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懷璧
佳佳剛進林子就蹦了起來,粗墩墩的小胳膊嘭地一聲抱住丁了了的腰。
緊接著一連串的問題就噼里啪啦砸到了丁了了的臉上:「阿姐阿姐,你真的不傻了?昨晚上你真跟著阿爹下了陰間了?陰間什麼樣?是不是真的有無常鬼、牛頭馬面……」
「嗬!」
一聲冷笑來自樹后,打斷了孩子的吵鬧。精瘦的漢子提著一柄殺豬刀,從松樹後面緩步轉了出來:「賊丫頭,跟我耍心眼?我讓你自己回來,你偏要帶回這個小畜生——真以為我不敢動刀?」
此人原是殺豬的,一嘴絡腮鬍子像豬毛似的扎煞著,說話間凶氣與唾沫齊飛,甚是嚇人。
佳佳的一肚子歡喜被堵在嗓子眼裡,噎得他眼神都直了。
丁了了仰頭看了一眼,隨後垂眸,冷聲:「丁旺叔,你是要食言而肥么?」
丁旺把手裡殺豬刀晃了晃,黑著臉,粗聲道:「什麼肥的瘦的,你少跟我扯那些俏皮話!我只答應了不殺你,可沒說不殺這個小畜生!」
刀光映著日影倏然一閃,嚇得佳佳兩條腿一哆嗦歪歪扭扭就要跑,嗓子里哭得嗷嗷的:「阿姐!阿姐我不想死!阿姐救救我呀!」
丁了了恍若不聞,只管捂著胸口傷處獃獃地站在原地,彷彿早已魂飛天外。
這場景實在頗令人愉悅。丁旺露出一絲笑,彎下腰,語氣放緩:「要是不想死,就老老實實把藏寶的地方說出來,好——好你個小兔崽子!!!」
他的聲音驟然拔高炸響如雷,震得整個林子里無數荒草枯木嘩啦一聲同時顫了起來。
原來佳佳先前哆嗦著嚎啕著卻並未逃跑,反而撒開小腿一溜煙鑽到他身後,使出吃奶的勁兒向著他右手腕上猛拍了一巴掌。
丁旺毫無防備,受驚之下本能地攥緊了手中刀柄,那殺豬刀就嗤地一聲插進了他自己的肉里。
虧他反應也算不慢,吃痛之後慌忙縮手將尖刀甩了出去,否則這一下子多半就能把他的大腿刺個對穿。
饒是如此,刀尖入肉半寸多深也已夠他受的了。丁旺瞬間發狂暴跳而起,瘸著腿咣咣咣幾步攆上了那個試圖逃跑的小兔崽子,一把扭住拎起來就要往石頭上摔。
小兔崽子殺豬似的哭叫了起來。
丁了了依舊站著沒動,只是出口的話音比先前略冷了幾分:「你若摔死了他,我即刻便跟著自盡,你要的東西再也休想拿到。」
丁旺揮到一半的手立時頓住,臉上瞬間現出狂喜之色:「你是說,真的有……」
「了了!佳佳!出什麼事了?」樹林外惶惶的喊聲橫插進來,打斷了丁旺的追問。緊接著腳步紛雜呼聲亂亂,卻是丁文義一家人去而復返。
丁旺臉色一變,忽然反手拎起佳佳夾在腋下,同時緊走兩步趕過來一把扭住丁了了的手腕:「走!」
丁了了連象徵性的反抗都沒有,一聲不吭任由他拖著躍下陡坡,七拐八繞鑽進了一處灌木叢生的密林。
尚未看清四周環境,便覺眼前一黑、身子一輕,撲通跌進了黑魆魆的洞口。
耳邊又聽得咕咚一聲響,那是佳佳亦被丟了進來,摔在硬土上吭也沒吭一聲就暈了過去。緊接著身後窸窸窣窣一陣響,那一絲光線驟然消失了。
丁旺在外面堵上了洞口。
丁了了掙扎著坐起來,一手按住胸口的傷處,一手忙忙地抓住了佳佳,滿心裡只想趕緊將他喚醒,卻不料自己眼前亦覺一陣陣發昏,渾身上下實實是半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她心中正自惱恨,洞外已響起丁文義的聲音,隔著土塊雜草虛虛地傳了進來:「鬍子,你怎麼還在這?那兩個小東西呢?」
「跑了!」丁旺的聲音氣沖沖地道。
丁文義顯然不信,嘿地冷笑了一聲:「跑了?你哄三歲小孩兒呢?七八百斤的牯牛到了你跟前都沒得跑,兩個孩子從你手裡跑了?」
「真跑了!」丁旺的聲音更粗了幾分,伴隨著摔摔打打的雜音:「你自己的侄子你不知道?那小畜生屬黃老鼠的,又刁又狠!你看他給我腿上攮的這一刀……」
「哈!」王玉蓮的聲音尖銳拔高,「佳佳給你腿上攮了一刀?你怎麼不說是了了給你攮的?大兄弟,你真把我們家人當傻子哄啊?」
丁了了聽著這些話只覺得不耐,旁邊佳佳已經醒了,撒嬌地把小腦袋湊過來蹭了蹭:「阿姐,我是不是很厲害?」
丁了了順手在他頭頂上揉了兩把,又聽見外面蘭姐的聲音說道:「丁旺叔,不怪我爹娘不信你,實在這事兒太不像話了!那死丫頭原本就已經咽了氣,你只要豁開她的肚子把東西拿出來就成了,你怎麼還讓她活了?就算她又活了,你再給她攮一刀也不費事,你怎麼還讓她跑出來見人了?見了人也就罷了,好容易她自己又回來撞到你手裡,憑你那兩膀子力氣抓她七個八個也抓得住,你卻又讓她帶著那小兔崽子跑了?一個傻子一個孩子,他們能跑到哪兒去?——丁旺叔,那玉墜子是我們家的東西,你要是對我爹娘開出的報酬不滿意可以再商量,你不能獨吞啊!」
這番話里透露出來的細節頗多,丁了了終於聽得入了神。佳佳在旁已忍不住,扯著她衣袖低聲問:「阿姐,我是不是不該攮丁旺叔?我應該去攮死丁文義!還有王玉蓮、蘭賤賤!一家子烏龜王八蛋!」
丁了了聽他聲音粗啞顫抖得厲害,知道這孩子是氣得狠了,便拍拍他手背以示安撫:「見財起意原是人之常情,不必過分惱恨。」
「阿姐!」佳佳急得低吼,「你是不是沒聽明白那個賤丫頭的話?丁文義王八蛋要殺你!他買通了丁旺要豁開你的肚子……這會兒丁旺抓了我們,肯定還是想殺你!他們都想要你肚裡的那塊寶玉!」
「不是。」丁了了用力攥住了他的手,「玉墜入口便已化為烏有,此事我已向丁旺解釋清楚。他此時抓我們,是因為那枚金珠。」
「金珠?」佳佳糊塗了,「什麼金珠?」
丁了了默然,怔忡良久,緩緩地放開了他的手。
她也想知道是什麼金珠。
那時她初醒過來,記憶尚不完整,處境亦不甚清楚,面對煞氣洶洶的丁旺只能強作鎮定百般周旋,惶急之下自己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枚金珠,就那麼糊裡糊塗地遞了過去。
在她的意識里這算是「獻金乞命」。可是丁旺並不滿足,他由這一顆金珠推斷出她家中應當藏有大量金銀珠玉,當時便更添了幾分凶氣,說什麼也要逼她把「藏寶的地方」交代清楚。
可是丁了了哪裡說得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裡斷斷不應該出現那種東西。這幾年母親父親接連患病早已耗光了家底,除了那枚已被她吞下腹中的玉墜以外,家裡實實是連一個銅板也沒有了!
那金珠,莫非是鬼神有知,藉以戲弄於她的么?
丁了了越想越覺混沌難開,胸口傷處的劇痛卻已漸漸不能忍受。佳佳還在一旁絮絮叨叨纏問個不休,她眼前的那片黑暗忽然飛快地瀰漫開來,將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吞噬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