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甚重

私心甚重

雲煙裊裊,紗幔重重,乾、坤二人各立帷帳兩側。昔日一棋將軍,讓這個親王兩年未能離開懿州半步,但他今日得詔前來可不止是為了向皇兄作態認輸。

「承澤。願賭服輸,該收手了。」

「感念陛下不殺之恩,臣願日後輔佐太子穩固帝位。」

李裕乾再如何畢恭畢敬俯首稱臣,都無法瞞過李裕坤的眼睛。他看著他長大,從未見他向誰低頭認輸過。打不過就硬拼,哪怕兩敗俱傷,他也要在倒下前給對面致命一擊。李裕坤今日所為,不過是讓他把白府視為眼中釘而已。畢竟沒了兵馬,他還可以去爭虎符。

「將人撤走吧,讓朕,清寂幾天。」

「謹遵聖命。」

「承澤,別髒了朕的安泰殿。」

李裕坤背過身去,擺擺手遣退了李裕乾。李裕乾轉身出殿,隨他一同出去的還有兩道從樑上躍下的黑影。殿門合起,紗幔內的帝王引火燒毀了寧州密函,他看著那星星火光,想起跨馬征戰的日子。

長固啊,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軍心向你。

一上午,安泰殿中有四位宮人不知所蹤。

李啟暄正批閱奏摺,香蘭卻突然推門進來。他看香蘭跑的氣喘吁吁,以為是白子鴻在白府出了什麼事,這便撂下玉桿狼毫,準備取劍去接白子鴻回宮。他剛起身,便聽香蘭斷斷續續的說出一個天方夜譚般的消息。

「賢…賢親王,賢親王進宮了。」

「他人在哪!」

親王無詔令,不得踏出封地半步。自己未曾下詔,父皇又卧病在床,他是如何進的輝都?李啟暄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取劍懸於腰間,轉身便催香蘭為自己引路同往。

「帶路。」

二人疾步出門,不多時,便在玉麟台的玉階下截住了那個老狐狸。叔侄二人冷眼相看,全無幼時那般親昵。李啟暄手握劍鞘,隨時準備以謀反之罪誅殺這個賊子,李裕乾看他對自己劍拔弩張,卻笑出了聲。即便這個兒郎再怎麼去學李裕坤和白子鴻,在自己眼裡也依舊是個牙都沒長齊的小狼崽子。

「殿下這是何故?」

「詔令。」

李啟暄從未如此厭惡一個人,他一想到幼時的百般寵溺都是這老狐狸的奪權大計,就反胃得想吐。李裕乾慢慢悠悠地從懷中掏出龍紋詔令,將那疊了兩疊的綾錦抖開展示。李啟暄看著其上的玉璽印章,將手慢慢移下了劍柄。

「殿下既然看過,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兒郎不顧禮數向安泰殿奔行,將香蘭一人留於原地。李啟暄現在心亂如麻,他不明白他那正在病中的父皇為何要趁白子鴻離宮時召見這個亂臣賊子。

赤衣阻攔,殿門緊閉。白錦金麟看著這般架勢,突然勾唇低笑,他轉身遠離殿門,失魂落魄地踏下石階。皇叔哄騙,父皇欺瞞。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看著自己和白子鴻任人宰割多年。難道就真如宮中盛傳的那樣,白子鴻不過是他困在宮中的將軍質子,是他穩固江山的一步棋而已!他如今,就等著白子鴻和李裕乾兩敗俱傷,讓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除去兩個變數。

「備車,接子鴻回…宮。」

李啟暄第一次在下令時猶豫用詞,他本想說接子鴻回家,可這困住鴻雁的牢籠哪裡配稱之為家。香蘭不知在這一炷香間發生了什麼,卻也不敢去問這個臉色極差的儲君。她出門后和芙蓉耳語了幾句,便各自準備去了。

幼兒於院中行步玩鬧,白子鴻便在坐在石桌前看著這兩個剛滿兩歲的侄兒。他們與他和白子鵠一樣,大的模樣隨父,小的模樣隨母。白子鴻看著這稚嫩小臉,突然覺得這前路有非行不可的必要了。他不希冀其他,只希望日後他二人不必像他們的父母那樣鎮守邊關。

「序恩、序澤,來。」

他垂腕招招手,喚那兩個稚子向自己行來。兩個小傢伙的步子雖還不是很穩,卻也聽話的移向自己小叔父的身邊。

「叔父。」

發音模糊,卻已是很努力。白子鴻本想掏出帕子去擦凈二人臉上的灰污,但思及其上血腥難散,便執綢袖輕拭兩個小兒的面頰。兩個稚子甜甜一笑,讓白子鴻想起幼時的李啟暄。

「雲娥,帶兩位小公子凈手。」

「是,公子。」

白子鴻那白小公子的名號,日後怕是用不得了。丟卻一個小公子,換得一個玉麟臣,倒也不算虧。庭院空蕩,白子鴻聽聞腳步近身,卻懶去回首。這蕭玄貪戀白府的練武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難得他能從裡面出來這麼早。

「蕭玄,你今日怎麼才過未時就回了。」

來人並未應答,只是又行近幾步站定兒郎身後,稍稍俯身等待他回首。白子鴻見無人應答,不免奇怪這蕭玄今日怎麼轉了性子,他側身回首,卻被身後人猛然扣住腦後,被迫迎合索吻。白子鴻驚慌地掙動,被回報以更具侵略性的深吻。白黑交纏中,黑,落了下風。

李啟暄緊握著兒郎的手腕,直到慌張的虎崽變得溫軟可人。他離開軟唇,抹去這兒郎最羞於見的銀絲,而後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紊亂的氣息貼近虎耳,將那清明不再的桃花潭水攪得更渾。

「這才幾日,鴻郎就認不出我了?」

「放,放手…啊~」

李啟暄合齒耳尖的一瞬聽到了最滿意的答覆,雖然白子鴻收回了抵在自己肩上的手,卻還是來不及遮掩住這突然變調的聲音。那夜在左室中反覆迴響的聲音。

沒了推阻,李啟暄順理成章地將兒郎擁入懷中。白子鴻輕嘆一聲,全由這儲君去了,畢竟他能期待一個狼子做出點什麼好事呢?

「子鴻,你不會騙我的,對吧?」

白子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懵了,這才過了半個月,怎麼一見面就先問自己會不會騙他,莫非自己做的事都……

「子鴻,父皇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白子鴻聽到了這句話,心中的石頭才總算落下。坤帝確實欺瞞李啟暄,可欺瞞的初衷是想歷練這個儲君。但白子鴻知道以李啟暄現在的狀態是沒法想清楚這些的,因為他此時的模樣就和自己當年告訴他李裕乾的事時一樣。

「子鴻,你不會騙我的對吧?」

「不會。」

李啟暄的話急切而缺失底氣,像是把白子鴻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白子鴻則儘可能的放柔聲音,當著他的面,再一次欺君。

「存韞,侄兒他們一會就過來了,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白子鴻也不知自己是哪裡說錯了,竟惹得這個儲君將自己抱得更緊,他索性抽出手像以前那樣輕撫李啟暄的背脊,讓這狼子能安心些。其實李啟暄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這放開二字,才又將白子鴻抱得更緊。白子鴻不該屬於重重宮闈,可自己又捨不得放他離開。

若非皇命難違,你我怕是無緣無分。

李啟暄想將錯就錯,哪怕白家最後真的淪為棋盤上的棄子讓白子鴻恨他一輩子,他都無怨無悔。

「小公子,別走這麼急。」

幼兒玩鬧的聲音讓庭院中的兩人鬆開了手,白子鴻轉過身去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是原諒了這狼子的所作所為。罷了,他碰都碰了,自己總不能將他的爪子剁下來吧。

「眉中有痣的是哥哥,名喚序恩。眉中無痣的是弟弟,名喚序澤。這名字是承序恩澤之意,但我如今只希望他們二人不必如伯鳳和修安那樣去鎮守邊關。存韞,前路還長,不知要走多久。」

「我陪你走的路,沒有一條是短的。序恩、序澤,來哥哥這。」

李啟暄蹲身喚人,卻被白子鴻狠狠地敲了一下腦袋。他抬手揉頭委委屈屈的望著人,卻聽這兒郎笑罵他憨傻。

「怎麼,錯四歲還不滿足,非要和我差輩兒才開心?」

「咳。來,來叔父這。」

李啟暄樂得將兩個稚兒一手抱一個,還不忘在白子鴻面前念叨這孩子比他乖得多。白子鴻本來還覺得他跟幼子親近,但一聽他那話中暗指,當即挑眉一笑起身就走。

「太子殿下所言極是。那不如殿下就留在白府,同乖孩子作伴吧。」

李啟暄見他要走,趕忙將兩個侄兒安穩放下,抬步去追。這儲君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看見白子鴻吃醋,還是吃兩個幼子的醋。黑白錦袖糾纏不休,最後還是以十指相扣作為終章。

蕭玄從練武場出來,正撞見這兩位殿下漫步院中。他上前詢問是否要驅車回宮,卻叫白子鴻遣去先拿上友人和吳賢仁的賀禮。

「蕭玄,錦匣記得蓋上。」

「好,殿下稍待。」

經他一說,李啟暄突然想起這幾日朝中的兩大傳聞,其一是說玉麟臣子在一眾官吏面前承認自己有了心儀之人,更是要將那尚書令送的賀禮轉贈與這心上人。其二則是說這尚書令羞辱玉麟臣子不成,反被其以市井、姑婆羞辱回去。

「近來朝中都私下在傳這尚書令沒氣度,容不下仕途後生。你說,是不是你乾的。」

「我哪有那滔天權勢能左右人言,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

白子鴻坐到車裡便抓緊時間睡上一會兒,他知道李啟暄的奏摺肯定沒有看完,如此時不睡,夜裡又哪來的精神陪這儲君批閱奏摺。李啟暄看男子合目,便將他攬到自己這邊依偎於懷中休憩。這回,白子鴻沒有拒絕,他輕聲言語意圖解開李啟暄與坤帝之間的誤會。

「存韞,你別怨父皇,他只不過是想歷練你罷了。你若連李裕乾都鬥不過,如何能鎮得住這滿朝文武。」

子鴻,你若知道父皇他想斷你白家命數,還會為他說話嗎?

李啟暄不敢將這些說出口,他就像白子鴻說的那樣,私心甚重。他如今想做的,只有盡自己所能助白子鴻護好白家,卻不包括讓他逃離樊籠。或許父皇的棋也將自己算計在內,他讓自己當一個不敢言語、不願失去的溫柔鄉,將這鳳毛麟角之人沉淪其中寸步難離。

儲君阻斷了蕭玄放下墊腳凳,他先行下車,又將自己的心上人從車上抱下來。白子鴻剛剛睡醒,比平常要乖順許多,但李啟暄也並未太過逾矩,他將人安穩放下后便與人並肩行回東宮。

入了朱漆門后,李啟暄將人留於佳德殿中,自己則借拿賀禮的名義去了趟青雲殿。他告知芙蓉、香蘭,白子鴻要與自己徹夜詳談李裕乾一事,讓她二人今夜不必去催。蕭玄將賀禮拿至東宮時,恰見李啟暄在門口等候,這儲君對他頷首以禮,隨即接過賀禮行入佳德殿中。蕭玄覺得今日的李啟暄與往日大不相同,他有預感,這儲君瞞下了什麼大事。

「子鴻,這賀禮你還未拆過吧?」

「我等著與你同拆,還要把其中一個贈予你呢。」

白子鴻拿起吳賢仁贈的錦匣轉交於當今太子,他心中偷笑卻不敢顯露在面上,他就想看看李啟暄打開這錦匣後會是什麼表情。李啟暄心知這是要贈予心上人的那個,便接來錦匣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對金花白玉鐲靜躺於紅綢之上,李啟暄眉頭一皺不知該說些什麼。可他也總算明白,白子鴻為何會以市井姑婆來羞辱吳賢仁了。

膽敢用玉鐲來羞辱白子鴻生得女氣,當真是不把聖旨皇命放在眼中。

「定情信物,你不戴戴看?」

「要子鴻親自幫我戴上才算作是定情信物。」

白子鴻聞言,便幫這兒郎了卻了心愿。李啟暄對著雙腕上的金花玉鐲看了看后,便垂手去為白子鴻取來別的賀禮拆封。白子鴻看他沒有摘取的意思,便趕忙將這儲君的手拉過來想幫人取下這有辱身份的東西,卻沒想到這儲君竟會攔著自己不讓摘取。

「莫摘,我明日還要戴著它上早朝呢。」

「存韞,你別胡鬧。這等有辱身份的東西,你怎能戴它去上朝。」

「子鴻,我這回不是胡鬧。他敢如此羞辱於你,是不把皇家威嚴放在眼中。我若不懲治他,那我這儲君未免也當的太窩囊了。」

白子鴻拗不過他,只得由他去了,畢竟立威對他而言也不是壞事。李啟暄拿來懷瑾的賀禮,白子鴻記得這賀禮是指明贈予他和李啟暄兩人的。該不會是兄弟玉佩吧?黑錦打開這錦盒,卻並未看見自己猜想的物件,取而代之的是一對琉璃鴛鴦。被人猜中這些讓白子鴻不爭氣的羞紅了臉,李啟暄見狀則在這男子的飛霞上啄了一下。

「你看,那時是個明眼人就瞧得出來,偏偏你這兒郎裝的滴水不漏。」

「東西收好,批你的奏摺去。」

李啟暄裝乖收好這對琉璃鴛鴦,但轉身回來就將白子鴻打橫抱起,帶人去了批改奏摺的右室。佳德殿比青雲殿大上許多,這右室中是一處堪比青雲閣的地方。白子鴻不敢掙動,他怕這兒郎手一不穩將自己摔下去,但他也因此給了這兒郎得寸進尺的機會。

白錦疊黑,李啟暄讓這虎崽坐在腿上陪自己批閱奏摺,如若不從,他便要動手為人寬衣解帶。白子鴻沖他翻了個白眼,心中氣悶卻又不敢和人叫囂。為了轉移注意全當這狼子不在,這玉麟臣子便也拿起奏摺開始翻閱。看過幾本后,白子鴻便覺得這奏摺分明是在糊弄這監國儲君,他旋即向李啟暄提議如何懲治那尚書令。

「存韞,你明日幫那尚書令減減負擔,讓他把這遞交奏摺的任務交給翰林院的人去管。至於人選,就定奚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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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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