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2
藍忘機微微皺眉,也聽出來了,原來是聶懷桑的聲音,他的音色很特別,有著成年男子不常有的陰柔之色。
早年在雲深不知處求學時,聶懷桑總是唯唯諾諾的跟在魏無羨身後,拿各種新奇玩意來巴結魏無羨,盼望著考試時能多抄一些,後來魏無羨提前離開,聶懷桑沒了依靠,不得不奮發圖強,勉強混了個乙等肆業。
在一眾仙門弟子中,聶懷桑相貌既不出眾,學業幾乎觸底,性格更是柔軟可捏,所以沒了魏無羨這個大靶子之後,聶懷桑就成了藍啟仁講學時最喜歡的標榜:當然是反面標杆那種,凡是不學無術、思路清奇、滿腦膿包、偷懶貪玩等典型修仙大忌,放到他身上完全不用擔心放錯地方。
後來的射日之徵,聶明玦把他保護得很好,沒怎麼上過戰場,在那之後,聶懷桑更是在金光瑤的溺愛之下,將驕奢淫逸的享樂之道發揚光大。本著兄長是仙門之尊,家大業大,倒也不至於就敗了家。如今聶明玦突然死去,聶懷桑不得已要撐起聶家,發生這種百年不遇的空中碰撞事件,竟然也得到場處理,這是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在聶懷桑身上的事。
藍忘機看見魏無羨對自己笑笑,漆黑的圓圓的眸子轉動著,像是夜間的貓兒,嘴唇抿起小小一個幅度,接著十分遺憾地說道:「聽上去要糟。我是不能進去看了,要不你去給他解解圍?」
聶懷桑早年怕藍忘機怕得當面說話都要抖一抖,近年雖然和藍忘機也沒什麼交情,但礙著聶明玦與藍曦臣的結義兄弟的身份,聶懷桑有難,藍忘機自然也不好扭頭就走的。
魏無羨走到楊樹下,倚在樹榦上,對藍忘機笑笑,看藍忘機徑直走向人群。可能是藍忘機長得又高,生人勿近的冷氣又實在太足,原先擠成一堆看熱鬧的人都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藍忘機連聲音都沒有出,就走了進去。
小小的醫館有些破敗,就是個一面牆的舊木頭藥材柜子帶個櫃檯,外加幾張簡陋的窄榻,大夫平日里幫人把把脈抓抓藥,醫術估計也不怎麼高明。此時,幾張窄榻已經睡滿,地上還橫七豎八地躺著修士,幾無落腳之地。
為了讓醫館的地面能夠全部用來躺人,醫館內的椅子、凳子都挪到了門外,藍忘機穿過人群就看到聶懷桑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正對一個別家的修士怒目。聶懷桑平時做風流公子的打扮,此時也沒有改變裝束,應該是兄長新喪時日不久,沒有過分裝飾,但家袍外面的薄紗罩衣,卻仍然相當別緻,一看就很貴。
那個修士背對藍忘機坐在椅子上,身著暗紅色的家袍,頭髮花白,聲若洪鐘,氣勢上就壓聶懷桑好幾頭,只聽他說道:「分明就是你家修士不肯讓道,我們避無可避,才發生如此大的事故。」
聶懷桑旁邊站著的修士,大約是管家,約莫四十來歲,一聽到此話,就趕緊回過去:「趙宗主這話說得不對,夜裡在空中,都沒有提前看得仔細,我們兩家確實都有閃避的。只是速度太快,實在避不開來。」
那個趙宗主不依不饒,偏偏想把事情搞大一樣,恨恨地說道:「你們清河聶氏了不起啊,看不起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家族,明明不讓道,卻還想倒打一釘耙!」他這話說得非常不客氣,口口聲聲責怪聶家修士不讓道,這話裡頭的意思倒像是說自己家的就可以直直過去,要別人避開。
藍忘機看見聶懷桑臉色通紅,似乎是心頭憋屈得慌,可是卻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楞了一下,只是說道:「這都在半空中,憑什麼要叫我們讓道?」四周圍觀的人群里有人尖著嗓子學聶懷桑的聲音說:「憑什麼啊?憑你像個娘們!」,頓時就爆發出一陣鬨笑,
聶懷桑整個臉瞬間就白了,一時間手足無措,而對面那個趙家主肩頭顫抖,看來至少也是憋笑憋得幾乎內傷。藍忘機皺了皺眉,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圍觀的人群里開始「唔」「唔」地各自扯著張不開的嘴巴。
藍忘機禁了周圍這些人的言。看到他們臉上露出恐懼之色,藍忘機眼色冷漠地橫掃一遍,說道:「都散了!」這句話帶著冰山壓頂的威懾力,圍觀的人群須臾間散了個乾淨。
藍忘機回頭一看,不見魏無羨的身影,目光往那楊樹上一瞥,剛好看到黑衣的一角閃了一下,估計已經躥上了樹,藏好了在聽戲。
聶懷桑這才注意到藍忘機,震驚之餘,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跟著大口呼吸了好幾下,才諾諾地輕聲喊道:「含光君。」其實他現在是清河聶氏的一家之主,身份比藍忘機更高,但從少時起的積威,讓他不由自主地對藍忘機恭敬。
藍忘機對他行禮,喊道:「聶宗主。」這時那位趙宗主也轉過身來,看到藍忘機,做了個揖,算打招呼,藍忘機也跟著回了一禮,走到他們中間,說道:「可否容我說兩句?」
聶懷桑立刻接了話去,說道:「當然當然,含光君你來評理最好!」忙給身旁管事使眼色,讓他給藍忘機拿椅子來。但那管事好像沒怎麼注意聶懷桑,只盯著藍忘機看,故站著也不動。
趙宗主雖然不曾與藍忘機當面打過交道,還是無數次聽過,知道藍忘機素來喜歡一個人夜獵,在這個小鎮碰到也不算什麼,只是藍忘機沒有穿姑蘇藍氏的家袍,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趙宗主立即又想到藍曦臣與聶明玦的關係,當即明白藍忘機在這個時候出現,應該是幫著聶懷桑來了。方才自己仗著年紀大,聶懷桑膽子小,將這次事故的責任推到聶家修士身上,本來就是強詞奪理,藍忘機肯定不會支持自己的,這下只希望不要太偏袒聶懷桑就行。
藍忘機在仙門修士之中威望還是極高,言出必行,說一不二,公正無私,此刻見聶懷桑一臉期待,趙宗主陰晴不定,緩緩說道:「高空相遇,如不避讓,自身也有危險,斷無拿自身性命冒險的道理。夜間視線不佳,速度過快,應是此次事故原因。」
趙宗主說道:「含光君你又沒在當場,怎麼就這麼肯定啊?」其實就算藍忘機當時沒在場,說得也在理,空中飛馳之時,修為再高的修士,也不可能迎著對面飛來的修士不避不閃,除非是自己活膩了。趙宗主說聶家的修士沒有躲避,純粹就是信口雌黃,不過仗著自己臉皮厚,硬要糊弄初出茅廬的聶懷桑而已。
藍忘機冷冷的目光定在趙宗主臉上,道:「昨夜的撞擊,趙家與聶家的修士,已經將碰撞經過說與滿鎮人盡皆知,的確與趙宗主所言大相徑庭。」藍忘機還是口下留德,並未直接說趙宗主扯謊,但說話語氣已經相當嚴肅,配著肅殺的眼神,讓趙宗主心底略微緊了一下。
聶氏管家一看情形有利,趕緊幫腔道:「方才趙宗主沒來的時候,這地上你家的幾個修士已經都說了,是不慎撞到的,哪裡是我家修士不避讓。」聶懷桑沒有再吭聲,已然感到如釋重負。
趙宗主思前想後,覺得再糾纏下去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不如踩著藍忘機遞過來的□□走下去,於是做出大氣至深的樣子來,將手一揮,大聲道:「傳聞固然不可信,但我趙如戈不是那等斤斤計較的人,含光君既然出面調停,這面子自然是要給的。」
說罷趙宗主站起身來,走到自家幾個躺著的修士身旁,胡亂看了幾眼傷勢,對聶懷桑說道:「聶宗主,這自家修士受的傷自家去醫,砸壞的東西各自賠,大路朝天,各走半邊。」眯著眼睛等聶懷桑回話。
聶懷桑那是心頭的大石落地,舒暢無比,一連聲地道:「好好好,就這樣!」滿心歡喜總算解決了一個棘手問題。倒不是賠不起趙家修士的藥費和造成的損失,而是平白無故就被其他小家族壓在底下,是丟不起這個臉。
見聶懷桑幾乎是笑逐顏開,趙宗主勉強壓下嘴角的一絲鄙視,對候在旁邊的幾個門生說道:「還不快去!雇車來拉,早日送到城裡去,好好醫治。」自己抽出配劍,準備離開。
這時,從醫館對面的巷子里,鑽出客棧掌柜、幾名村夫,還有一個地保模樣的中年人,一齊向這裡快步走來。地保手裡拿著一疊紙,大聲說道:「仙公慢走,還有帳沒有結。」
魏無羨藏在樹上,看到地保手裡那疊紙,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心道:「趙如戈這個老狐狸,想讓聶懷桑背鍋,沒想到自己還是給套住了。」他與藍忘機在客棧里早就聽說,趙家修士摔下來的價格,遠比聶家修士的價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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