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非陳釀君起疑
狹小的房間里,蕭世言坐在榻上翻閱著那些書信,那本書沒什麼好看的,除了外表有個八卦陣,裡面是一片空白。信紙上沾著血,他看著那抹紅色,眼裡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想到師父曾說過,八卦書逆天改命,那些篡改八卦書的人會遭到反噬,必死無疑,他立刻對這本黑白色的書恐懼了起來,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我的夫人,可挖到美酒了?凍壞了吧?」花未拂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溫和的公子一邊含笑說著,一邊轉廊走向了門口。
蕭世言即刻慌張起來,手忙腳亂地收拾榻上散落的書信,最後在花未拂進門之前,他倉皇地把書信夾到了八卦書里,將那本書藏進了被子里。
花未拂進門來,回身關好門后,看見蕭世言神情慌張地坐躺在床上,有些疑惑,「你不舒服嗎?還是困了?」花未拂見他屋裡沒有酒罈,微笑著走近,「沒找對地方嗎?」
他對花未拂的到來顯得很抵觸,敷衍著說道:「挖到了,已經讓夜尋拿去溫了。」
「那就好。」花未拂寫完了字,剛剛用爐子熏了一下自己,厚重的衣服下面,手臂上出現了淡淡的花痕,花未拂想同他親近一下,因為蕭世言最近都在刻意躲避著,不是說困了就是說弄疼他了。
花未拂湊近了,八卦書就藏在蕭世言的被子里,只要花未拂不往裡趟,應該發現不了。蕭世言被伏上身的花未拂親吻住,趁此機會,他悄悄用手把八卦書往下推了推。
青墨衣裳的公子解著自己的青墨衣裳,坐在蕭世言身側,但是蕭世言按住了花未拂解衣裳的手,吞吞吐吐地說道:「我現在沒心情,剛剛挖酒著涼了,晚上可以嗎?」
又是一堆借口,「嗯。」花未拂只是溫順地點了頭,並不強求蕭世言,畢竟現在是嚴寒冬日,他不願意跟自己同房也是情有可原。花未拂下了床,「晚上一起喝幾杯吧,我先去看看久長。」
「嗯嗯。」他心虛地低頭,不敢正視,待花未拂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難受起來,開口問道:「未拂,如果,如果花焉知真的想要我的命,你會拿你的命來救我嗎?」
溫順的公子回身來,神態莊重嚴肅,作古正經地回答他:「何必質疑呢?我的珠子里留存著世言大人的血,我會用命護你安然無恙,不過,你得答應幫我照顧好久長。」
蕭世言厚顏強笑,默然點頭。
花未拂出門的時候,正巧迎面碰上了夜尋,於是吩咐道:「世言大人挖到的那兩壇酒先別溫了,等到晚上再溫。我看他不是很開心,恐怕又是聽進去了什麼流言蜚語,你先進去陪他說會話吧,我去看看久長。」
「是。」夜尋答應了,片刻之後,他反應過來,自我懷疑道:「蕭公子有讓我溫酒嗎?」他疑惑的時候,花未拂已經轉廊走了,「我該不會是失憶了吧?」夜尋想不起來蕭世言吩咐過他什麼,一邊思索著,一邊進了房門,「蕭公子。」
蕭世言在床上唉聲嘆氣著,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夜尋。」
「屬下有些……懵,蕭公子有讓屬下溫過酒嗎?」
蕭世言腹部很疼,不得不伏在了床上,他向夜尋吐露了實情:「我在花焉知埋酒的地方挖到了八卦書。」
「什麼?!八卦書?!」夜尋大為震驚。
花未拂說的是真的嗎?會拿命來保護他?蕭世言不是質疑,而是落實這件事。他眼裡噙滿了淚水,他怕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眨眼間就到了晚上,花未拂待在久長房間沒多久天就陰暗了下來,倒是蕭世言,身體疼痛不止,於他而言,每一時每一刻都是煎熬。蕭世言讓夜尋隨便找了兩壇酒過來冒充,溫好的兩壇酒,一壇送去了息絕的房間,一壇送到了花未拂的房間。
蕭世言原本是推脫不想過來的,但是怕花未拂多心,只好強撐著過來赴約。他的不開心被花未拂看在了眼裡,花未拂溫和地關心著:「不高興嗎?還是誰惹著了你?說出來,我替世言大人出氣可好?」
他搖搖頭,腹痛讓他根本不想說話,端起酒一飲而盡,借酒來麻痹自己,借酒讓他忽視小腹的痛意。
花未拂含了一口酒,悄悄坐了過去,將他擁吻在懷。今晚的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蕭世言這個人。屋裡放著九霄爐,暖洋洋的,花未拂略微發涼的舌尖舔舐著他的唇舌,從唇角擦過,蹭了一下面,又親吻著他的脖頸。再抱近一點兒,花未拂乾脆抱他坐在了自己膝上,笑說道:「你總算是我的人了,我的夫人。」
四目相對,蕭世言心裡有著太多的感傷,明擺著是自欺欺人,他念念不忘的希望,根本就不存在,還談何給花未拂希望?
花未拂溫笑著讓他靠在自己胸口,端了一杯酒喝了下去,花未拂眼珠右移,目光落在手裡的酒杯上。杯盞精巧,酒水香醇,但不似往日的味道,隨後,花未拂又端起一杯酒飲盡,這個抱著蕭世言的公子陷入了沉思。
屋子裡的九霄爐熏煙裊裊,同時又散發著熱氣,好可以讓蕭世言等一下不會太冷。可是腹痛感加劇了,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燃燒,蕭世言熱得出了些汗,加上酒也是溫熱的,他喝過兩杯就不肯喝了,只有花未拂自己喝了小半壺,便起身把他抱到床上去。
疼,除了疼還是疼,蕭世言的整顆心都放在自己感受到的痛意上,花未拂已經在褪去他的衣裳了。裙裳被留了一層,他閉上眼張開了雙膝,下裳往上掀了掀,花未拂俯下了身。
接吻的唇都在發抖,被花未拂咬了咬,他扭頭拒絕了親吻,剛一分開,被舔舐過的唇又被吻住了,蕭世言只好接受。他疼得太厲害了,相比之下,他跟感受不到夫妻合歡的情趣,想把注意力轉到花未拂身上,可就是做不到。他死死地攥住了毯子,蹬直了雙足。
「啊啊……」耳鬢廝磨,兩種呼吸聲交織著,蕭世言悶哼兩聲,枕上多了兩灘淚,「別……別……」他哽咽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想,起開……」
「世言大人……」
「你走開,你弄疼我了。」蕭世言再一次拒絕著,儘管身上的花未拂眼神里都是無辜,對他下手都很溫柔,花未拂哪裡知道他說的「疼」,指的是他的小腹。他掙扎著起身,攥著下裳跌下了床榻,慌亂地穿著衣裳。
花未拂皺眉不明所以,「我是不是哪裡惹你生氣了?別這樣好不好?為什麼要躲著我呢?」想下去抱住他,可是花未拂下床來,剛一接近,蕭世言就跌在地上往後挪了一步,他草草拉上不整的衣衫,逃也似的去了。屋裡只剩下花未拂癱坐在床上,自言自語著,「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世言大人?」眼裡多了好多星光,花未拂看著敞開的房間,終是掉落了一行淚。
夜裡點著燈,蕭世言裹著衣服往自己房間跑去,他疼得受不了了,踩空一個台階,人就摔在了地上。淚如泉湧,他心裡滿是酸楚,惹得花未拂難過,他更是憂心如搗,一雙眼睛已是目斷魂銷,「我不想要什麼盛世婚宴了,我只想嫁給你,我……我恐怕是等不到了。」他唏噓一聲,聲淚俱下。
掌燈的夜尋從對面欄杆經過,猜到了這對夫妻的情況,連忙繞著欄杆走過去。
蕭世言擦了擦眼淚,爬起身,邊哭邊回房,長睫上掛著顆顆小淚珠,他揉弄著眼睛往前走著。房間就在不遠處,他在外面很害怕,提著衣裙跑進了院子里。積雪雖然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晚上地面結霜,蕭世言急匆匆著,再一次滑倒了,他痛得口中發不出聲音來,只覺得五臟都摔裂了,連滾帶爬,他才回到了房間。
為了照顧蕭世言,夜尋支開了附近的侍從,剛趕到院門口就聽到了屋裡的哭喊聲,撕心裂肺,他該是有多疼啊,夜尋深吸了口冷氣,醞釀好情緒,慢慢走進了屋裡。「蕭公子……」
他靠著桌子緊緊蜷縮,桌腿下面是摔碎的瓷杯,白玉一般的手裡流出鮮血來,裡面死死攥著一塊碎瓷片。「夜尋……夜尋……」
那塊瓷片令夜尋觸目驚心,「蕭公子,別這麼傷害自己,會好起來的,先把手鬆開。」
蕭世言沒有聽話,反而攥得更死了,「你幫我把我師父找來。」他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遍又一遍地滑落淚水,一雙眼睛本就無精打采,現在多了些浮腫。
「我馬上去,可是你……」夜尋呼了口氣,知道自己根本勸不動他,眨了眨眼,還是選擇先把息絕找過來。
在另一個房間,夜尋送過去的一壇酒當夜就開了封,屋裡涌動著曖昧的氣息,閑談間度過了半個時辰,夫妻兩個許久沒有清談過了。龍澤川為人就很仗義,息絕為了花未拂和蕭世言時常四處奔波,夫妻二人許久不曾好好相處,龍澤川從未有過一句不滿。
息絕還是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咽了咽口裡的熱氣,炙熱的臉龐貼在了龍澤川的胸口,蕭世言的事,讓他放心不下,讓他坐立難安,他一遍遍安慰著愛徒,可他內心的痛苦只有龍澤川能夠勸解半分。
「別哭了,事情會不會出現轉機,也未可知啊。」龍澤川能給他的,只有安慰的言詞和溫暖的懷抱。
「噔噔噔。」夜尋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拍了兩下屋門,沒想到虛掩著的屋門就被拍開了,夜尋顧不得他們夫妻恩愛了,低頭說道:「蕭公子情況很不好,都開始自殘了,雲公子過去勸一下吧。」
「什麼?」息絕抹乾了眼淚不敢相信,「這個傻子!」不等夜尋再說什麼,息絕從龍澤川懷裡站起,抓緊時間往蕭世言的房間去了。
蕭世言是息絕的愛徒,也是龍澤川的好朋友,龍澤川只有嘆息,自己沒辦法幫到蕭世言。
房間里,乾淨光滑的地板上到處都是血跡,就連白衣上也沾上不少。蕭世言手裡握著瓷片抱緊自己,他拿著瓷片割裂自己的衣裳,幻想著自我了斷,痛意不減半分,他凝視著自己雪白的手腕,蒙著一層血色的瓷片接近了。
「你在做什麼?!」息絕在他還沒下手的時候衝進了屋門,上去一把奪了他手裡那塊瓷片,重重摔在地上后,息絕給了他一巴掌,「給我清醒一點,清醒一點!」息絕嘶吼著,拼盡全力晃了晃他。
挨了一巴掌,慘白的面上仍舊毫無血色,手上捧著的紅色在息絕看來奪目刺眼,他哭著搖了搖頭,「我真的要疼死了,師父,我好疼……」他口中的字眼都像是發冷打顫,他連上去擁抱息絕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內心害怕極了,「我感覺肚子里有好多蟲子在撕咬我,我腸子都要斷了,活著好疼。」
息絕崩潰不已,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的乖徒弟,我求你了,清醒一點,未拂說了會娶你的,馬上就是冬至了,你這麼想不開,還怎麼給未拂希望呢?乖徒弟,師父的乖徒弟,別讓師父這麼難受好嗎?」
「我好疼……」他哭著重複這三個字,萬念俱灰,跟花未拂拜堂成親已成奢念,都不知自己能否活到冬至,「師父,我疼……啊啊……」
他腹疼,可息絕心疼,他在息絕懷裡痛哭,息絕的淚水也一滴滴地往下落。抱著他的手抬了抬,手裡多了一根銀針,息絕猶豫著,重重刺了下去,很快,懷裡的公子失去了知覺。
息絕按住了哭紅的眼睛,根本無法止住眼淚,愛徒撐不下去,鬧著尋死,身為人師,毫無辦法。
「雲公子。」默默守在門口的夜尋遞上了帕子。
息絕抿了抿嘴,接來了帕子拭淚,他啜泣許久才勉強忍住了眼淚,「最近好好看著他,不能離開他半步。再者,把屋裡的茶盞花瓶都搬出去,還有這些床帳綾緞,屋裡大大小小,能傷害到世言的東西,都不許留下。」
「嗯。」夜尋看了看蕭世言手上的手,那塊比較大的瓷片是被息絕奪走了,但是茶杯細小的碎渣滲進了蕭世言的傷口,「雲公子,你為何……為何不早些弄昏他呢?」
「我害怕……」息絕抬了抬頭,眼淚又簌簌掉落了下去,「他醒不過來,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