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楔1
魏無羨心頭「咯噔」一下,心道真是撞大運嗎,今夜還能不能善了了?眉頭微皺,壓低了聲音對藍忘機說道:「藍湛,赤鋒尊的陵墓也有凶屍的氣味。」聲如蚊蟻,料想其他人應該聽不見。
如果聶衛忠等人慌亂起來,只會對後續更加不利,魏無羨決定先行查探,再做打算。「你先把聶總管他們護在這裡,我過去看看。」魏無羨低聲說完,雙手各持幾張赤焰符,快速穿過墓碑,向陵墓封土堆摸過去。
赤焰符對付尚未完全屍變的凶屍尚可,但是對付能夠把十六名修士胸口洞穿的高階凶屍,很是勉強,不過可以阻擊凶屍的攻擊速度,自保應該沒有問題。
藍忘機無聲地抽出避塵,對聶衛忠等人說道:「暫且不要亂動。」念動咒語,避塵雪白的劍刃上浮現出一排符咒,藍忘機左手小指在劍刃上抹過,幾抹血痕掛在劍身之上,接著避塵離手,懸停在離地三尺的低空,以劍身為中心,一層薄霧般的幽藍色結界擋在了眾人身前。
聶衛忠示意之下,四名聶家修士抽出佩刀,分別站在人群的外側,戒備著可能出現的異象。
藍忘機留下避塵維持著結界,自己帶著忘機琴往魏無羨去的方向跟進。幾個縱越,落在魏無羨的背後,低聲說道:「我來幫你。」
魏無羨搖頭不語,蹲下身子,手指觸摸著陵墓的封土堆與地面結合處的一塊石頭,詫異地「咦」了一聲。這塊石頭是陵墓封閉,且用厚達一兩丈的泥土或石材將墓穴入口完全堵住之後,再在外側用於加固封土堆的石材。
「有何異象?」藍忘機目力極佳,即使沒有靠近地面,僅僅憑藉遠處聶家雜役手中燈籠透過來的微弱的光線,就看清那塊石頭並無什麼特別的地方。方方正正,與其他石頭之間嚴絲合縫
「凶屍的氣味,這裡最濃。沿著這一串的石頭,好像有高階的凶屍在這裡躺過。」魏無羨起身又往封土堆後面走去,藍忘機趕緊跨了兩步跟上,兩人並排查看著地面的石塊。
繞著陵墓巨大的封土堆走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陵墓後面的山石陡峭,寸草不生,也無什麼凶屍可以躲避的地方,魏無羨只覺得,這股不尋常的凶屍氣味,比他們在偏殿時聞到的更濃一些。
但這兩個地方的氣味,如此相似,以至於魏無羨可以肯定它們是來自同一具高階的凶屍。可是眼下,除了那幾塊封土護石,卻再沒有其他地方沾染著那氣味了。魏無羨低頭仔細看著腳下石頭的接縫,喃喃自語:「奇怪,竟然一點異常都沒有。」
藍忘機卻說道:「這些石頭表面過於光潔,乾淨得連泥土灰塵都沒有。」
魏無羨回頭望過去,與藍忘機對視一瞬,倏忽間一個想法跳進腦中,眼睫忽忽扇動,失笑道:「對啊,赤鋒尊下葬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封土堆外面的石頭縫都是乾乾淨淨的,那就是最大的異常啊!」
藍忘機沉著臉點了點頭,魏無羨轉身面對著藍忘機,激動地搓搓手,說道:「此處是赤鋒尊的陵墓,如果,我僅僅是猜測,因為某種原因,有人要對赤鋒尊的屍體下手,將赤鋒尊的屍首偷了出來,在這裡歇腳的時候,赤鋒尊的屍體屍變了,驚動了守陵的修士。」
魏無羨低聲說著自己的猜測,藍忘機抱著琴站在他面前,眉頭越皺越緊,心裡也是疑惑重重。魏無羨繼續說道:「赤鋒尊屍變之後,見人就殺,他生前修為就數一數二,所以毫不費力地將十六人全部掏心。最後,偷赤鋒尊屍首的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將他降服住,肯定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在此期間,聶懷桑派來查探的修士,也遇到了屍變后的赤鋒尊,可能是被赤鋒尊殺了,又或者一併被偷屍首的人挾持或者殺掉了。」
「我傾向於後者。」魏無羨抬起頭,陵墓高大的封土堆,在深藍色的夜色里像匍匐欲動的上古巨獸,「之後,他們清除了赤鋒尊陵墓周圍一切可以清理掉的痕迹,但是,凶屍的氣味卻頑固地留了下來,怎麼都清理不掉。若非來的是我,可能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嗅出這個氣味。」他又將目光轉向地面,細想自己推論中是否有漏洞。
藍忘機一直凝神聽著魏無羨講述他的猜測,此時見魏無羨停住,便將話頭接了過去:「要證明這個推論,需要查看赤鋒尊的屍首是否還在墓中。」
魏無羨猛然抬頭,俊逸的面上有幾分星月映下的淡淡清輝,更有十分不解的神色,說道:「可是,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將赤鋒尊的屍首偷出來的呢?」歷來修仙家族的陵墓,陪葬的上品仙器不少,為了防止盜墓,都設有重重機關,若非用暴力大面積的破壞,幾乎無法進去,更不要說偷盜屍體運出來。
何況這是興旺了幾百年的最大修仙世家的家主陵墓,豈是一般的陵墓可以比擬的?聶明玦的陵墓,露在地面上的封土堆就有丈余高,長寬五丈見方,又用巨石壓頂、條石護土,裡面不知道有多少機關,多少仙門符咒,要掘進去偷盜屍首,簡直不可想象。
而藍忘機並未回答魏無羨的問題,卻提出了另一個不可理喻的問題:「這夥人偷赤鋒尊的屍首做什麼?」盜墓不求珍寶,不要仙器,求一個九尺男人的屍首,其理由簡直,無可想象。
「有沒有可能,是有人覬覦墓中陪葬,在盜掘的過程中,引發了屍變?或者那凶屍,根本不是赤鋒尊?」藍忘機見方才那個問題實在荒謬,又提出了另外的假設。
魏無羨微微搖頭,目光迷惑,顯然是想不通,但只略怔了一下,說道:「要是在墓中屍變,憑赤鋒尊的身手,當世沒有人可以逃出來。再者,赤鋒尊化為凶屍后再出來的話,這陵墓必然已經塌了,不可能掩人耳目這麼久。但若說是為了陪葬掘墓,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並不需要帶凶屍來掘墓啊?」
何況那是完全無法控制的高階凶屍。說到此處,兩人一起沉默。魏無羨又細想了一陣,好像除了盜屍引發屍變,其他緣故都解釋不了為何凶屍會出現在這裡。
藍忘機眼波一沉,在夜風裡如飄雪一般輕嘆一聲,道:「要查證墓中情形,只怕不易。」
魏無羨負手而立,決然說道:「還能怎麼辦,開棺吧。」說罷拉著藍忘機的袖子,回頭往聚集在陵墓外側的聶衛忠等人走去。
藍忘機伸手召迴避塵,伴隨著輕微的嗡嗡聲,幽藍色的結界消失無蹤,避塵劍刃上的符咒隱去,又回復到雪白無暇的狀態,從空中倏忽而至,徑直插入劍鞘之中。
眾人開始晃動,有長吁短嘆的,有不知所措的,聶衛忠眉頭緊鎖站在中間,有個雜役緊張了許久,終於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燈籠也是咕咚一聲撞在地面。
魏無羨走到何玥面前,說道:「玥伯,我們想查看一下赤鋒尊的棺槨。」何玥渾濁的眼珠子一下瞪到有銅鈴大,口齒不清地重複說著:「這、這、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藍忘機轉向聶衛忠,面色如霜,直言說道:「聶總管,我們懷疑有人打赤鋒尊棺槨的主意,這才引發了屍變。」聶懷桑懷疑聶明玦魂魄未入輪迴,只怕如今聶明玦的屍首都不知道在哪裡。但「開棺」查看何等重大,藍忘機懷疑聶衛忠也做不了主。
但既然已經來了,又是受聶懷桑所託,只能儘力一試。
果不其然,聶衛忠雖然說過「一切聽含光君安排」,但那是沒有觸及到聶氏深層次的威嚴,挖墳開棺,是玄門百家大忌中的大忌,挖聶明玦的墳,開赤鋒尊的棺,說是啪啪啪扇清河聶氏的耳光也不為過,即便是聶懷桑有吩咐,聶衛忠自忖也決計不能這麼做。
於是聶衛忠面露難色,極為勉強地擠出一絲淺笑,向前兩步,對藍忘機抱拳回答:「含光君,實不相瞞,我家陵墓自先祖起,只能下葬一地,絕不可能遷移。那自然是不可能讓活人進入的。即使再多的疑點,也不會出在陵墓里。」
魏無羨輕輕一笑,頗為不信,問道:「這凶屍肆虐,憑什麼就不可能出在陵墓里呢?」
聶衛忠正色道:「藍公子有所不知,我家陵墓修建之時,就完全杜絕了陰陽相通的路,絕無例外。不信,你問玥伯。」說完皺眉對何玥略一頷首,示意他解釋一下。
何玥被方才魏無羨要求起墳的話驚到了,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此時被聶衛忠叫到,才緊張地開始解釋:「是這樣的,聶氏陵墓不設甬道,也不留暗道,棺槨層層密封之後,用秘制的有特殊法力的條石六面包裹,再加上各式機關、符咒,整個墓室完全封閉,斷龍石一壓下去,就連我們的工匠都無法開啟。」
即便藍忘機與魏無羨已經料到陵墓不會是可以輕易開啟的,也沒有料到聶氏陵墓竟然會完全堵死開啟的路,不要說聶衛忠不敢同意,估計聶懷桑在場都難以首肯,哪怕是再渴望查清凶屍的真相。
「那麼是沒有任何辦法能夠進入陵墓了?」魏無羨問道,嘴上雖然說著客氣的問話,神情里分明不信。
何玥呆了一瞬,不敢直視魏無羨的眼睛,垂下頭,用不敢大口出氣的聲音說道:「除非,除非毀墓。」旁邊聶衛忠也是面色如土,愁眉不展,請姑蘇藍氏來查凶屍作祟,居然查到赤鋒尊頭上,還要開棺,豈止是始料未及,簡直是豈有此理。
藍忘機聽罷,垂眸許久不語,如果毀墓才能看到聶明玦的棺槨,那麼盜掘就是不可能的。要麼魏無羨的推論錯了,要麼聶明玦的墓並不那麼牢固。而這兩種情形,似乎都不可能。
路走到這裡,已經無法繼續走下去了:聶氏不可能毀墓開棺。藍忘機與魏無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道回府。魏無羨心有不甘,卻也知道不能強求。
這世間有的是解不開的迷,挽不回的情,對不住的人,行不通的路。上輩子太執著,明知前路斷頭,依然直直地走下去,卻不曾分一眼給站在身旁的人。其實只需要搭一把手,未必不見柳暗花明。
好在淌過忘川的水,靈台洞開,豁然貫通,回眸之間,那個人還在這裡。魏無羨輕輕碰了碰藍忘機的手,對聶衛忠說道:「聶總管,那我們只能告辭了。作惡的邪祟,早已遠離此地,無處可尋。我們此來阻止了十六具屍首的屍變,權當是救急吧。」言畢對他行禮,示意準備離去。
說到要開聶明玦的陵墓,聶衛忠心頭一直惴惴不安,明知不可,偏偏又難以平復,思來想去,不知作何回應。聽魏無羨說要走,轉眼又見藍忘機點頭行禮,只得趕緊回禮,沒來得及說上客套話,就見他們二人轉身往墓園外走去。
聶衛忠趕緊小跑跟上,在後面喊道:「含光君、藍公子且慢,還是請二位到不凈世略修整一下,讓在下以盡地主之誼啊!」
魏無羨回頭笑道:「不必了。我們收到雲深不知處的訊息,要我們立即趕回去。」兩人腳步如風,轉眼就將聶衛忠遠遠甩在後頭。
藍忘機真的收到了雲深不知處的傳信符,此刻正拿在手上看。
是藍啟仁寫來的,洋洋洒洒一大篇,滿紙之乎者也,大意就是:早知道周璨是個禍害,沒想到果然惹了大麻煩,上次是年輕弟子們,這次居然讓藍曦臣也丟大了臉,簡直孰不可忍。忘機你作為降服魏無羨這個活寶兼魔頭的定山神鐵,趕緊回來收拾殘局。
魏無羨笑得肚子疼,而藍忘機的臉色從來沒有這樣精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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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赤鋒尊的墳,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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