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敗類
有能力有資格進入鬼市的人,絕不僅僅是在身份上有脫俗的優勢,更有不同於常人的超凡眼界,鬼市攤主在看到蓮子的那一刻有難以抑制的興奮,很明顯,除了青涯。
兩隻手在黑布下即將接觸的剎那,青涯只感覺手腕一沉,另一隻纖長的手掌搭在了自己手上,然後往回一拖,那枚蓮子便順勢落在了憑空襲來的那隻手掌上。
青涯回頭看,身後是一個同樣不見五官的身影。
攤主也將目光移到了那個從容自若的身影身上,直到那個人從腰上解下沉甸甸地錢袋丟在木桌上,因為緊接而來的是一股讓人坐立難安的壓迫感。
攤主似有不甘地坐下,他將錢袋解開,裡面是黃燦燦的金條。
青涯目瞪口呆,目測了一下,錢袋裡的黃金應不在千兩之下,驚愕之餘,那人卻將自己送出的蓮子送回到了自己手上,且不等他從愣神中迴轉心神,那人已經轉身消失在了默不作聲的人群里。
攤主頗為失望的搖了搖頭,然後收起那一小袋黃金,接著對青涯做了個請的手勢。
青涯將烏金軟甲打包裝進袋子,在人群中追著尋覓了少許功夫,徒勞無功后,只得站在原地有些發獃,須臾后才收起滿心的狐疑順著來時的路返回。
扣動暗牆隔板,店老頭依舊是那副置若罔聞的模樣。
眼見時間尚早,青涯便打算在茶店多坐一會兒,他重新叫了一壺茶,開口問店老頭,老頭卻只是微笑著搖頭不語,青涯暗暗嘆氣,這守門老頭倒是挺稱職的,既然如此,便只得作罷了。
那個替自己豪擲千金的人究竟會是誰呢?離開茶社后的青涯在人群中穿梭,像是在思考一個世紀難題不得其解,卻沒多大的不心安,甚至還有些暗自得意,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很顯然他並沒有類似楊悠這類讀死書的人的自命清高。
許久前被一頓打砸成廢墟的粥鋪又重新支起了框架,兩大一小三個人影已經在新建起的粥鋪里來回忙活著,粥鋪前駐滿了翹首以盼的窮苦人。
鐵鍋冒著騰騰熱氣,米香四溢,隔著老遠就能聞到,柳心慈手握長勺在鍋中攪動,接著將濃稠的粥飯盛到遞來的碗中,再由楊悠和二丫分發給眾人。
看著排成長龍的人群,一時半會兒根本散不去場。
楊悠發現了擠在遠處人群里的青涯,隔著老遠相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便又低頭繼續做事了,人潮洶湧,青涯來到不遠處的柳樹下坐在了石凳上靜靜等候著。
中午的陽光漸漸變得猛烈了起來,柳枝擺動,樹下一片蔭涼,陣陣春風帶著不知名的花香拂面而來,讓人頓覺身輕神疲,青涯閉著眼睛,聽著周圍人群的嘈雜聲,不多時,這些紛亂的聲音便越來越低,漸不可聞......
朦朧中那些聲音好像散開了,青涯眼皮微微蹙動,沒有睜開,繼續享受著溫暖沁鼻的春風。
直到感覺鼻尖被什麼柔軟的東西碰了一下,青涯睜開惺忪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雙更加明亮的小眼睛。
二丫穿著新鞋子站在青涯面前,見他醒了,就咯咯對著他笑,那笑清澈如泉,小孩子的天真爛漫簡直讓人心不設防。
「嗯?他們倆去哪了?」青涯游目四顧,領粥的人群早已散去,楊悠和柳心慈卻不見了蹤影。
「心慈姐姐和楊悠哥哥去這裡了,讓我留在這裡看著青涯哥哥。」二丫可不識字,抬起小手指了指張貼在城牆上的募兵告示。
「守著我?」青涯笑道,「好吧,既然如此,咱們就等著。」
「嗯。」二丫聽話地點點頭。
有舉著冰糖狐狸的小販路過,二丫便可憐巴巴地看著青涯。
「想吃嗎?」
二丫重重點頭。
青涯將手探入錢袋,悲催的發現自己只剩下一些碎角銀了,該死,離開鬼市的時候忘記將自己的錢找攤主拿回來了,望著空落落的錢袋子,想起接下來要過的日子,青涯幾度欲哭無淚。
二丫拿著手裡的糖葫蘆吃得很甜,青涯卻一直苦著臉,這讓二丫一度懷疑青涯的糖葫蘆是不是苦的?於是就忍痛問青涯要不要換。
「去,小鬼頭。」青涯強擠出笑容,一轉臉卻將臉皺成了褶子。
一個時辰后,楊悠和柳心慈終於回來了。
讓青涯萬般驚訝的是,楊悠竟然牽著一匹四肢如柱的闊肌大馬,背上背著一支拆卸成兩截,包裹在黑布中的鍍銀長槍。
很明顯,楊悠參軍了,讓青涯驚訝地是,這個時期參軍還有如此好的條件?細問之下,才明白了其中原委。
戰馬和銀槍的原主人曾經是個叱吒疆場的老卒,后因在大戰中落下重傷,這才退隱至了金陵城,是柳心慈已故爺爺的舊交,得知柳心慈的意中人楊悠有意投軍報國,本是要將戰馬和銀槍無償相贈,柳心慈執意不肯,強給了銀兩才算是將此買了下來,為此,柳心慈還將一直隨身佩戴的飛鳳髮釵典當出去了。
楊悠雖然牽著高頭大馬,臉上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看得出,他還在為柳心慈典當髮釵的事而不能介懷。
「心慈,我向你保證,待我歸來,定補償給你一支全天下最美最獨一無二的髮釵。」說這話時,楊悠雙目含著淚光。
青涯受不了兩人的含情脈脈,抱著二丫直催促著快些往回走,依照楊悠說,三日後他便要返回金陵城兵部衙門報道,跟著便要隨大隊開往正在定遠駐守的黃得功部受訓參戰,這中間幾個日夜,不管有多少青澀的離別話,總能說得完的。
四人三馬在官道上慢慢走著,趁著談話的空隙,青涯將烏金軟甲迎頭拋給了楊悠。
「烏金軟甲!」楊悠脫口道。
「小子識貨啊。」青涯揚著嘴角說。
二丫和青涯共乘一馬,也扭過頭來問,「青涯哥哥,什麼是烏金軟甲呀?」
「就是好東西。」青涯颳了刮二丫的鼻頭。
「有這個好嗎?」二丫舉著手裡沒吃完的糖葫蘆串稚聲稚氣地問。
「當然沒有!」青涯笑著回答。
「青涯兄,這如何使得。」楊悠捧著手裡的烏金軟甲,像是拿著一窩剛燒熟的山芋。
「我說過也要送你一樣禮物的,權當是交換了,你不用覺得愧疚,還有,戰場上刀槍無眼,有了這東西,你生存下來的幾率可增加了不止一倍,你小子安心收下便是。」
「既如此,心慈便替子尤謝過青涯公子了。」見楊悠還有要推辭的意思,柳心慈索性開口替他接了下來。
青涯倒是很欣賞柳心慈那樣的率直,他從二丫手上拿了一顆糖葫蘆塞到嘴裡咀嚼著,「倒不必急著說謝,我可是答應了你未來相公他不在的日子,要護你周全的,在這期間,還望柳姑娘能給在下借宿一間草屋,不等到你二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在下要麻煩柳姑娘的事情還多著呢。----駕!」
青涯說完雙腳輕夾馬腹,帶著二丫面北衝去,只剩二人四目相對,羞澀半邊天際,好半晌才醒轉心神,急忙拍馬追趕已經跑出去好遠的青涯。
三馬在曠野上疾馳前行,夾雜著一路的歡聲笑語。
北山腳下,數騎追著青涯等人的馬蹄印呼嘯而至,為首的漢子虎背熊腰,神情兇悍,猛地一挽韁繩,胯下大馬嘶鳴而立,其餘人等紛紛在他之後勒停馬兒,馬蹄深深嵌入大地,激起一片風塵。
進山的林間小路瞬時奔出來一個三角眼尖下巴的精瘦男子,將隨乘的馬兒拴在一株老樹上後腳不停歇地奔向了王虎,邊跑邊得意洋洋地給自己邀功。
「王頭,小的自金陵城中就一直暗中跟著那小妮子等人,一路追蹤至此,小的都打探清楚了,他們就住在半山上的草廬里。」
「好!做得好!這小賤人,這次看你往哪兒跑!」王虎橫肉一抖,連聲呼好,「山上一共住了幾人?」
「少得很,除了那小妮子和她的相好外還有一個男的。」小嘍啰說著,又補充道,「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
「小女娃?」王虎皺了皺眉。
「回王頭,那女娃看上去好像有些面熟,好像....好像是上次咱們在葫蘆坡剿殺的那批流民中的一個,小的們當時只顧著將那個年齡大一些的女子綁來獻給王頭享用,被那個小的鑽縫溜掉了。」
王虎聽罷眼中凶光畢現,掃視了一遍身邊幾人惡狠狠的說道,「那次咱們都是喬裝賊匪打扮,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漏網的小魚兒,你等都給我聽好了,今夜給我帶齊了手下的人馬,除了那小賤人,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財我帶你們發了,手尾也得給老子收拾乾淨!」
「是!」幾人紛紛大聲應和。
『呱------。』一聲怪異的鳥叫葛地響起。
「走。」王虎看了眼綠樹森森的北山,隨後一揮手,一等人紛紛再度撥轉馬頭滾滾離去。
沒人發現的是,一株撐天老樹上,有個黑衣人影雙手抱劍,已然將一切瞧在眼中。
「敗類。」那人嘴中淡淡吐出兩個字,腦後一條黑帶隨山風輕輕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