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①
這日下午,康熙在清溪書屋詔見了兩名西洋人。看到他們頭戴京城流行的六合帽,身穿綉福字的絲綢旗裝,瞬間就對他們有了好感。
這說明他們認同大清國的風俗文化,願意融入到這裡。
再一談話,對他們更加有好感。尤其是白晉講的物理學,以及進獻的帶測高望遠鏡的四分象限儀、水平儀和天文鐘等器械,簡直是又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康熙一高興,不但賞了皇后準備的文房四寶、景德鎮出的茶具和西湖的龍井,還當即下令讓工部在西安門內建房,作為他們的住宅。
白晉和洪若翰興奮得,都要呼吸困難了。曾經說話都有氣無力的病弱,在他們眼中,變得格外高大。
回到住處,兩人暗自議論了半天。
「康熙大帝比我先前想象中的還要威武雄壯,難怪能牢牢地控制著地大物博的大清國。」
「是啊!不但威武雄壯,還儀錶堂堂、舉止不凡。」
「你注意到他的鼻子了嗎?鼻頭飽滿稍帶鷹鉤。用這裡算命先生的話說,鼻頭圓的人,主得賢妻。這一點,倒是很准,皇後娘娘是位難得一見的賢妻;可是鷹鉤鼻的說法就不準了。」
「鷹鉤鼻是什麼性格?」
「鼻如鷹嘴,啄人心髓。擁有鷹鉤鼻的人,就像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鷹,性格兇狠暴躁,為人虛偽又愛斤斤計較。可依我之見,他是一位心地高尚的人。」
「康熙大帝的氣勢壓人,壓得我通身僵硬直不起頭。此前聽說,他一臉麻子,十分醜陋。我只顧注意,是否真是如此,除了痘痕和炯炯有神的雙目之外,並未注意其它細節。」
「雖然臉上有痘痕,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美好形象。是位極出色的男人,放在千人萬人之中,也能一眼就能認出。」
康熙聽了暗衛給他的稟報,沉默了半天後,吩咐:「查一下,洪若翰提到的算命先生是誰,不要驚動對方,朕私下見見。」
說的太准啦!
什麼寬容大度,光明磊落,都是他裝出來的。他就是暴躁又愛斤斤計較。年少時為了控制這兩種情緒,常常在內心和自己搏鬥。
斗得十分辛苦。
至於兇狠和虛偽,這兩點,倒是沒那麼嚴重。只不過,誰要是惹他不高興,就想一腳踩死對方。
「皇后信不信命?」五月十六的月亮,又亮又圓,坐在院子里,別有一番意趣。
康熙不讓人點燈,也不讓人在旁邊伺候,就只有他和佟寶珠並排坐在朦朧的光影里。
聞著院牆木柵欄上的薔薇花香,吹著不知從哪個方向來的輕風,聽著一陣緊一陣緩的蟲鳴,想著屋內熟睡的娃娃們。
彷彿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不信吧。」
佟寶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相信,所謂的命運;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因為有些事,看起來是命運如此,有時候命運卻又可以改變。
所以,她的語氣帶著不確定。
「前幾年,朕遇到過一個會測字的人,別人都說准,朕卻覺得似是而非。後來又想找他,尋不見人了。東大街那裡,有人支攤算命,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朕有些迷惑,究竟有沒有命運之說呢?」康熙若有所思道,「尤其是相面,朕親眼見那人給別人講解,很准。」
「佛家不是說,相由心生嘛。臣妾在哪本書上看的,說是一個人的臉上記錄著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和遇到的事。」
「也就是說,面相之說可信?」
佟寶珠想起她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吸血鬼系列電影,裡面最有氣質最漂亮的女吸血鬼,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在最後一戰中,她把預見的未來,展示給了反派看。
反派看到同歸於盡的結局后,改變了決定,於是未來朝著和平共處的方向發展了。
電影雖然是人編出來的故事,但可以用這個邏輯,解釋命運。
佟寶珠思索了片刻后,道:「面相記錄的是過去,和根據過去,推演出來的將來。但未來的命運,並不是註定的,會因某種決定而改變。就像是有的人,年輕時候長相普通,因為心態好,會越來越有氣質;有些人年輕的時候美麗,因為遭遇坎坷,心態大變,面相可能就會顯得尖酸刻薄。」
聽著皇后的解釋,康熙突然就想明白了。佛門弟子需要修行,普通人也需要修行。一個天生兇狠暴躁,為人虛偽又愛斤斤計較的人,通過自身的修行,可以變成一個威武雄壯,心地高尚之人。
得到這個答案,康熙開心極了。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並為自己努力得來的一切,感到自豪。
他摸著凹凸不平的額頭,笑呵呵道:「朕這一臉麻子,還挺好。萬一哪天走失,皇后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得見朕。」
佟寶珠不知道康熙波瀾起伏的內心世界,還以為他繞了這麼一大圈,目的是在說他臉上麻子的事呢。
立即接話道:「皇上是臣妾見過的人里,姿態舉止最美的男人。神清氣朗,賞心悅目。」
康熙沒再像以前那樣,去琢磨皇后說的是否是真心話。而是摟著她的肩膀問:「表妹內心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是如外表看的這般光明磊落嗎?」沒等她回答,他立即又說:「不是。皇后說過,不想做皇后,想做寵妃,只顧自己不顧別人。」
睡在床上的時候,佟寶珠仍在思考康熙說的話。她剛來的時候,是一心想照顧別人,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這裡的一切也不屬於自己。
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去與別人相爭。
隨時日子一天天的度過,她有了朋友,有了親人。就像是一株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落了地,生了根,發了芽,把這裡當成了家,於是就有了私心。
「朕很喜歡現在的你,有所求,會生氣,讓朕感覺到很真實。」康熙摟著她說,「人有私心不是壞事,把它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做有損皇后聲譽的事就行。」接著問道,「表妹是不是愛上朕了呢?和朕有了男女之情。」
過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回答,康熙愉快地笑道:「朕就當是肯定的答案。」
因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疲累了一天的身體,像是澆了水的禾苗似的支楞起來。
特別想親親對方,想緊緊地擁抱,想合二為一。
想到皇后最煩在睡覺的時候被打擾,康熙在激烈的矛盾中,輕撫過她柔軟的長發,細膩的腰和誘人的小嘴兒。最終情感占勝了理智,不知怎麼的,就親了上去。
先是被捶了兩下,接著是又推又扭。哼,他是男人!怎麼可能連一個小女子都制服不了,他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最終在廝打中,到達了陽光燦爛的目標地。
嘿,別有一番滋味。
不過,他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次日上午,梁九功說皇後娘娘頭暈眼花,煮不成延年益壽茶了。
康熙初聽時,嚇了一跳,放下手裡的奏呈,就往集鳳軒里趕。到地方一看,她正逗著三個孩子,玩兒的開心呢,眼角眉稍都笑。
看到他,卻立馬板著了臉,撫著額頭說心慌氣短。
這種默默抗爭的情況,持續了四五天。康熙特別不能理解皇后的思想,她當時明明也很愉快,為什麼事後又不高興。
用她的話說,是沒有尊重她的意願。
此世結為夫妻,是為一體,是榮辱與共的關係。他的意願,不就是她的意願嗎?可他這個辯解,有些無力,不能說服佟寶珠,他也只能老實地等著對方什麼時候消氣。
五月二十一日,是個晴天。蔚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片雲朵,一大早就很熱。在這樣一個的日子裡,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送來了葛爾丹以及王后被生擒的好消息。
康熙看了太子寫的信,第一時間去了集鳳軒。
「大舅舅被葛爾丹的金刀傷了右腿,所幸治療的及時,止住了血。信中說,性命無礙,皇后不要太難過。」
他以為要安慰半天,豈料皇后呆怔了片刻后,就笑了,反過來安慰他:「就是瘸了也沒關係,反正以後也沒仗要打了,出入有馬車,日常有人伺候。不影響生活。」
接著又說道,「像大伯這種身經百戰的將士,在奔赴戰場時,就有馬革裹屍的覺悟。如今揀回了一條命,想必此時他正高興著,皇上不必為他憂心。」
康熙過去擁抱她:「皇後果然非同尋常婦人,眼界開闊。你能這麼想,朕就放心了。那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朕先去忙。」
大勝的消息,當日就傳遍了朝野,來暢春園賀喜的官員絡驛不絕。佟寶珠讓人煮了兩大鍋辛涼甘潤的烏龍茶,送了過去。
直到晚上,康熙歇息的時候,才在他口中,得知了詳情。
裕親王、大阿哥和佟國綱把葛爾丹圍困在昭莫多。
對方的火器打光了之後,兵將們再一次護著葛爾丹拚死突圍。在這個時候,佟國綱下令不可用火器,要活捉。並且身先士卒,沖了上去。
「大舅舅還是不信任朕,仍舊擔心著佟家的未來。想用拚命得來的戰功,換來佟佳氏的安穩,保子孫平安。」
佟寶珠堅決否定康熙的說法:「或許他是一心在為皇上盡忠呢?生擒著葛爾丹,押到京城裡,讓皇上來決定對方的生死。」想到大伯受的傷,和他對佟家的擔憂,心裡就難受,於是轉了話,「老五他們幾個呢?也到達了昭莫多?」
康熙「嗯」了一聲后道:「運糧隊伍到時,大舅舅他們已經斷糧兩天了。裕親王幾次說要退兵,是大舅舅堅持不讓退。此趟出征,老五讓朕刮目相看啊,運糧隊伍多虧了有他在,才能及時運達;和葛爾丹最後交鋒時,也是他極力支持大舅舅生擒的決定。並且說服了裕親王和老大。」頓了一下,又說,「和太子信件一起送回來的,還有裕親王的認罪書。」
「站在今天,誰也不知道明天發生的事。裕親王只算是決策失誤,不算有罪。」佟寶珠摸著他的眼角,笑道:「他是你親兄弟,皇上不要太過苛責。」
「嗯,朕已經想好了,就當是不知內情,沒看到裕親王的信。所有的人都賞!」
「明明看到了,怎麼裝?」佟寶珠很好奇。
「朕給太子寫了信,讓他告訴裕親王,是他把認罪書私自扣下,沒送回來。」
佟寶珠:「......」這是在替太子收攏裕親王的心。
六日後,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施世綸來集鳳軒里拜見皇后,交出了一封用牛皮紙包裹著的信。
「此信是隨兵部的加急文書送給臣的私信,臣拆開看,發現裡面套有一封標註轉呈娘娘的信。五爺在給臣的信中,特意叮囑,切不可讓皇上知曉此事。」
集鳳軒就像是康熙的後花園,什麼事都瞞不著他,何況來了一個外臣。佟寶珠當著施世綸的面,打開信看。原是打算,如果裡面有不妥的言詞,當即銷毀。
看后,她忍不著笑了。
通透的老五啊!什麼事都算準了。表面看似是央求她幫他達成心愿,其實是想向康熙表明他想娶阿海為福晉的決心。他要是真想瞞,就不會讓施世綸來送,而是讓施世綸托女眷悄悄遞給她。
綽羅斯·鍾齊海,葛爾丹和他王后所生的女兒,若是對方願意做五阿哥的福晉,倒是門好親事。佟寶珠更高興的是這件事背後的深意,這表示五阿哥從前世的陰影里走出來了,準備開始新的生活,在爭取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且沒有絲毫的爭儲之心。
「一見如故?」晚上,康熙聽了皇后的老實交待,不動聲色地問她:「皇后相信一見如故的情意嗎?」
「相信!」佟寶珠十分肯定地說:「興許是前世有緣,因為種種原因留下了遺憾,這一世又遇見,重續前緣了。皇上如果不是太為難,盡量成全老五吧。他都說了,願意什麼都不要,用所有的功勞換一個姑娘。」
「他還說了什麼?」
佟寶珠遲疑了片刻后道:「臣妾說了,您可別生氣。他說,如果您不同意,他就不回來了。天大地大,流浪去。」
康熙:「......」翻天了啊,一個還正在長個子的孩子,都敢威脅朕!
佟寶珠看著他陰晴不定的神色,嘿嘿笑道:「真信了?臣妾逗您玩兒呢。他說,如果您不準,他這一輩子都將過的不開心。」接著又語速極快地說,「您格外開恩,不就皆大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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