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魔族·紫陌篇
若耶有蓮,化身為女。覽鏡自顧,其貌傾城。
我本是若耶山中受盡日月光華的一株七色沁魄蓮,沐雨櫛風,一萬年方鑄成仙元。再等五百年,便可化身成人。
若耶山是天垠地荒中一座很矮又極其普通的小山,因著忒地毫不起眼的緣故,閒情逸緻的我在若耶怡然自得地生活了一萬年的寧歲,才被誤入此地的他所發現。
他告訴我,我乃是這世上唯一的一株七色沁魄蓮,旁的蓮雖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是他就是一門心思傾慕我的獨一無二與傲然玉立。
彼時我還是一株清心寡欲的仙蓮,也同樣是一株獨自煢煢的蓮,在若耶待了數久,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那麼多的甜言蜜語,平時頂多是隔壁山頭倦鴉歸巢時路過此地會在我頭頂應亢高歌一會兒,抒發情懷,這也是每日我唯一的遣興與期冀。身為一株蓮,我一生的宏願便是擇一僻靜角落等待著脫變的那一日,至於日後的路該如何去走,我蕊中還是一團漿糊。
某一日夕陽殘霞的黃昏,他閑步至此,踱步到我跟前,眨了眨眼睛藹聲問我是否願意跟他回府。
我尚徙倚,他就自作主張地將我連根撥起,毀了我賴以生存多年的安樂窩。
怎麼形容他呢?丰神俊朗、面如美玉、星目劍眉、唇紅齒白。明明是一個溫潤如玉的人,卻日夜都愛著一身窄袖黑長袍,永遠都是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樣,跟誰欠了他五百年仙元不還似的。
偶時還會有一點的霸道與蠻不講理……好吧,是經常如此。
由是我在他的寢房內一待就是整整五百載,五百年,他每日都會在辰時對著我喃喃自語。直到五百年後我修成仙身,他同我成親,才將次改掉這個要人命的毛病。
而在這過程中,我通曉了好多關於他的事情。
譬如我知道他名喚傲天,是這一族的帝君。再譬如我知道其實他同我一樣孤獨。再再譬如我知道他還有個古靈精怪的妹妹——傾城。
我同他成親的那日,天色湛藍,他破天荒地換上了一襲簇新的鮮紅織綉長錦袍,他告訴我,黑色的袍子穿著雖舒適順眼,可若在這種日子穿出來,總歸不大合適。唔,原來他也知道,我同他是成親,不是義結金蘭更不是去做那殺人放火的勾當。
婚後,他與我以膠投漆不曾輕怠於我,我亦夫唱婦隨,盡心竭力陪伴他左右,不離不棄相偎相依。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下子到天荒地老,哪怕平淡如水我也不在乎,只要有他陪在我身旁,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會再去奢望。我並非是個貪婪不知滿足的人。
他不在族中時,陪我解悶談天的人就只有傾城。她腹內有永遠說不完的軼聞趣事、道不盡的新奇八卦,她曾毫不吝嗇地褒讚我是這天垠地荒中舉世無雙的美人兒。每每我皆是尷尬一笑:「天地之大,總有你不曾涉足過的地方,見識過的面目。若是總以坐井觀天的眼色去瞧這個天地,那麼存在我們心中的格局就永遠只有井口那般寬。」
她默然頷首,深以為然。
傲天每次出行歸來都會特特給我帶上一些新穎的小玩意,有時候是一隻會開口說話的毛毛蟲,有時候是一段瑞氣凝結的虹橋……
除了那一次,他臉色晦暗地緊緊抱著我,問我如果他在外同別的女人行了苟且之事,我是否還會一望即往地愛他。
我沉吟了好久才答他:「不會。」
儘管此時我情火高熾,愛慕得他恨不得為他不顧一切,爭奈我的性情始終是個眼中揉不得砂礫的倔性子,若是果真教我不慎捕捉到他一絲的流言蜚語,那麼便也是我同他恩斷義絕之時。
不幾日,桀驁趁著傲天與青城不在族中的間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我房內,深情款款地握著我的柔荑,掏心掏肺告訴我其實他思慕我已多時,在我還未來得及咂舌之際他又道盡心腸,娓娓道著本來他顧念著傲天與我的情義不敢妄生非分之想,可是孰料……孰料魔君在外招蜂引蝶,同旁的女子做下了風流之事,他實在不忍心見我活在謊言局中,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同我一起反抗這不公的命運。
可是,我卻不想與他做一對苦命的鴛鴦。
我從來不曉得他思慕我的這個事情,也從未有所察覺,即使他剖的這個白剖得別具匠心剖得天時地利佔盡,反在人和之上,我當頭潑了他一盆凜冽刺骨的數久水,以期澆滅他心中的骯髒齷齪與現實裡頭的不切實際。
既他這份痴心一直以來都掩得十分艱辛、十分難得,那麼就讓他永遠隱匿心中,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他依舊是傲天最為依仗的心腹重臣,我依然是傲天最為愛慕難割的心頭肉。
桀驁垂頭喪氣地離開后,我將自個鎖在屋中,滴水未進三日,任傲天在門外啪啪拍得心驚肉跳,我權作不見。
第四日的午時,我拉開門,見熬得雙眼通紅身子搖搖欲墜的傲天,面無表情地問他是否與別的女子有過肌膚之親?
他愕然一怔,面色鐵青地呆了幾呆。點頭稱是。
見他承認得這般爽快,倏然打得我是措手不及。我一直以為他會先同我虛以委蛇個一時半刻工夫,為此我還為此在心中先行盤算好了該著應對的法子。
不期,最後竟是我以小女子之心,度了他君子之腹。忒地可笑!
之前說了,我是一株頗具傲骨的蓮花,在若耶山沐雨櫛風一萬年我都未曾屈服過,何況在背叛過我的人面前。
之後數十萬年,我與傲天分房而眠。期間任他口舌費盡,我卻是心如磐石,堅守本心,不再予他半絲機會。
多年後,在外遊歷的傾城回族,眉笑顏開地對我說青城國中的小主同我長得絲毫不差。我當時不置可否地敷衍一笑,心內暗忖天下貌美女子皆是殊途同歸的命運,相似的傾城容顏比比皆是,又有何所稀奇的。
直到後來有一位自稱來自神族的和氣神仙告訴我我其實乃是神母的一縷仙魄,我才如夢初醒。合著,我與傾城口內所稱的青城小主本屬一體同源。她即我,我即她。
和氣神仙說天降大任於我身,要我完成一道使命。他勸得口乾舌燥、勸得苦口婆心,我就是不動心。
本蓮花活了這麼多年,若是輕易叫人給誆了去,那才是天垠地荒最大最可悲的八卦。
賊心不死的和氣神仙吹鬍子瞪眼地對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堪堪半月有餘,最後實在無法,又從神族拉來了一位英姿煥發的年輕神仙。
這次來的年輕神仙從未同我講過半個字,只是拽著我的錦袖到神族逛了一回,又特特在一處富麗堂皇的宅子內隱身讓我謀了一位十分熟悉又甚是陌生的男子面貌。
這一次神族一日游過後,我心甘情願地配合著和氣神仙,交出了自己的仙元神魄。
有些人,此生與之動情一次、愛一回就夠了。何必沉湎流連,身陷泥窪不可自拔。
唔,我不過是這世間來去匆匆的一株七色沁魄蓮。哦,險些忘卻了,傲天曾經給我起過一個好聽的名字……
紫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