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心2
藍忘機搖頭,在明亮晃眼的日光下盯著魏無羨,說不出的神情像是帶著幾分委屈,嘴裡仍舊回答著:「不知道。從未想過。也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但魏無羨還是感到他的手將自己握緊了些。
魏無羨有些後悔這樣逗藍忘機了,雖然這種事情他絕對不會做,但看到藍忘機像孩子一樣露出委屈的樣子,就生出老母雞一樣的護崽心情,恨不得將他抱過來亂揉一通,好好疼愛一下。原來藍忘機不開心,是讓自己也如此難過的事啊!
於是整個身體都脹滿內疚的魏無羨說:「藍二哥哥我錯啦!」腳步未停,卻抓住藍忘機的手不放,還變本加厲地挽住他手臂,半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藍忘機問道:「為何?」手臂用力,將魏無羨穩穩托住,不著痕迹地穩步前行。兩人已經走入樹林間,往雲深不知處方向走回去。
「因為……咳,我肚子餓了。」魏無羨答非所問,依偎在藍忘機身上,像只戀主的貓,懶洋洋地說。
「那回去就用午膳。」藍忘機用慣常低沉的聲音回答,稍微停了一下腳步,躲過倒伏在前方的枯樹榦,仔細讓兩個人保持行走在幾乎完全淹沒在草叢裡的小路上。
魏無羨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其中蘊含的悵然卻讓藍忘機聽出幾分不得志的遺憾,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兩圈,魏無羨嬉皮笑臉,往藍忘機臉上吹了口氣,笑道:「嘴裡淡得出鳥了。」
藍忘機沉聲道:「你想吃什麼?」魏無羨無辣不歡,在雲深不知處吃的幾頓清淡葯膳,到現在才發表忍不住的意見,已經是很給姑蘇藍氏廚師的面子了。也怪自己一回來事情層出不窮,完全沒有顧全到魏無羨的嘴。
魏無羨笑道:「我們去綵衣鎮那家湘菜館吧?嗯,不知道還在不在。」這次到雲深不知處,要不是來得匆忙,按照他的性子必然是要先到綵衣鎮吃喝個痛快的。
「好。」藍忘機簡短地答道,加快了腳步。魏無羨心滿意足地跟上,頓時神清氣爽,腦中回味著分別了幾年的菜肴,也不覺得這土路難行了。
雲深不知處禁止御劍和疾行,魏無羨跟著藍忘機一路從後山門進,又從正山門出,穿過雲深不知處大片的山林,沿途遇到的藍氏子弟,都對魏無羨這位隨侍在含光君身旁的「藍氏子弟」行注目禮。畢竟藍忘機出名的孤家寡人,身旁幾乎就沒怎麼站過人。
魏無羨暗道不妙,自己的身份還是不方便公之於眾,而且自己的名聲,不提也罷,如果被人認出來,跟冰清玉潔的含光君牽扯到一起,會對藍忘機造成什麼影響?看來還得注意一下,少些青天白日亂晃的時候,今日饞蟲解了之後,自己一定小心些。
「大不了以後在房裡搗鼓那些夜獵工具,或者搗鼓藍湛。嘿嘿。」魏無羨心頭想著,卻聽見藍忘機疑惑的聲音:「搗鼓什麼?」原來自己心裡想著,嘴裡無意識地將最後一句「搗鼓藍湛」脫口說了出來。藍忘機肯定聽清了。
魏無羨臉上一陣發熱,轉過臉去還給藍忘機一個微笑,道:「沒什麼。快走吧,我快餓死了。」
等到兩人從山下回來,藍忘機去見藍曦臣,魏無羨就在靜室等他。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藍忘機就回來了。魏無羨詫異地望著他,卻見藍忘機一臉嚴肅,冰凍的湖面寒風凌冽,明顯有些不痛快。
「怎麼了?誰給含光君氣受了?給哥哥說說。」魏無羨將藍忘機拉過來坐在書案前,伸手拂開亂七八糟的紙稿和半成品,露出一塊空的案桌面出來,笑著去捏藍忘機的鼻子。
「兄長收到金麟台的一封信。」藍忘機眼裡閃著冷冷的光,被捏到鼻子也只是略略皺了一下眉。魏無羨「嗯?」了一聲,縮回自己惹是生非的手,去觸摸藍忘機的,卻發現藍忘機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在袖袍里緊握著,一點也沒有放鬆的意思。
「金光瑤在信里勸說兄長要察言觀色,看朝廷派來的專員,也就是周主薄,喜歡什麼,盡量滿足她的要求。」藍忘機沒有鬆開皺起的眉頭,也沒有理會魏無羨貓兒一樣上下其手的爪子,繼續說道:「如此這般,周主薄在稽核賬目的時候,自然就會有所鬆動。」
魏無羨停了下來,奇道:「這不就是明目張胆的賄賂嗎?金光瑤給澤蕪君出的這主意?」
藍忘機點頭,「但信里並沒有直接說要我們賄賂周主薄。兄長將信交與我看,問我的意見。」
魏無羨說道:「你肯定不贊成,但澤蕪君是什麼意思?」以魏無羨對藍忘機的了解,斷然不會因為利益而違背原則,只是不知道藍曦臣身為一家之主,會不會就有所妥協。
「我說私相授受,權財交易,非君子所為。兄長卻沒有答話。」藍忘機的臉色變得更嚴肅了,魏無羨看到他的手又握緊了,於是將剩下的猜測說了出來:「我猜澤蕪君也覺得不妥,但是卻不得不承認,為了家族利益,有時是需要做一些妥協的。」
藍忘機沉默了一陣,盯著地板,輕聲說道:「這不是兄長慣常的模樣。」他與藍曦臣自小接受的藍氏家教,始終以坦蕩襟懷,欲利而不為所非作為準則。金光瑤勸說藍曦臣以利為先,雖說是為了家族利益,但卻仍然是對家訓之中不可貪利的違背。藍忘機一時無法接受。
魏無羨稍稍沉吟了一陣,說道:「原來在蓮花塢的時候,我是除了功課和練功什麼都不用管,但江澄就不同。江叔叔從不要求我量入而出,我在外面買東西都不用付錢,到了月底,自然有管事的去結賬。江澄每個月的零花錢卻有上限,而且每筆支付都必須親力親為,如果算得不對或者超支,江叔叔就會責罰他。」
藍忘機抬眼望著魏無羨的臉,瞬間就明白了魏無羨話里的意思。魏無羨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那時候,我還以為是江叔叔看在我父母的面上,給我的優待。當然我也不會太大手大腳的亂花錢。後來我才知道,江叔叔之所以對江澄嚴格,是因為江澄以後要做家主的,從小便教他運籌帷幄。以家族利益為先,是一個家主必備的先決條件。」
「所以,雖然我與兄長都受叔父同樣的教誨,但其實族裡對兄長一直都有不同於我的其他要求?」藍忘機睜著清澈無比的雙眼,顯然還是有點難以承認這樣一個事實:自己一貫堅守的原則,在兄長那裡卻是可以變通的另一幅模樣。
魏無羨笑道:「你的性子太悶,又認死理,從前我那麼調戲你都沒有用,可見本性如此。所以你叔父也好,族中其他長輩也好,只怕從未想過要讓你學八面玲瓏的交遊之術。而澤蕪君就躲不掉了。」
也許覺得魏無羨說得有理,藍忘機緊繃著的神情柔和了些,眼神也不像方才那樣犀利寒冷,魏無羨鬆了口氣,靜室的地板總算逃過一劫,不必被藍忘機錐子似的眼神盯出洞來。地板盯壞了倒不打緊,如果盯壞了地板下面藏著的天子笑,而且是中午才從綵衣鎮帶回來的天子笑,那該有多慘?
眼瞅著藍忘機袖袍下的手放鬆了,魏無羨聽到藍忘機最後說了一句:「金光瑤自登頂仙督,口碑甚好,但我對他仍不放心。」魏無羨接過這個話頭,說道:「別的不了解,但以他的身份,能夠鎮服修仙界的眾人之口,這份能量不可小覷。如今,他已經是仙督了,我又是個死的,雲夢江氏也好,姑蘇藍氏也好,對他都沒有威脅,我大膽猜測金光瑤不會設計陷害澤蕪君的。」
藍忘機劍眉一挑,滿目肅殺,聲如寒冰:「他若敢,天涯海角,也要取他項上人頭。」在他身後,四面落地屏風上不停變幻形狀的流雲也隨之一滯,室內一股無形的壓力讓魏無羨的呼吸也不得不停了一瞬,須臾之間,藍忘機收斂氣勢,復歸平靜。
見藍忘機眉宇間還是有些鬱鬱不樂,魏無羨在案桌上的紙堆里刨了刨,刨出一張畫得滿滿當當的紙,對藍忘機笑道:「快看看我今天突發的靈感!你猜這是什麼?」將那張紙遞到藍忘機面前。
藍忘機伸手接過,垂眸細看,紙中間畫了一個細長的小方盒子,盒子的正面、背面圖都畫有複雜的紋路,仔細看來像是些全新的符咒。盒子的內部圖,紋路更加複雜,且與表面的紋路完全不同。藍忘機看罷,完全不解其意,見魏無羨一臉得色,遂問道:「夜獵工具?」
魏無羨笑著點頭,又搖搖頭,道:「看來含光君也有說錯的時候。這個與夜獵有那麼一點關係,但卻不是夜獵工具。」
「那是何物?」藍忘機難得露出迫切想知道的神情,魏無羨拿回紙稿,低聲笑了好幾下,也不解釋,偏偏等都藍忘機快要按捺不住撲過來,將自己生吞活剝的樣子了,才樂呵呵地說道:「這個可以遠距離感應到仙劍的靈氣,併發出微光和嗡鳴聲。」
魏無羨在紙上比劃著,繼續說到:「如果在御劍過程中,雙方相向的修士都配備了這個,一旦發現它有反應,就可以提早準備,避免空中撞擊。」
藍忘機再次看向那紙稿,說道:「不錯。但給所有的修士配備這個,好像並不容易。」
「沒關係,我又不是給其他修士準備的,只要給姑蘇藍氏的子弟們配上就行了。嗯,回頭給江澄也備上。」魏無羨低頭思索,「對了,聶懷桑修為那麼低,上次就是他們家的人摔下來了,給他也準備一個。」
藍忘機細看著紙上的圖案,提出一個問題:「你算過我們家修士的數量沒有?真要每個都配備,要做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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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肯定不是指忘羨,他們堅定不離,絕對不起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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