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殼
剛開始,沈呦呦還覺得這姑娘挺漂亮的,對她第一印象不錯。
可在她說出什麼小仙君是因為莽撞跑出傳送陣,才招惹上危險的時候,沈呦呦就滿腦小問號了。
再後來,她還說自己是什麼不知死活的破蛋。
沈呦呦:就很生氣!
而岑嘉寧卻越說越激動:「是不是別的弟子逼著你換的?」
她不等謝知涯回話,就自顧斷定道:「肯定是,他們就是見你脾氣好,才敢這麼糊弄你。」
岑嘉寧憤憤站起身:「我帶你去找那個人,去把靈珠草換回來。」
說著,她徑直伸手向去抓沈呦呦。
望著鋪蓋而來的魔爪,沈呦呦想要躲。可桌子狹窄,一滾起來准掉地上。
雖然不會破,但會疼啊。
在她糾結的時候,魔爪卻遲遲沒落下來。
岑嘉寧伸到半空的手被一本書阻住,不得再往前。
謝知涯手持著書,面上原本的溫和神情淡了些:「這是我的私事,就不勞岑姑娘費心了。」
「還有。」他頓了下,「任何選拔都應該講究一個公平公正,以岑姑娘的身份,應該比謝某更懂這個道理才是。」
在岑嘉寧寫滿受傷的眼神注視下,他語氣冷淡地道:「我並不需要岑姑娘為我做什麼,岑姑娘以後也不必再來找我。」
這樣的話已經足夠直白,岑嘉寧面色漲紅,眼中有了淚光。
就在沈呦呦猜測她會哭著跑出去的時候,她顫抖地抬起另一隻手,指著沈呦呦,不可置信地望著謝知涯:「你為了這麼個蛋,竟然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沈呦呦:???
蛋做錯了什麼?
這位岑姑娘理解能力好像不太行的樣子。人家和你講道理,你覺得人家針對你。
「你是不是還覺得這蛋能孵出妖獸?「
岑嘉寧狠狠瞪了沈呦呦一眼,彷彿她就是害謝知涯對她說出那樣一番傷人話語的元兇。
「我都問過了,這蛋當時被陶火獸毒焰波及,裡面的獸靈肯定已經死了,你要這麼顆死蛋做什麼?」
「你是不是擔心那個弟子不認賬?」岑嘉寧強忍著委屈,努力想要證明自己很有用,「你放心,有我在,那個弟子肯定不敢不換。」
話里話外,都是想要把沈呦呦換出去。
唉。沈呦呦心裡發愁。
做蛋就是不好,彷彿刀俎上的魚肉,只能任憑別人宰割處置。
她什麼時候才能破殼啊……
好在小仙君並沒有想要拿她去換什麼靈珠草的意思,而是態度堅定地道:「岑姑娘大概是誤會了,帶回這顆妖獸蛋,是我個人的意願,並非受人脅迫。」
自己明明是一片好意,卻三番五次被拒絕,本就心高氣傲的岑嘉寧哪裡受得了。
羞惱支配下,竟直接探身抓住沈呦呦,往地上狠狠一砸,嘴裡說著:「那我此時便要砸了這蛋,你又要如何……」
她話音未落,便見謝知涯面色一沉,瞥來的目光讓她心頭一顫。
——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彷彿冰封寒潭,帶著刺骨冷意。
岑嘉寧動作又快又突然,沈呦呦全然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呈直線往下墜。
摔就摔吧。
已經有豐富被砸經驗的沈呦呦嘆了口氣,連叫都懶得叫了。
可想象中落地的鈍痛感並未傳來,她被一雙手穩穩接住。
是小仙君。
幾次下來,沈呦呦已經熟悉他掌心溫度,在被接住的一瞬,簡直要熱淚盈眶。
徒手接蛋,少年好功夫!
也得虧是在修真界,若是在現代,這種舉動指不定會砸傷手。
沈呦呦一本正經地想著,突然覺得體內熱流涌動,燙得她一陣顫慄,又酥又麻,還有點疼。
熱流越來越燙,她的神魂彷彿都在經受烤灼,眼前開始發黑,意識處在了昏迷與清醒的邊界。
是那陶火獸毒焰發作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可下一瞬,體內突然又湧現了一縷涼絲絲的冷氣,原本在她體內叫囂的熱流立刻被壓制住,灼痛感也逐漸消退。
極致的冷與極致的熱碰撞下,堅硬如鐵的蛋殼竟出現了絲絲裂縫。
隨著嘭的一聲,沈呦呦覺得周遭一涼,再睜眼,便發現原本束縛著她的蛋殼裂成了一片片,散落在她腳邊。
所以……她這是破殼了?
沈呦呦:猝不及防。
她一低頭,就看到兩隻小爪爪動了動。
一偏頭,就看見短短的小翅膀抖了抖。
再一抬頭,便見屋內兩人此刻都直直地盯著她。
沈呦呦:感到壓力。
在線等,急!!!請問剛破殼的幼崽該做點什麼會顯得比較正常?
在兩道灼灼目光注視下,沈呦呦縮了縮身子,小心翼翼地:「嘎?」
此時屋內甚是靜謐,由是那一道稚聲稚氣的「嘎」就顯得分外明晰。
沈呦呦呆住了。
這……這聲音是她發出來的?
剛剛消退的熱流瞬時倒涌,她的臉一下燙得驚人。
岑嘉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隻突然從殼裡鑽出來,睜著黑珍珠一樣的小眼睛、表情懵懵的嫩黃小毛球,一時看呆了去。
好……好可愛。
約莫是因為剛破殼的緣故,她渾身只覆著一層軟軟的嫩黃絨毛,矮矮胖胖,圓頭圓腦的,活似一團毛絨球。
岑嘉寧看得心痒痒的,恨不得上去揉一把。
可又突然想起,自己剛才還要把人家摔到地上。
而她再悄悄看向謝知涯,卻見他恢復了平日的溫和神情,此時正含笑望著剛破殼的沈呦呦。
彷彿剛才望向她的冰冷一瞥是她的錯覺。
明明她這次來,是想要看看他有沒有受傷,想要替他撐腰出氣,可怎麼就鬧成這樣了呢?
岑嘉寧咬著唇,猶豫了許久,正想著豁出去面子,說兩句軟話的時候,謝知涯開了口。
他語氣淡淡的:「岑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謝某此時還有事,請回吧。」
……
伴隨著女子低噎聲,房門砰地一下被摔上。
沈呦呦小心翼翼從翅膀里探出半個小腦袋往外看,屋裡已經只剩謝知涯一人。
他身量頎長,此時又站得很直,沈呦呦蹲在桌子上,就算仰著腦袋也看不到他的臉。
怎麼回事?怎麼感覺她破殼后,反而更矮了呢?
沈呦呦隱隱感覺到不對勁。
而謝知涯已經走至桌前,稍微躬下一點身子,正細細打量著她。
沈呦呦的心瞬時砰砰直跳。
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小仙君會看出她是鳳凰嗎?她要不要說點啥做點啥?
諸多個疑問彙集成一點——她怎麼就突然破殼了?
按照原文內容,小鳳凰是在數月後被龍傲天所獲后才真正破殼的。
書中描述,在它破殼的一瞬,鳳啼清脆,和鳴鏘鏘,周遭煥發出萬千光芒,彩霞暈天,宛若神跡再現。
多麼氣派,多麼高貴,一看就是神獸出世該有的排面。
可現在呢?那一聲嘎是怎麼回事?!
目睹著眼前的小毛球的表情從緊張到嚮往,再到困惑,神采甚是生動,謝知涯眸中閃過一縷興趣。
他露出個和煦的笑容,輕聲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沈呦呦下意識搖搖頭:「沒有。」
確實沒有,她這會腰不疼腿不痛,身體舒暢得很。
可等她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時還只是只神獸幼崽來著。
她說話小仙君能聽懂嗎?
「那就好。」
清潤的聲音響起,尾調很是溫柔。
他能聽懂她的話。
沈呦呦高興起來,胖乎乎的身子晃了晃,小小一隻瞧著卻很是憨態可掬。
軟軟的絨毛看著手感也很好,摸起來應該很不錯。
謝知涯很少委屈自己,這樣想著,便抬起手指在她毛茸茸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一把。
面對頭頂突然降臨的重量,沈呦呦緊張地僵在了原地。
他指尖微涼,恰好中和了她過燙的周身溫度,動作也很輕柔,只是在她頭頂觸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沈呦呦並不討厭他的碰觸,她估計這大概是人類修士向靈獸示好的一種方式。
那麼,她要不要也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
她下意識回想原書劇情,想要參考一二,卻悲傷地發現原書壓根就沒有提到小鳳凰是怎麼和龍傲天相處的。
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原書是狗血愛情小說,而不是靈寵飼養手冊。
原書關於小鳳凰的描述並不算多,只是偶爾會描述它是如何的風華無雙,極具神獸風範。
在外又為龍傲天賺取了多少臉面,替他爭了多少機緣。
就很工具人。
而作為一個思想獨立、人格健全的崽,沈呦呦並沒有和任何人簽訂契約的打算,哪怕是眼前這個她還挺欣賞的小仙君。
既然她現在已經破殼,那麼日後的路要怎麼走也就應該想清楚……
謝知涯看著桌上乖乖巧巧,被他觸碰到也不吵不鬧的嫩黃小毛球,眼中閃過一絲愉悅。
「小仙君……」
他聽見她開口,音色稚嫩,還帶一點不好意思,「你這裡有沒有鏡子呀。」
……
站在足有半人高的水鏡前,沈呦呦開始懷疑人生。
所以說……鏡子里那個胖乎乎、矮墩墩的嫩黃色肥啾啾,就是她現在的樣子?
這一定不是真的。
沈呦呦閉上眼,企圖重啟。
而她再睜開眼,便見水鏡里的肥啾啾也睜開了眼。
她努力瞪大眼,水鏡里的肥啾啾也將黑珍珠般的小眼睛瞪大。
她生氣地晃了晃翅膀,水鏡里的肥啾啾也抖了抖短短的翅膀,模樣別提多滑稽。
救命!
誰能告訴她,她為什麼變成了一隻小胖嘰?
說好的鳳凰神獸呢?
就這,她還用擔心別人會覬覦她想要和她簽訂靈獸契約?
她唯一應該擔心的,就是別被廚房大叔逮到。
謝知涯站在後邊,看著沈呦呦從驚訝到不可置信再到絕望的小表情,唇角忍不住一直上翹。
他不曾想到,羽族的幼崽會是這樣有趣。
見她將整個身子都埋成了一團,一副頹喪至極的模樣,謝知涯才稍微調整了神情,用極具安撫性的溫柔語調道:「明明很可愛,呦呦為什麼不高興?」
聽到這話,沈呦呦不爭氣地心慢了一拍。
明明是自己告訴他,可以叫她呦呦。
可這名字從他口中訴出,就別有了一種溫柔蠱惑的意味。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人,只是聽到他的聲音,便會覺得如沐春風,釋懷不虞。
……
接著,沈呦呦在謝知涯的引領下,在屋裡逛了一圈。
屋子不算大,分作三間,分別作起居、待客、置物用。
屋內裝潢簡單,除開些竹制傢具,別無其它飾物。
「就先委屈呦呦在這休息一晚了。」
謝知涯在一個竹編的籃子里墊了兩件衣裳,臨時為沈呦呦準備了一個小窩。
他語氣頗為內疚:「明日我便去內務所領些靈獸用的東西回來。」
沈呦呦跳進竹籃里,歡快地蹦躂了兩下,搖搖頭:「這樣就很好啦。」
謝知涯望著她笑了一下,溫聲道:「那呦呦就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來喚你。」
夜色已沉,屋內照明的法器也熄滅了,唯有窗外照進星點月芒。
沈呦呦蓋著小毯子,躺在竹籃里,腦中思緒紛呈。
近日發生的事恍如做夢一般,穿成書中的炮灰,見識修真界的奇妙與兇險,從一顆蛋變成了小肥啾。
不算太好,可也沒有太壞。
她翻了個身,嗅著所墊衣物上淺淡的竹葉香,意識也昏沉了些。
至少,她遇上了一個很好的小仙君。
她原本以為,初來乍到,今夜肯定是很難入眠了。
卻不想不過半刻,便有睡意侵襲,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漏進來的月光晃了一下,隨後光芒便暗淡許多,屋內也就愈發昏沉。
若沈呦呦還醒著,便會發覺,屋內瀰漫著的竹葉香愈發濃郁,彷彿有十里竹林在屋子裡排開。
一片寂暗中,逐漸顯出個人形來。
那人身量極高,衣似墨染,全然與夜色相融。
他足踏在地面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直走到放在竹籃的桌案前,才停下腳步。
看著竹籃內睡得正香的嫩黃色小毛球,謝知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小仙君么……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他。
有點意思,但回憶起在秘境中,還是一隻妖獸蛋的她,在毒焰襲來的一瞬,卻毅然擋在了自己面前……謝知涯笑意淡了些。
獸靈成熟的妖獸蛋確實已經存有意識,可她為什麼要替他擋那毒焰?
無緣無故的善意,他從來不相信。
他不會讓任何潛在的威脅,留在他的身邊。
「所以……」謝知涯聲音很輕,卻蘊著凜意,「你是妖族派來接近我的么?」
而沈呦呦早已受那竹葉香影響,沉沉睡去。
他伸出手,慢慢地覆在了沈呦呦上方。
卻在觸碰到她脖頸時停住。
她多小啊,不過和他一隻手掌一般大,彷彿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將她的生息徹底消散。
而他真的要這麼做嗎?
這一刻的猶豫讓他愈發煩躁起來。
難不成在這玄天宗做了幾日她口中的小仙君,他就真的成了那等心慈手軟之人?
可他的分神潛伏在玄天宗的事,並沒有告知任何人。
她真的會是妖族派來的嗎?
想要弄明白這個,其實不難。
畢竟,這只是一隻剛破殼的幼崽罷了。
可他為什麼要耗費這功夫?
正當他手上欲用力的時候,腦中突然迸發出一道強烈的抗拒念頭。
罷了……他收回手,帶一點不耐煩地閉上眼。
片刻,又重新緩緩睜開眼。
原本黝黑的眼眸此刻卻呈現為一種極璀璨的金色。
他一抬手,原本躺在竹籃里的沈呦呦便懸空而起,一直浮升到與他眉眼齊平。
在他璀璨金瞳的注視下,沈呦呦也睜開了小眼睛,眼神中卻透著一種茫然感。
「在秘境的時候,為什麼要替我擋那毒焰?」
他刻意用了極溫柔的語調,帶一點哄騙的意味。
「為什麼……你……」
沈呦呦眼中也發出點點金芒,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因為……因為……」
她聲音帶著十足的稚氣,吞吞吐吐半天都沒說出個後文。
就在謝知涯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突然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嗝」,然後還哼哼唧唧:「嗚嗚嗚,我好撐。」
謝知涯:「……」
還是掐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