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局3

弈局3

藍忘機一怔,問道:「如何打賭?」

周璨笑道:「我可隨你參加清談會,也可與百家交涉,但即便我將朝廷重徵稅賦的緣由說得再清楚,不斷讓步,百家也絕不會認可。」

藍忘機道:「周主薄既然都已經認定,那麼這賭還有何意義?」

周璨抿嘴笑了笑,道:「不是賭這個。請問姑蘇藍氏可有把握讓百家認同?」

藍忘機誠實地回答:「沒有把握,但會儘力一試。」

周璨道:「我賭最後還是得我來說服百家,而且一定會說服。」說這話時擲地有聲,彷彿已然胸有成竹。

藍忘機道:「重徵稅賦事關玄門百家利益,無異於割肉,商談幾次都是情理之中,周主薄不必急於一時。」

魏無羨聽他們言語交鋒,藍忘機處處為周璨留有餘地,而周璨彷彿置若罔聞,毫不領情,似乎對清談會上的明槍暗箭視若無物,胸中早有計算,必定穩操勝券。這不禁讓人又驚又奇,區區一弱質女流,就算是朝廷命官,也只是血肉之軀,如若百家執意與朝廷抗衡,將她剁成肉泥也不是沒有可能。

何況,玄門百家屠戮手無寸鐵的婦孺,又不是沒做過。魏無羨驀地心頭一痛,背上起了密密一層栗子,一瞬間呼吸有些不暢,側過頭去,眼前霧蒙蒙一片,像是又看見了那片永遠籠罩著陰雲的山崗。

周璨輕快的笑聲仿若天籟,她竟然還笑得出來,魏無羨一個激靈回過神,轉頭就瞧見周璨收斂了笑容,對藍忘機說道:「那我們就定個賭約,如果我明日在清談會上說服了百家,無人異議,那麼你們姑蘇藍氏就得傾全族之力為我辦一件事。」

要在玄門百家仙首聚集的清談會上,讓百家自願附和朝廷重徵稅賦,就憑周璨一人,即使舌燦蓮花,也是不可能。魏無羨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這姑娘信心十足,而且,要姑蘇藍氏全族為她辦一件事,周璨這面子也開得天大了吧。

藍忘機思忖一瞬,說道:「徵收稅賦是朝廷的意思,周主薄身為朝廷命官,說服百家同意納稅,本是職責。為何要讓我姑蘇藍氏與此關聯?」

周璨臻首略揚,微微淺笑,答道:「我乃姑蘇地方主薄,本不必管姑蘇域外之事。含光君如若不答應,明日我就迴避了。」身姿翩然,作勢欲走。

藍忘機白衣如雲,身影如風,已然往旁邊滑了一尺,攔住周璨去路,沉聲說道:「周主薄且慢,請問,如若明日你無法說服百家,又當如何?」

周璨抬首直視藍忘機雙眸,面上不怒不喜,幾無情緒,淡淡地答道:「如若明日我不能說服百家,姑蘇藍氏一門的稅賦,就按你們自報的數目繳納,我絕不干涉。」

這個條件不可謂不優厚。可是,卻有另外一個問題立即浮現,藍忘機冷冷地問道:「周主薄既然不能說服百家,卻要我姑蘇藍氏一族納賦,怎麼算賬都不是贏了賭注的彩頭吧!」

周璨身材窈窕秀挺,在女子中也算十分高挑的,可藍忘機仍然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她不得不仰面才能直視到藍忘機的雙眼,可非但不落下風,反而在藍忘機壓倒性的冰冷氣場下逆勢而行,緩緩地說道:「我若說服不了百家,朝廷自然有朝廷的辦法,是禮是兵,生耶死耶,亦非我能左右。姑蘇藍氏要與眾仙門同進退,我自然無話可說。」一雙玲瓏剔透的美目,竟有些與之年齡極不相配的森冷之意。

這話十分含蓄,但魏無羨與藍忘機、藍潛幾人大抵都聽得明白,百家與朝廷反目,公然對立的話,不僅僅是伏屍百萬,赤地千里的事,能有多少機率是同歸於盡?而納賦不過是割肉,痛一陣就過了,值得將全族的未來拼進去嗎?

藍忘機沉默不語,垂眸凝思。

魏無羨聽得心頭沉悶難當,如若出現這種情況,周璨還想活著回去么?然而風過於耳,燕語鶯啼,周璨竟然悠悠地問了一句:「含光君,要不要賭?」語氣里透著几絲淡漠,像是完全沒有把自己的生死當做一回事。

藍忘機思量幾許,終於問道:「如若周主薄贏了,要我姑蘇藍氏為你做什麼事?」

周璨淡淡一笑,道:「現在還說不準,總之不違背大道,也不與百家為敵,多半是為我的小命著想。」看藍忘機一臉不解,又噙著淺笑補充了一句:「如果哪天我遇上什麼麻煩,有請你們姑蘇藍氏護我周全。這事不難吧?」

魏無羨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剛剛才在心底佩服這女子不畏生死,死也要護著朝廷的稅賦,不知道是該誇她大義凜然呢還是罵她冥頑不靈,不由替她暗暗擔心。一口氣還沒有緩過來呢,周璨居然堂而皇之地說自己怕死了,這轉變也太突然了,魏無羨按了按眉心,一時間特別想喝酒。

藍忘機注視著周璨,看她雖帶著笑,眼底卻是一本正經,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兩股意識激烈交鋒許久,最終還是站在了一邊。藍忘機面對周璨,決然答道:「好,一言為定。」

話音盈地,一股極強的靈力陡然從藍忘機體內溢出,周身衣袍如勁風滿灌,往空中轟然綻開,曳曳翩翩,獵獵聲聲。山門內外的一眾人等,全身突然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氣浪翻湧,鬚髮皆飛,呼吸不暢。

周璨俏立風中,微闔雙眼,紋絲不動地挺過這陣靈力波瀾,睜眼時光華奪人,梨渦淺現,雙手抱拳朝藍忘機行了一禮,說道:「一言為定!」待藍忘機也回禮之後,周璨對站在旁邊的惜言輕聲說道:「天色已晚,你們都回去吧。」

惜言看了看藍忘機,又小心地收回目光,對周璨小聲輕語:「小姐,我想留下來,照顧你。」嘴唇微微抖動,眼裡含著水氣,像是極為委屈。

周璨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道:「我哪裡就這麼嬌氣了?你且先回去。」說罷轉身就往山門內走去。

惜言卻趕緊跑了幾步到藍忘機面前,急切地說道:「含光君!請您通融通融,讓我留下照顧小姐吧!」言語懇切,淚水盈滿眼眶,眼看立即就要流下來。

魏無羨瞧見藍忘機只驀然睜大了眼睛而無動作,就知曉他不知該作何回應,不由得玩心大起。自打認識藍忘機以來,就他那一身生人勿進的氣度,女孩子有遠遠看著他掩面含笑的、欲言又止的、靦腆羞澀的、膽怯躲藏的,林林總總,可從來沒有過女孩子在他面前哭的——來不及近身,就被震懾住了。

藍潛在旁邊看藍忘機與周璨周旋許久,一直沒有作聲,此時走過來,對藍忘機說道:「含光君,依我看,周主薄一人住在雲深不知處,還是多有不便。如有這位姑娘同住,相互照應,只要不用多添房間,倒不妨事。」

惜言感激地看了藍潛一眼,接著藍潛的話說道:「不用多添房間的,我就在小姐的房間打個地鋪就行。」從袖中抽出一張手帕,拭去眼角淚珠,祈求般地望著藍忘機。

藍忘機望向藍潛,藍潛點點頭,似乎頗為希望惜言住進雲深不知處,加上面對著垂淚的溫婉佳人,竟然無法拒絕,最後只得答道:「既然如此,還望姑娘不要嫌棄客房簡陋。」答允了惜言的請求,安排藍潛善後,自己帶著魏無羨辭別周璨,先行離去。

周璨明艷的臉上顯露出複雜的神色,目送藍忘機、魏無羨離開,又靜靜地旁觀惜言交待挑夫們回去的事宜,等到山門前亂糟糟的景象歸於平靜,方才和惜言跟著藍潛去往客房。

魏無羨起初沉默地與藍忘機并行了一段路,直到轉過一從密生的夜來香,已經遠遠離開山門,才對藍忘機說道:「周璨這姑娘好奇怪,我竟然猜不出她到底想要什麼,又為何要答應明日出席清談會。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何必讓自身限於危險之中,但若說有十足把握,把握又從哪裡來?」

藍忘機沒有立即回答,兩人又往前走了一陣,藍忘機忽然問道:「你很擔心她?」

魏無羨正在思量而不得解,冷不防聽見藍忘機這麼一問,一縷細若遊絲的精釀陳醋的氣味飄進了鼻子里,不由得「噗嗤」一笑,道:「藍二哥哥你想些什麼呢?我不過是好奇罷了,很想知道百家與朝廷的對弈,周璨這個小姑娘能翻起多大的浪。」

藍忘機眼光拂過魏無羨漾著嗤笑的臉,淡淡地說了一句:「明日便知。」

魏無羨忽然問道:「如果明日有人要教訓周璨,姑蘇藍氏幫不幫?那時她還未贏得賭注,姑蘇藍氏沒有義務保她。」

藍忘機道:「她雖代表朝廷,仍然是客。」魏無羨明白,藍忘機的意思是在雲深不知處的地界上,就算是不受歡迎的客人,也會受到保護。兩人腳步窸窣,穿過一段悠長的夜來香花徑,踏碎馥郁的香氣,一直走到寒室門口。藍忘機停下腳步,「我去見過兄長,你?」

「我回靜室等你。」魏無羨笑答,「順便再改進一下我那些小玩意。要是澤蕪君不願意出門,你得回來和我一起吃飯。」

藍忘機明白他的意思,眼眉沉靜,點了點頭,轉身敲響了寒室的院門,落手處,一股冰藍色的強勁的靈力透過門扉,遠遠地傳進寒室里去。暮色依依,藍忘機目光如水地瞧著門扉檀色的木紋,側側涼風吹過,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他邁步走了進去。

回到靜室的時候,藍忘機提了一隻食盒,魏無羨不等他坐定,自顧伸手接過,直接掀開蓋子,將裡面的餐食取出放在案上,抓起筷子就開動,當腹中略感實在之後,才問藍忘機:「澤蕪君還是不肯出來?」

藍忘機這才端正坐好,還沒取過筷子,聽見魏無羨問話,就又停下手中動作,答道:「不是,是金光瑤來了。」

「哦?」魏無羨夾菜的手停了下來,「他居然今天晚上來了?直接去找的澤蕪君?」

「是。金光瑤有兄長給的通行玉令,能直接出入雲深不知處。」藍忘機端起碗,開始盛飯。

「你們碰面了?說了什麼沒有?」魏無羨將方才懸在嘴前方的一箸菜放進嘴裡,邊嚼邊豎起耳朵聽藍忘機說話。

藍忘機道:「沒說多少。金光瑤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兄長,他用盡手段都沒能打探出周主薄的家世。」

魏無羨瞪大了眼睛,瞬間領悟,嘆道:「果然厲害,金光瑤想通過查探她的家底,找出她的弱點,再想辦法控制她。」

「但周主薄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突然在一個月前就任蘇州主薄,其出生履歷,無人知曉。」藍忘機轉動眼眸,澄凈的虹膜映著燭火,像明滅耀動的啟明星,目光與魏無羨對視,兩人心頭都泛起一個相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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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讓藍忘機以身相許?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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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魔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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