越紅魚入河州,我也定會護你,必定不會相讓。」
可葉凝霜卻抓住了話題重點:「安郎是想要葉家配合,驅逐念善會?」
安雪采臉色慢慢深沉起來,忽而微微一笑:「我不容有人如此傷你。」
葉凝霜姿態雖然平和,可是安雪采已經體會到這份平和之下隱匿的鋒芒。
而葉凝霜也平和的說道:「越劍仙很客氣,並沒有如何無禮。」
她平緩說道:「其實葉家也與念善會相處多年,父親在時,已經與枯雲山宗打交道。那時候還沒念善會這個名字,可是枯雲山宗已經提倡兼愛、平等。這話雖然有些大逆不道,可也有些道理。那時候父親嫌他們無君無父,可也覺得他們值有值得佩服之處。況且這些思想,也是與安郎你的想法不謀而合,是不是?」
「今日我見到了越劍仙,她雖然名滿天下,卻並非嗜殺之輩。我更隱隱感受到她高貴善良的靈魂!」
若渣系統知道葉凝霜對越紅魚的評價,定會無語哽咽。
好在渣系統不知道,而葉凝霜也不知道越紅魚內心真實想法。
她還繼續真心實意吹捧越紅魚:「以越劍仙的身份,她可以輕而易舉過一些舒適生活。可她好似苦行僧一樣,穿著最簡單衣衫,吃最簡單食物,一心磨礪劍道。我想念善會理念中所追求的平等,也可以從越劍仙身上可窺一斑吧。」
越紅魚的窮逼生活,體現了念善會的高大情操。
「可別的教宗,卻未必有此樸素。就好似蓮花教,也打著救濟平民,蒼生平等的旗號。可是唐教主卻編織教義,廣納女弟子,據說他生活也極之奢華。安郎,若讓我選,我寧可咱們結交的是念善會——」
葉凝霜要拒絕安雪采了,還認真將自己道理講出來。
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她認真思索后的結果。
拋開那些男歡女愛,葉凝霜也認真比較合作夥伴,蓮花教確實不合適。
安雪采面頰透出了一縷怒意,沉聲:「我幾時說過要與蓮花教合作?」
他凝視葉凝霜:「我教導唐焦兒,是不願意這個可憐的女孩子與其兄長同流合污。霜娘,你為吃醋,便如此不理智嗎?」
安雪采已經確定葉凝霜大約知曉一些自己的桃色故事。
可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他反倒覺得葉凝霜不懂事。
女人就是如此,關鍵時候就耽於情愛,沒有大局觀。
「若這些是念善會告訴你的,你該知曉他們是何等居心,不過有意挑撥我們夫妻。要緊時候,你不應該為了這些枝節小事與自己夫君生出嫌隙。」
安雪采是真覺得葉凝霜不懂事。
葉凝霜只覺得一股子怒火在自己肺腑間熊熊燃燒,燒得心口發熱。
她心裡生氣,卻並沒有破口大罵,反倒沉寂下來。
葉凝霜捧起了飯碗,舉起了擱在一旁的箸。
她甚至嘆息似的輕輕笑了一聲:「安郎,我記得你當年家貧,日子過得不是很好。成婚之前,我特意去見見你。你家裡只有兩個雞蛋,鍋里熱了一碗黍米飯。我看你時候,你正好認真的剝著雞蛋殼。」
「不過現在,你和過去不一樣了。現在眼前擺了魚肉,你也嫌菜色平常。你都忘記了過去的日子,也不願意提及——」
安雪采確實不願意提及。
葉凝霜這麼說著時候,他已經緩緩站起來,然後離席離去。
一個妻子這種話都能說出來,還怎能與她同席呢。
葉凝霜神色卻是平靜的,她甚至咬了一口飯,慢慢咀嚼,吃得斯文秀雅。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馬車緩緩行事到安家,想要偷偷看看安雪采。
就算是贅婿,她也不確定是否真能容忍一個自己很討厭的人共度一生。
她看到安雪采時候,安雪采家裡已沒什麼存糧。
安雪采面上並沒有愁苦之色,反而微微一笑,以筷敲碗敲了一手小調。
那她就覺得,也許可以跟安雪采處處,也許,可以試一試?
過去窮過的日子,當真很不堪?
葉凝霜出身時候,卻是好時節,世道比之如今太平許多。家裡雖感慨她是個女兒,吃喝用度卻沒有虧待她。葉家本是巨富,於吃喝一道也研究多年,甚至還有家傳的菜單。所謂三代看吃穿,她們家雖然不是真正貴族,卻也有些底蘊。她最任性時,吃魚只吃腮幫子邊那塊肉,嫌其他的肉老。
蕊兒從前是侍候她的,難怪這麼會挑菜。
現在葉凝霜卻夾了一塊魚肉在碗里,認真吃著眼前這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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