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

迷局

金光瑤八面玲瓏,於各修仙家族之間不斷遊說調停,竟然真的讓各家彼此服氣,出錢出力合力應對鬼修出沒亂象。號稱「除魔營」的修士隊伍,在此三個月間硬是將各地頻繁出沒的鬼修打壓下去。自不凈世商議撲滅鬼修作亂起,已經三月有餘,春月里來,大局已定,聶明玦任指揮使的「除魔營」名聲如日中天,再揚射日之徵里日屠千夫的威名。

這其間也爆出幾起小戶玄門,暗中支持鬼修作亂,對抗「除魔營」,因金氏負責聯絡傳訊,甚至刺殺金氏家主金光善,被金光瑤乾淨利落地處理掉。此後就算有不服的聲音出現,面對百家異口同聲的剿滅風頭,再也不敢出頭了。

這個冬天從北至南,從冰封之地到雲霞嶺南,不知道又有多少修士的鮮血灑落入泥。「除魔營」里各家修士都有折損,而大部分被圍剿的鬼修都死於對戰之時,少部分被生擒,逼/問之下發現這些鬼修出自無名的家族,都被某種神秘的邪術控制,完全沒有自我意識,也不記得自己的姓名身世。毫無線索可追,這些突然在各地出沒現身的鬼修,彷彿完全就是故意引起玄門百家追殺一般。

但此事傳言在外,就又亂花迷離,各種猜測推論,其中坊間傳言最多的一種是說:夷陵老祖歸來,將活人練成鬼修,指揮這些鬼修向百家宣戰,是為復仇,是為揚威。總之,此次雖然大部分亂象已平,但卻完全沒有找出幕後真相,到底是夷陵老祖魂歸而來,還是另有隱情,皆無定論。

姑蘇藍氏在此次「除魔」中,曾經多次飛書幾大世家,認為「除魔營」行事過於殘忍,殺戮太重,主張鬼修既然是被控制而非本意,應當解除邪術將人救出,使其恢復正常為先。可惜,提議未被採納,百家都覺得太麻煩、不肯留後患,甚至聶明玦也覺得應當斬草除根,只有金光瑤對藍曦臣提議點頭。

但金光瑤的話,聶明玦自來是不怎麼肯聽的。藍曦臣很早以前就已經發現,只有自己能夠當聶明玦與金光瑤之間的和事佬,反過來就絕對不行,只會越勸越糟糕。故而藍曦臣在開始圍剿鬼修起的第一個月半時召回了本家修士,以退出「除魔營」作為最後的表態。此舉固然擋不住百家行動,百家也只道姑蘇藍氏先祖出生廟宇,全族都有些迂腐的善念。

即使退出了「除魔營」,藍曦臣還是每隔數日就能夠得到圍剿的進展信息,金光瑤極為勤勉地親自寫信飛書向藍曦臣彙報戰況。百家與鬼修雙方的傷亡數字,於紙上只是墨跡若干,不痛不癢,可在藍曦臣看來,皆是鮮活的生命逝去如風。

當年雲深不知處大半被焚毀,而射日之徵時人力物力均不能多費,因此雲深不知處是在射日之徵結束后、亂葬崗圍剿之前,才復建完畢,牆垣屋瓴、庭院樓閣均與原來一模一樣,林木花草也復栽無異。仲春時節,藏書閣外玉蘭樹,也吐/納出新花十餘朵,與墨瓦粉牆相得益彰。

藍曦臣往藏書閣方向走去,一路上柳綠青青、蘭香芷沁,清新明媚,他完全無視,只神色凝重,平素春風化雨的面上毫無舒展之意。

此時他身著便服,輕衣簡冠,不苟言笑,竟然有門生將他認作藍忘機,行禮時一聲「含光君」剛喊出來,才發現竟然是自家家主,於是忙不迭的改口道歉。藍曦臣只默然點頭,似乎也未留意到門生的錯處及詫異的表情,自己徑直走過去。

藍忘機端坐在藏書閣的書案前,翻閱著一本古籍,抬眼看到藍曦臣正從月門踱進來,面上黯然若傷,彷彿心事重重。藍忘機頷首問候:「兄長。」藍曦臣點頭回禮,在看到藍忘機的一瞬間帶著些許希望的眼神,問:「忘機你可有收穫?」

藍忘機搖頭,回答:「已查閱所有禁書古籍,並無記載此術。」

藍曦臣走近藍忘機身邊,將一直握在背負於身後的手中的書信,遞給藍忘機,黯然說:「這是半月以來傷亡人數。」說罷也沒有坐下,只皺起眉頭,瞧向藏書閣窗外,扼腕嘆息。

藍忘機快速掃完數張薄紙,眉頭也略一蹙,抬頭看向自家兄長,仍是平靜地道:「兄長是憂心最近傷亡過多?」

藍曦臣緩緩嘆了口氣,道:「真是沒有想到,難得平靜幾年的仙門,又是這樣的血雨腥風,三個月以來,已有逾六百人喪生。」

藍忘機心中也是疑惑頗多,要說鬼修作亂雖然遍布各地,但「除魔營」里都是各家的精英,對陣之際,死而不傷,折損的比例也太大了。藍忘機心念一動,想到了一個可能,他驀然抬頭看向藍曦臣,發現藍曦臣也正好回頭看向他。

兩人在瞬息之間,同時讀懂了對方心中所想。藍忘機開口問道:「兄長,可是懷疑有人暗中剷除異己?」

藍曦臣點點頭,道:「是,有這個可能。借「除魔」的名義,羅織罪名,將平日里不對付的異己剷除或者收服,可謂天時地利。」

藍忘機直視藍曦臣眼睛,道:「目前最大得利者是金麟台。」

藍曦臣的眼神驟然柔和了下來,輕聲道:「我知因為魏公子的事,你對蘭陵金氏一直存有芥蒂,對阿瑤也不盡信任。但此事如金宗主所言,倘若第一個嫌疑就是蘭陵金氏,反而不會蘭陵金氏了。」

藍忘機眼底沒有一絲的退縮,對金麟台的懷疑雖然很大,但卻不會未經查證就認定。他略加思索,道:「眼前尚未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或不是蘭陵金氏,但從除魔營三個月的戰績來看,毫無疑問最大得利者就是金麟台。」

他指的是在此次滅鬼修的過程中,有幾個平時不怎麼巴結蘭陵金氏的小家族,因為支持鬼修,被連根拔起。在非常時期,自然也沒有百家公開調查審理,僅僅是憑几個人的陳述,金光善就授意金光瑤解決了幾家。而金光瑤聯絡各家家主並高階修士,長袖善舞,很得人心,「除魔營」戰績輝煌,聶明玦也沒有太多的精力事事親歷,因此蘭陵金氏的勢力,越發如日中天。

而在蘭陵金氏之後,清河聶氏的地盤也藉此次「除魔」行動有所擴大,其他參與的小家族,也或多或少因為同一陣營的關係,借「除魔營」的力量對付過於己不利的他人。這已經在「除魔營」里形成了一個各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藍曦臣微微搖頭,道:「忘機,我知表面上看來確實如你所說,可是幕後到底是誰在操縱,藏得很深,根本沒有頭緒。若無真憑實據,誰也無法定論。」

藍忘機語氣略微緩和,說:「我並非料定就是蘭陵金氏,但若徹查,定不可略過。」

藍曦臣點頭道:「只是最近,大哥因射日之徵的舊疾犯了,還得調養,不想讓他煩心。而除魔營戰績顯赫,沒有真憑實據,我也實在無法提起一場針對除魔營的調查。」

藍忘機眸色如有墨染,抬首對藍曦臣道:「忘機願前去調查。」

藍曦臣長長出了口氣,聲音聽不出情緒,低頭默然幾許,這才回答:「不知其中如何兇險,你得千萬小心。」

「忘機明白。兄長放心。」藍忘機垂下眼睫,將書案上的古籍合攏,起身放回書架上。轉頭對藍曦臣行了一禮,道:「兄長,忘機此刻即行前往。」

藍曦臣看著他,臉上還是抑制不住些微擔憂,藍忘機修為雖然很高,閉關這三年來更是突飛猛進,但這次面對的是不知在何處、不知是何人的對手,多少還是難以完全放心。但此事也不得不查,藍曦臣長嘆一聲,末了還是點頭囑咐:「一路小心。」

金光瑤最近的信函講述的是「除魔營」在贛州虔城的戰況,下一步應該就是到閩北南平,故藍忘機直接先往南平。

南平與贛州相接,原是古百越人的地界,經過千年演變,此間大部分人已經與漢人無異,只有極少數人還保持著原來的習俗。

藍忘機一人風雨兼程,比大隊人馬快得多,至少早到一天一夜,他到城外的時候接近戌時,天雨雲低,一身盡皆濕透。南平雖然地處與贛州的交界處,是兩州的必經之地,但因為遠離中原,人口不太多,城廓也不大,未到天黑,城中本就為數不多的商鋪,很多都已經早早關門。藍忘機找到一家客棧,在夥計驚為天人的目光注視下,要了一間房。

心知南平當地人見識不多,藍忘機此次又是獨自探查,因此在客棧換下綉有家紋的校服,將姑蘇藍氏的身份隱藏起來,不欲引人注目。待到天色將晚,暮色已近,藍忘機才避開夥計和其他客人,悄然出了客棧。

自從三個月前與江流近乎震撼的會面之後,藍忘機不是沒有想過,有可能鬼修的隨後出現,就是江流口中「報仇」的方式。但仔細想想,要控制驅動活人,控制思維成鬼修,是連魏無羨本尊都沒有做過的事,江流一個效仿者,又是如何能夠做到?

何況,魏無羨的手稿,藍忘機早就反反覆復看過好多遍,也沒有此類記載。而最大的難度是,江流區區一人,又是用什麼方法同時驅動這麼多鬼修在各地出沒?沒有一個強大的世家支持,是決計不可能做到的。

因此,藍忘機一開始懷疑蘭陵金氏,正是因為其符合所有必備的條件,除了一個:鬼修控制術。但蘭陵金氏之前廣招鬼修,未必就不會有奇人異士,創出新的法門。猜測終歸是猜測,在沒有親自查證之前,藍忘機也決計不會妄下結論。

天已經暗下來,一路上也沒有什麼行人,仲春的南平比姑蘇要熱得早些,倒有些初夏的熱浪灼人,藍忘機薄衫衣裾飄飄,獨自來到城郊北邊一個荒墳崗處。此處是金光瑤信中說到的鬼修們夜裡聚集煉製凶屍的地方。

因夜色初降,想是時辰未到,荒墳崗上此時一點異象都沒有。南平城內小民百姓、流浪乞丐、破落人家,人死之後,大多草草葬在此處,幾百年來,這裡墳疊墳、屍重屍,確實是鬼修們練制凶屍的好地方。

藍忘機四下打量,瞧見山坡頂上有幾株大樹,枝葉茂密非常,遂飛身往山頂上去,翩然躍上其中一棵樹,在那密密的枝葉間穩穩地藏好。此處視野開闊,荒墳崗的大部分盡收眼底,藍忘機在一棵粗壯的橫生樹榦上半坐,放鬆了身體,微微閉眼,呼吸吐/納,在等待鬼修出現的同時不忘修鍊。

練功的時候,修仙之人的五感特別敏銳,大約過了兩炷香時間,一陣遠處傳來的細細索索之聲將藍忘機從修鍊中喚醒,他睜眼探頭,一眼就看到崗下聚集了約莫十來人,都做玄衣紅邊打扮,排成一個長列,動作詭異的一致,正往荒墳崗過來。

藍忘機凝神靜氣,仔細看他們的舉動。這些人年紀不盡相同,年輕的約莫十七八歲,年長的又有四十餘歲,但卻難得差不多高矮,俱是按照魏無羨在射日之徵時的衣著打扮,腰懸長笛,長發散披。詭異的是這些人的面部都無表情,眼神皆是直楞楞的,沒有活人的靈動,十來個人行走間彷彿被同一根無形的繩索牽引,整齊劃一,在夜裡的荒墳之間,不由得讓人汗毛倒豎。

一行人走到,不,應該叫移動---他們這種「走」確實不是尋常人的走的方式---到荒墳中間位置,同時停住了,一致地從袖中抽出鐵鎬,開始整齊地挖墳。

藍忘機見他們行跡古怪,正思索有無哪本書記載有類似情形,須臾間聽到一聲極輕的「咦」,陡然轉頭看向聲音來處。那是位於藍忘機右手邊的另一棵樹,同樣高大、枝繁葉茂。藍忘機極目細細瞧去,赫然發現竟有一人躲在樹上,而他卻在這麼長的時間都全無發現,可見這人的修為高得可怕。

那人藏在密密匝匝的樹枝樹葉後面,又身著黑色衣服,默不出聲的話,夜裡不是仔細尋找,根本不易發現。但是藍忘機何等修為,若是尋常修仙之人的呼吸、脈動、心跳聲,決計不可能讓他不能發覺。

藍忘機心道:好險!如果此人沒有發出聲音,我恐怕一直都無法發現,如若是敵非友,悄然出手的話,未必能夠抵擋。此人明明在我到來之前就藏在這裡,卻一直斂聲靜氣,沒有出手,看來至少沒有敵意。

他轉頭看著那人的動靜,就沒能夠再盯著那些鬼修,忽聽聞崗中那邊傳來齊齊的哨聲,尖銳刺耳,在靜寂的夜裡格外瘮人。藍忘機急忙轉頭,看向哨聲的方向。只見那些鬼修已經停止挖墳,放下了鐵鎬,個個站得筆直,都木然瞪著眼睛,作吹哨嘴型,那些難聽的哨音正是從他們口中吹/出來的。他們面前的地下,十來具半腐爛的屍體已經從原本就埋得不深的墓穴里顯露出來。

藍忘機稍微頓了一下,發現他們是在試圖用哨音控制剛剛挖出的屍體,不禁皺了皺眉。正在考慮是繼續觀察下去還是出面制服,就聽得旁邊那棵樹上枝葉嘩啦啦響聲過處,那個藏身於上的人已經飛身躍下,直往荒墳崗坡下而去。

藍忘機只瞧見他身材高挑瘦長、一身黑衣、廣袖翩飛、頭戴斗笠、黑紗遮面,接下來的幾眼卻讓他心頭狂跳,差點失聲呼叫……那人手持一支黑色長笛,鮮紅的穗子跟著衣裾飛舞,身法輕盈,身形優美,跟自己心底深藏的那人一般無二,躍動之間笛音陡然響徹夜空,不是魏無羨,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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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這個出場,有沒有驚艷到含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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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魔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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