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喜終如願
一日,趁著蕭世言去找息絕了,花未拂叫來夜尋去蕭世言的房間搜找,屋子不大,能藏東西的地方應該不少,花未拂進門就開始翻箱倒櫃,抽屜全部拉了出來,每一處比較隱蔽的地方他都不肯放過。
但是,夜尋一直在蕭世言身邊照料著,知道蕭世言的秘密,也自然是站在蕭世言這邊,對花未拂突如其來的搜查,只能裝模作樣地翻找,不忘用餘光打量著花未拂,害怕他真的從蕭世言房間翻出什麼來。夜尋心裡著急,蕭世言再不回來,屋子可就被花未拂翻遍了。
花未拂還在檢查衣櫃,每層衣服下面都要探手摸一下,唯恐蕭世言藏了什麼東西,可他多慮了,衣櫃里只放著幾身乾淨的衣服。倒是夜尋,漫不經心地在床榻上摸索著,枕頭底下好像有東西,夜尋當即慌了,往花未拂的方向看了一眼,挪開枕頭,掀起了一角,被褥底下赫然是一本黑白色的書。
房間分兩部分,一半經過仔細檢查,花未拂並未發現什麼,於是回頭問著夜尋:「找完了嗎?有沒有找到?」
夜尋不在狀態,搖搖頭回道:「找完了,沒有。」
「不可能,辦事不力。你再去這邊找找,我去你那邊找找。」花未拂見不到八卦書,就是不死心,吩咐完了,他徑自過去翻找著。夜尋也只好慢慢挪到了柜子前,裝模作樣地翻找著,撥弄著抽屜里的東西。
他在床帳上檢查了一遍,走到了床榻前,翻了一下疊得整齊的被衾,隨後準備掀開被褥檢查,夜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八卦書馬上就要被花未拂看到了。
「唔?」房間的主人聽到屋裡的響動,帶著疑惑進來了,臨走前安靜整潔的房間,現在被翻得一團亂,櫃門開著,抽屜也沒推進去。夜尋在後面擠眉弄眼,蕭世言便立刻明白了花未拂的舉動,惱火了起來,「你也是誤會我跟旁人有私情,懷疑我,才會來我房間搜找的?好,慢慢找。」蕭世言負氣轉身出去了。
「別。」花未拂放下了剛拿起的枕頭,沒心思再找,先跟出去哄一下蕭世言,「世言大人。」馬上就要成婚了,要是在這個時候被蕭世言悔婚,花未拂會傷心欲絕的。
花未拂明明就是在翻找八卦書,他心裡很清楚,提心弔膽著,快步走過長廊。只能賭一把了,蕭世言別無他計,絕不能讓花未拂發現那本書,絕對不能。他不敢回頭,怕被花未拂發現端倪,小步跑著,小腹開始作痛,他眼角擠出了眼淚。
在結冰了的池子前,花未拂跟上了蕭世言,看著他哭,花未拂滿臉都是愧疚與歉意,不停地道著歉:「對不起,我錯了好不好?下次進你房間一定告訴你。世言大人,馬上就要大婚了,我斷然不會疑你的,只是……只是擔心你房間太冷,讓夜尋給你添個爐子。再者,你屋裡好些東西都舊了,我想讓夜尋給你換成新的,你別生氣了。」
他眼角的淚水被花未拂輕輕抹去,他接受了道歉,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是你的人,為了你,生死都不怕。」花未拂把他緊緊抱在懷裡,生怕失去了,身體的寒意讓蕭世言的痛意稍有減輕,可蕭世言還是落著淚,「不哭了,世言大人。」花未拂細心地哄著。
冬至日的前一天晚上,天樞車馬繁喧,客棧里住滿了客人,善意的謊言為世人皆知,藏在心底里的真相卻鮮為人知。
花未拂帶著夜尋去清點著大婚所需要的一切,息絕和龍澤川也過來幫著忙,蕭世言的房間燭火跳躍不定,已是空空蕩蕩。
他獨自來到了戍星台,天上明星稀疏,臉頰兩側都是淚痕,肚子疼得他根本無法安心睡覺。他愛花未拂,一定要嫁給花未拂,再往後的日子,他不敢想象了。沒有任何人毫無貪念慾望,蕭世言亦是如此,凡是翻開過那本書的人,都會踏上迷途吧。
一直到將近天亮的時候,月亮快消失不見了,蕭世言才一步一步走下了戍星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夜尋派人進來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是剛剛睡醒。
翹首以盼,冬至日,十二月二十一,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天一早,花家大門敞開,門外鞭炮聲響亮,紅花鋪道,芳香四溢。息雲和蕭望成年事已高,不顧嚴寒,輕車趕來只為愛子。
沒有喜轎,沒有迎親,不太合規矩的成親儀式只是因為花未拂不捨得把蕭世言送回姑蘇。但是要論婚禮的氣派,絲毫不輸當年花焉知迎娶花未拂的場景。花家上下都貼滿了「喜」字,紅綃遮蓋住皚皚白雪。荒蕪的花苑裡,積雪被清掃乾淨,枝上綁著千萬朵紗花,寒風輕輕一吹,紅紗花兒宛如真的花朵一般,迎風招展。蕭世言前一天晚上路過時,心裡已是感慨萬千,今日大婚的他,心裡似乎沒什麼觸動了。
他一身婚服是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縫製好的,婚期是在冬日,花未拂特地命那些綉娘做得厚重一些。長袍大袖,裡面是純色絲織交領小衣,外面正紅色廣袖上衣,鑲金刺繡,一隻碩大的鳳凰栩栩如生,袖口綉著金色祥雲,就連腰上的寬絛都綉著密密的花紋,下裳裙擺長達六尺,配著大紅鶴氅。盛裝之下,他面無表情,益發冷魅誘人。
一步一步踩過地上的紅綃,鳳凰紛飛的厚重裙擺被幾個侍女提攜在手。清風吹拂著額頭兩側的垂髮,大紅蓋頭的流蘇微微晃動,他披在身後的一汪長發不用半根發繩,只取兩縷細發就輕易束住了如瀑布般的長發。
論相貌,他平平無奇的姿容跟花未拂那張被譽為星光的藍顏並不般配,但在今日,一切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他還在狹小的閨房裡裝扮時,息絕過來替他蓋上蓋頭,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深深地被吸引住了,很美,完全超出了息絕的想象。
婚禮在順利進行著,大殿外,紅傘應時,一對兒新人牽著喜綢,慢慢走入殿門。眾人都以為蕭世言身上的斷腸散被解了,可喜可賀,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蓋頭下,蕭世言耳邊是陣陣歡呼聲,只有他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
成親的每一拜都很乏力,息絕提前吩咐了喜婆儘可能地拖延時間。拜完天地,再拜高堂,還沒等新娘新郎跪拜下來,座上的息雲就掉了眼淚,蕭望成在這大喜的日子一直在搖頭嘆氣,別人只當兩位老人只是捨不得孩子,根本不會想到這位新娘今天的光彩只是迴光返照。
蕭世言費了好大力氣才扶地起身,同花未拂夫妻對拜,層層紅裝下,他的小腹開始作痛。
賓客眾多,四周紛嚷,隱孤雲懷裡摟著小徒弟,旁敲側擊地詢問道:「花公子跟這個傻子都鴛鴦成雙了,我們何時成親呢?」
余祭太過靦腆,不想回答,往他懷裡擠了擠。
「別動。」隱孤雲抱著徒弟轉了轉身,低頭給了一個吻,乖徒弟也沒有避開,「哈哈。」
禮成婚宴開始,高朋滿座無虛席,花未拂帶著蕭世言給長輩敬茶,息雲抿了一口,用帕子擦了擦淚,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拍了拍蕭世言的手。敬過茶,花未拂親自扶起了愛妻,轉身去向眾位賓客敬酒。
蕭世言面色凝重,儘管施過妝,因小腹作痛,愁眉苦臉起來還是很難看,不過幸好他是蓋著蓋頭的,外人無法窺測真容。花未拂如願以償地娶到了想娶的人,心情似乎並沒有那麼高興。
來客中有不少人打趣著蕭世言,小落也不放過,趁著花未拂把蕭世言扶到了一邊,交給息絕帶回洞房時,小落端酒敬了一杯,恭謹地說道:「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好好謝謝你,我總算是悟了何謂『絕處逢生』,以前咒罵過你,現在想起來覺得太幼稚了。是你給了我重生的機會,讓我知道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可惜我為人愚鈍,明白得太遲,這杯酒敬你,既是賠罪,也是感謝。」
花未拂微笑搖頭,「舊事不必再提,重要的是現在。」
「哈哈,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小落含笑喝了酒,又笑說道:「世言是我哥哥,你們今日成婚,那你就是……」
「姐夫。」花未拂果斷地介面,讓蓋頭下蕭世言笑嘆了一聲。
「你們先去喝酒吧,我帶他回房。」息絕看得出來蕭世言強撐著,那隻蒼白的手總是有意無意地按在腹部,於是站出來及時圓場。敬完酒,蕭世言這就乖乖地跟著師父回洞房去,他搭著層層喜服的手緊緊地握著師父的手。「你還想瞞未拂多久?」息絕想知道,抬頭看他蓋頭下淚落一行。
蕭世言忍受腹痛,艱難地行走著,顫聲吐出了三個字:「我害怕。」
熟悉的紅色身影漸行漸遠,花未拂久久注視著那個方向,看他一步一步遠離自己,心裡空落落的。「世言大人你可知,我也害怕?」害怕天黑了,白月光散了,仇報了,愛人不在了。
婚宴上,新郎被眾人拉著喝酒,可這個新郎心裡,想的全是已經離開的蕭世言。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舉酒慶賀,希望花未拂能跟蕭世言百年好合。酒敬到徐淑吟夫婦這裡亦不例外。
花未拂沒有遞上喜酒,反而打算支開江陵,「不知可否同令夫人借一步說話?」他知道這樣做有些冒犯,但是他現在急需一個安慰。
「唉。」江陵自嘆一口氣,沒辦法啊,自家夫人就是個搶手的香餑餑,魅力無限啊,江陵起身去鄰桌敬酒了,正好鄰桌是蘇冷,江陵得以有機會感謝贈劍之情。
花未拂很羨慕他們夫妻和樂,希望能和蕭世言長長久久,他敬了一杯酒,詢問著徐淑吟:「未拂愚鈍,想向夫人討教。如果,如果兩個人兩情相悅,歷經波折才走到一起,一個期許著未來,另一個卻想著離開,後者會不會不愛前者了?」
徐淑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是溫笑回道:「他不會心甘情願地離開的,歷經波折,也不會心甘情願地放手的,人都是有慾望的。」
花未拂點頭同意了,試問道:「若是能夠挽回,但是要前者萬劫不復呢?」
「後者仍然不會心甘情願,同樣前者也不會得償所願。」她溫和地回答道,舉了舉手裡的酒杯,「彭殤皆定數,萬事轉頭非,你用什麼去挽回呢?物不兩盛,事難獨行,榮瘁迭起,賢愚并行,你明白嗎?」
「我不想去明白。」花未拂雙眼紅了起來,手重重地按在了桌子上,攥著酒杯的力度之大,足以令整張桌子發顫,「我想讓世言大人活下去。」
徐淑吟目光獃滯起來,「他不是……」不是解毒了嗎?徐淑吟面露疑惑,怪不得這半天下來,一雙新人臉上毫無喜色,她早該想到的。「花公子,固人命有當,孰離合可為?從十三年前起,天樞雙辰星結合,你們就帶著花家走錯路了,三公子是你的弟弟,而你卻嫁給了他。當然這對於龐大的花家來說,只是個小錯誤,可如果,你們在其中又犯了錯誤呢?」
誤會,猜忌,不信任,花家一步一步走向了錯誤的深淵,一步也無法挽回,這些花未拂都承認,皆是因他一人起。他輕輕點著頭,「我想彌補,可花焉知他沒給我機會,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我推向搖搖欲墜的花家。江夫人,我寧可死的人是我,我寧可我從未重生過,我比哥哥都希望花家回到正軌,可自我死後重生起,我就被灌輸著一種思想,那就是保護好世言大人。夫人,我為難。」他閉著口,眼淚一滴滴從下頷滴落,那雙獨具星光的眼睛慢慢黯淡著,身在花家的每時每刻都在燃燒著他的希望。
徐淑吟嘆了口氣,提到了自己的孩子,「明兒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早在他出生前我就想好了名字,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他取這個名字嗎?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在這個世上天乃道,道才久。你可以捫心自問,改變了多少次,事態真的有所好轉嗎?你要相信,可委者命,可憑者天,人無率爾,事不偶然。」
花未拂陷入了沉默,耳邊只有淚水滴落時,響起空靈的「滴答」聲。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方才聽說小公子午睡醒了,我去看看小公子吧。」徐淑吟頓了頓身,就當花未拂默許了。
他失意,他苦悶,他借酒消愁,於事無補,他能挽回什麼?他自嘲也太自以為是了。
他的耳邊響起拍手聲,鄰桌的江陵一副惋惜的樣子,「本來還打算蘇夫人生個女孩,好給我們明兒做夫人呢,沒想到是位小公子啊,『像閣磬敲清有韻,蘇庭雲過靜無蹤』。『蘇庭』二字,給人的意境,確實不一般。」江陵自認為是個粗漢子,倒也挺喜歡蘇小公子的名字的。
「江家主謬讚了。」
大喜之日,何必自討沒趣呢?花未拂挨桌敬酒,輪完起身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渺小的太陽定格在西山餘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