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旖旎那堪別夢寒
兩萬年前,老神帝應劫,承受那九九八十一道混沌荒火的焠灼。混沌荒火形成於天地混沌之初,傳說是天垠地荒里出現的第一道火光,由當時的混沌神採集煉化,再注入自己的精血使其登峰造極,無出其右。
再後來,因混沌荒火業障深重,每使用一次天地哀嚎、生靈慟哭,此時天垠地荒已成神帝出現,混沌神思慮再三,終將混沌荒火設為了考究神帝的課業。
神帝每一十四萬年應劫一次,熬不過去便魂飛魄散、身歸混沌,倘若熬過去了又可多存於天地十四萬年。
應劫與渡劫不同,渡劫又與歷劫不一樣。尋常神仙平生只有一次應劫的機會,敗則身形俱散灰飛湮滅,成則多活八萬年至壽終正寢。神帝比較特殊,待到五萬年的階位渡劫期一過,就要開始受那混沌荒火的洗禮。頭幾次應劫尚還輕鬆悠然,只需挨三道混沌荒火即可,等到五十萬年日期一過,那混沌荒火就會瘋了似地疊加,總之越往後道數會越多,不堪重負。
至於歷劫,平日里神仙們無所事事,什麼謫守苦海、下凡歷劫、修為重造基本都在這個範圍,其中尤以下凡最為平常。神帝卻沒有歷劫的例子,也沒有其必要性。
渡劫嘛,就是修為與階位的雙向提升。簡而言之,眾神仙大多時勤修苦練,為的就是一朝渡劫,與那凡間的「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異曲同工。而神帝只需在五萬年的生辰之前修為升到神階品,往後是再也沒有渡劫的需要了。
那日,六六三十六道天雷火一過,我完好無損地立在琅琊洞中,默默地恢復著法力。
偏巧命運弄人,阿爹娘親遠赴海外仙山去聽天元大聖的佛法釋解會,婢女白盞又無跡可尋。也該著我倒霉,司命星君著了魔的闖進「琅琊洞」,拉著我直奔神族禁地。
「司命星君何事這般驚慌,可是神帝……」我欲言又止,看他這般著急,已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豈料事情比我預想的還要複雜厲害些。
神帝年邁,身體近年每況愈下,早已是秋葉飄零之態。無奈劫期將近,本來欲想找個法子躲過這一劫,怎料那混沌荒火來得比算計的時辰早了些,剛過七十二道,神帝就癱軟在了玉石台上。
混沌荒火屬正陽純鋼之物,而我們蛇族一脈擁有純陰之體,更有這天垠地荒里奇寒無比的「琅琊洞」相輔成,是以是克制那混沌荒火的絕佳之選。
我從稟筆仙官手裡接過神帝仙體,取出腑內的「元華蛇膽」予他服下,再給他渡了些至陰修為入體,三個時辰過後那老神帝才被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這一番折騰,我消耗了元氣不說,就連那本不該輕易示人的「元華蛇膽」亦離開我體內三個時辰之久,再加上我剛剛歷完劫,身子正處於羸弱中,結果導致我那八萬年修為盡皆覆滅。
回到青城山後,我開始閉關修鍊,並囑咐婢女白盞青城山以後只許出不許進,封山無期。若有人問起,只管道我白兮遊歷在外,逍遙不知歸期。
白盞倒還也聽話,甚至連老神帝派出的仙使都給擋了回去,她乖乖在青城山陪了我一萬多年,耐著性子給我端茶遞水、生火做飯,活脫脫一個賢良淑德的女菩薩。
我對她打趣道:「誰若以後娶了你,那便是三生修來的福分。」她明眸燦爛,請我允了她一件事情。
我自沒有多想,問她何事。她要我先允,我要她先說,來回多次,我拗不過她,只得准了。
白盞出嫁那天,我許諾她只要青城山裡有的,要她儘管拿去作嫁妝。她怔怔地望著我,扯下我一根青絲,眉角微紅地說道:「小主,就讓這一根青絲,陪在白盞身邊吧。日後白盞定時時供奉、夜夜祈禱,願小主多福安寧。」
我拭了拭欲將落下的清滴,望著白盞披紅戴帕,一步三回頭地走出青城,萬般繾綣涌襲心頭。看著這濃郁蔥蘢、闃無一人,靜謐得讓人窒息的青城山,我手起封貼,仰頭喝凈一壇白盞留給我的女兒紅。酒烈的我眼中的淚水吧嗒、吧嗒一直流,怎麼止也止不住。
老神帝經過上一次的應劫,似乎想通了許多事情。不僅先將神帝之位讓了出去,就連鳳梧元君失手打碎琉璃天鏡他都只是輕饒罰她抄寫《無諾心經》。我卻是疑雲滿腹,再怎麼說他也算是受了我的「元華蛇膽」,又沁了我八萬年道行,搭些蟠桃仙丹肯定能撐個十四萬年,這又耍的什麼威風?
不過,老神帝的身子逐漸矍鑠剛強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青城山自白盞走後,松杉憔悴、花草枯萎,我在這一萬多年裡想了各種法子也是徒勞,心裡琢磨要不算了,順應天道吧。
又是一年夏,驕陽似火,我悠悠地徘徊在青城山腳下,尋思著要去哪裡找些酒吃。忽地眼前一晃,無端地現出一隻白絨絨地小玉兔出來,我使個仙法將她抱起,極憐惜地撫著她的毛髮。
「小主,可否將我帶回青城,我實在怕極了這崇山寒岩。」她幻成人形,伏在地上泫然欲泣地說道。
剛好,白盞離開后,我身旁確實少了一個貼心的丫頭,沒有多想就把她帶回了青城。
白兔,白塗。這是我賜予她的名字。
每個入住青城的人,無論從前身世多麼顯赫低卑,一律要換上青城自己的名字,這本是我青城萬年以來的規矩,無人可破。
白塗不知曉的是,在她渾身髒兮兮的污濁不堪里,我第一眼看上的是她那與白盞相像七分的面貌。一樣的靈眸善動、一樣的杏臉桃腮。
青城山自從有了白塗,終於煥然一新,到處生機勃勃,一派欣欣向榮之氣色。
有次白盞回娘家,瞅見白塗,三言兩句間倆人認了姐妹,還送了她一件桃花色的褻衣做禮物。白塗緋紅玉頰,在我點頭默許下半推半就地才收下。
幾年未見白盞,她現今為人婦,那高高隆起的肚子證明她過得很是心滿意足。不過她曾道,唯一的缺憾便是不能得空時時回青城看我,我亦心下悵然。
最近,我老是重複在做一個夢,夢裡老神帝將我許配給了新任神帝,我嚇得暈了過去。
翻個身,希冀夢魘不再,終又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