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阿哥的錯誤
梁九功向兩位爺告辭后,又吩咐一名小太監去打掃處,這才回到坤寧宮。
正殿里,張保蹲在小十六跟前哀求著,讓對方脫衣服。而小十六緊抱著雙肩,瞪圓了眼睛看著他,眼神裡帶著幾分怯意,還有幾分倔強。
小十五和小十七並排站在一邊圍觀。
梁九功照著張保的腦袋就是一巴掌:「怎麼當的差事?萬歲爺是說給十六爺換身穿著舒服又涼快的衣服,你不先把衣服拿過來,難不成讓主子脫光了站在這裡等呢?」
看向小十六時,隨即又換了笑臉,聲音也變得軟綿:「十六爺現在這身衣服太厚了,這大熱的天兒,還是穿單衣好。透風。小風一吹呀,渾身都是涼的。」
小十六緊閉著嘴巴,沒吱聲。
梁九功轉頭對小十五和小十七說:「十五爺,十七爺午覺睡過了嗎?要是沒睡,趕緊的去睡吧。好好睡覺,長的高。」
旁邊的一名小太監接話道:「還沒呢,剛躺下還沒睡著。十六爺就回來了,緊接著萬歲爺就來了......」梁九功打斷了他的話,「行了,別說那麼多了。快帶著小主子們去歇息。」
小十五問:「梁諳達,真讓十六弟去乾奴才們乾的活兒嗎?」
「這是萬歲爺下的旨,誰也不敢違抗啊?」梁九功走過來,哈著腰說,「十五爺放心,奴才會跟在十六爺後面侍候著。您快去睡吧,萬歲爺若是知道因為十六爺的事,連累著你們都不睡覺,更生氣了。」看小十五遲遲疑疑的不願走,又說道,「奴才跟著十六爺呢,您還不放心?」
小十五嘴唇動了兩下后,才出聲:「梁諳達,皇額娘什麼時候回來,你知道嗎?」
「這滿宮的都盼著皇後娘娘回呢,萬歲爺都急得嘴上起泡了,牙疼得吃不下東西。」梁九功一副焦急的樣子,「這不是沒下雨嘛,什麼時候下雨,娘娘就回來了。這種時候,小主子們還是讓萬歲爺和娘娘省點心吧。」
「十六弟,我和十七弟去睡覺了。醒了,再找你玩兒。」小十五朝小十六揮揮手。
終於打發走了兩個,梁九功這才拿起蒲葵扇,站在小十六後面慢慢地輕扇:「等換好了衣服啊,奴才就帶著十六爺去打掃處報到。差事奴才也給打掃處交待過了,就去乾清宮前邊擦台階擦欄杆。皇後娘娘因為求雨,每日都在佛祖跟前跪著呢,十六爺也得做些什麼不是。幹些粗活兒,也是在佛祖面前表心意了。」
說到這裡,梁九功不禁暗嘆,這三位小爺,在宮裡可以說是人人寵,人人護。可說到底,除了萬歲爺和娘娘之外,也就太子爺是打心眼裡想他們好,其他人都是表面功夫。
就說眼前這件事吧。
聽說萬歲爺讓把十六爺的衣服扒下來,包括四爺在內,大家想的都是不讓十六爺穿衣服,給十六爺難堪,好讓他認錯。只有太子爺想的是十六爺穿的太厚了,給他換件涼快的。
被太子爺這麼一說,自己才想到,萬歲爺就是這個意思。三位小皇子身份特殊,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著,即使是在三伏天,也像前朝官員那樣,里裡外外穿了三層衣服。
現在貶為了小奴才,自然是不用那麼規矩了,一件單衣就成。這是萬歲爺心疼兒子呢,怕在沒有置冰的地方熱著。
經過一番琢磨或是點撥,得出這個答案的,那是動了心思。立即想到,才是真心為十六爺著想了。
梁九功輕打著扇子,看著張保給小十六換上了睡覺時穿的白棉布短衫,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道:「成,就是要的這種打扮。沒袖子,干起活兒來不礙事兒。」
小十六白了他一眼,仍舊緊閉著嘴巴不吱聲。
「十六爺,您先坐在這兒歇會兒。」梁九功笑呵呵道,「奴才找張保問個事,一會兒就來帶您去打掃處。」
張保今年十六歲,是四年前,從內務府新進的小太監里挑選出來的。
當時挑了九個人重點培養,就是看看哪個機靈又對主子忠心,適合做小皇子的大伴。張保是這九個人里,最不讓人看好的那個。臉長的看著還挺清秀,就是腦瓜子像是缺根弦似的,死搬的很,交待什麼就是什麼,一點也不知變通。
大家都以為他要落選。誰料,兩年前挑人的時候,皇后一眼就看中了他。十六阿哥太調皮,不能再配個機靈的大伴了。若不然,兩個合起來伙兒做個什麼事,連個實情都問不出來。
張保做事呆了些,但人並不傻,尤其是對小主子是全心全意的愛護,時刻關注著小主子的一言一行。
所以,小十六心裡在鬧什麼彆扭,他一清二楚。還想著,主動找萬歲爺交待呢。誰知,萬歲爺來了就是劈頭蓋臉的斥責,根本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此時,梁九功一問,他就如實說了。
梁九功笑道:「說來說去,這件事的根是長在直郡王身上啊!」
張保點點頭:「梁爺教導過奴才,身為奴才最重要的是本份,不可多嘴。奴才本也不想告訴皇後娘娘,可那幾天小主子吃不好,睡不好,眼看著瘦了下去。是不說不行了。」
「你做的對,主子的健康是頭等大事,應該說。」梁九功道,「你先帶著十六爺去打掃處吧,我去趟太子爺那裡,一會兒去找你們。」
梁九功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太子。太子沒等他離開,就吩咐了下去:「去請誠郡王,就說吾找他有火急的事,讓他放下手裡的活兒,速來毓慶宮。」
「二哥準備把十六弟的事,交給三哥?」四阿哥問。
太子想到大哥可能被弟弟指責得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笑得十分愉快:「非老三不可,只有老三的好口才,才能讓大哥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省自己。」
「三哥會怎麼跟大哥說?」
「吾也不知。但吾知道,老三肯定不會放過理直氣壯指責大哥的好機會。」太子笑呵呵道,「吾還挺期待。」
三阿哥胤祉正在武英殿和張玉書、陳廷敬等人編撰《康熙辭典》,歷時三年,才剛剛完成了一半。他們計劃是趕在康熙四十歲千秋日前完成,當成大禮進獻呢。
還有兩年時間。
所以大傢伙兒都比較勤奮。除了早朝聽政,吃飯睡覺之外,基本把時間都用在這上面了。別人也知道三阿哥忙著,一般情況下,不去打擾他。
聽德柱說太子有火急的事找自己,三阿哥初時嚇了一跳。連聲問德柱,發生什麼事了。
「奴才也不知。」德柱看著驚慌的三阿哥,趕緊解釋道,「約摸不是壞事。這會兒,太子爺和四爺正說著話呢。吩咐奴才的時候,是笑著的。」
武英殿在西華門附近,距離毓慶宮,有挺遠一段路。為了節省時間,三阿哥和德柱一起頂著大太陽,一路小跑的趕往毓慶宮。
太子看他一頭的汗,忙說:「就知道三弟會趕的急,涼水給你備好了,洗洗臉。吃著冰鎮西瓜,吾給你講講是怎麼回事。」
三阿哥的目光在書房裡四處掃:「四弟沒在?」
「吾和他之間的事,已經談完了。」太子笑道,「吾要和三弟說的是大哥的事。」太子先講大阿哥怎麼嚇唬小十六,接著才講發生在御花園的事,「解鈴還需系鈴人,三弟去跟大哥說說其中緣由。讓大哥給小十六道個歉,小十六再給弘昱道個歉,這件事就算是結了。」
「這就是大哥的不對了,怎麼能嚇唬十六弟呢。弟弟這就找他去!」三阿哥了解清楚之後,急著去找大阿哥,把吃了一半的冰鎮西瓜往桌子上一擱,讓宮人端水上來他洗手,「大哥這會兒在哪兒呢?」
「在兵部值房。」
坐在兵部值房裡的大阿哥,耳朵里聽著幾位朝臣商討虎槍營之事,心思卻飛到了兒子身邊。方才長春宮的宮人過來告訴他,弘昱被小十六推倒碰傷了頭。雖然宮人再三說,太醫說了不要緊,只是皮外傷,他仍是不放心,想立即就趕過去看看。
但理智又讓他坐著沒動。
長春宮裡有額娘,現在皇阿瑪又過去了,不管傷勢如何,他們都會叮囑太醫盡最大的努力治療。自己過去,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要是現在慌慌地跑過去,別人會怎麼想呢?可能會在背後議論十六阿哥仗著嫡子的身份,欺負弘昱世子。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就會變了味兒。他要是不過去看,那就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營兵在上三旗中選充,初步定為三百六十人。直郡王認為如何?」兵部尚書問。
「啊?」大阿哥沒聽見他們方才具體是怎麼討論的,含糊地說道:「定下來之後,先問問太子的意見。太子若是沒有異議,再呈報皇阿瑪。」
「大哥,你怎麼還能坐得著啊!」三阿哥急乎乎地衝進來說,「因為你,弘昱受傷了,小十六被貶到了打掃處。我過來的時候,他正拿著個大抹布趴在地上擦台階。你過去看看,台階上熱騰騰的,站著不動就烤腿,別說趴在上面了。」
「在哪兒?」大阿哥站起來問。
「弘昱在長春宮,小十六在乾清宮門前。」三阿哥急急地說,「我一聽說,就心急如焚。弘昱究竟傷的怎麼樣啊,他和小十六關係挺好,怎麼就動起手來了。這中間肯定是有什麼事啊!我急得手上的差事都沒跟人交待,飛跑著去看望他們。我不信,你沒聽說。你聽說了,居然坐著不動。大哥,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三阿哥在眾人面前一向是不緊不慢的性子,這副急火火的模樣極少見,看得旁邊的幾名官員都一愣一愣的。心想,誠郡王待弟弟和侄子倒是貼心,是個重情意的。等他的話告一段落,才紛紛打下馬蹄袖請安。
「臣見過誠郡王。」
「正忙著,都別那麼多禮了。」三阿哥上去拉大阿哥的胳膊,「還發什麼呆啊,還不趕快去看看。」
兵部到乾清宮的距離,比武英殿到毓慶宮還遠。這日,三阿哥一點也沒覺得遠,趁著這段時間,正好給大哥講講道理。
「大哥,你這個人吧,我不是說你。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為別人著想,不懂得體諒別人。」出了兵部后,三阿哥迫不及待地說,「小十六是小孩子嘛,他已經四歲了,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他鄭重其事的去問你當年烤貓的事,你就好好跟他講道理嘛。你不但沒把他放在眼裡,隨便糊弄他,你為了不讓他說出去,還嚇唬他。」
大阿哥一邊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一邊扭頭看向三阿哥,順口問:「怎麼了?」
「怎麼了?」三阿哥重重地說:「小十六以為自己傳了謠言,嚇得回去的一路上都捂著鼻子。飯吃不下去,睡覺做噩夢。兩三天就瘦了幾斤,太醫再三盤問是不是碰著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張保這才說起去你府上的事。皇額娘安慰小十六,說這是真事,還跟他說,你這麼說話是好意。可小十六有自己的判斷啊,就覺得你是個壞人,故意嚇唬他。你沒發現,他挺長一段時間,沒去你府上了?」
大哥仔細一回想,遲疑道:「好像是。」以前三天兩頭去,最近半月,都沒見他。
「他恨上你了。認為大哥是壞人,是撒謊精,還嚇唬他!連帶著,認為弘昱也是壞人。就不想再跟他玩兒了。」三阿哥道,「兩個小孩子鬧出來點矛盾,倒不是什麼事。嚴重的是,小十六心裡落下陰影。覺得所有的哥哥都壞,就連小十五在他眼裡都成了壞人。現在不願做皇子了,非要出宮不可!皇阿瑪一怒之下,把他貶為了奴才。」
大阿哥:「......」
「我知道大哥是把他當成了小孩子,逗他玩兒呢。」三阿哥道,「大哥,不是我說你啊!你這個毛病特別大,以後一定要改。」
大阿哥:「什麼?」
「總認為自己是老大啊!高高在上啊!把別的弟弟都當成了小孩子,不去考慮他們的想法。就說征葛爾丹那時候,還沒走到地方呢,你就一個一個的叮囑。一旦打起仗,讓我們在營里呆著不要動,說我們去不是打仗的,就是跟著長長見識。你知道嗎?這讓我們很為難。」
大阿哥這會兒正在反思自己嚇唬小十六的事呢,聽三阿哥這麼說,沒反應過來,隨口問:「為難什麼?」
「你要是不叮囑。到了地方,我們可以做出上戰場的準備,不顧眾人的阻攔,極力要求上戰場。最後雖然也一樣沒能上陣,但我們當眾表了決心,也有了準備上陣的經歷。被你這麼一說,還沒到地方,我們就覺得那一趟很沒意思。」
眼看著到了崇樓附近。三阿哥沒再賣關子,趕緊又接著說道:「還有小時候我和老四打架的事,我委屈的不行。後來你明明知道了內情,知道是老四剪了我的辮子,而不是我自己剪的,栽贓給他。你就是不說出來。這要不是多年後,老四主動攤牌,大家要誤會我一輩子。皇阿瑪也要誤會我一輩子。那天皇阿瑪發那麼大的火,就是他認為我是個卑鄙小人。你說,這事我多窩囊吧。你身為大哥,一點也沒考慮我的心情。」
前面那件事,大阿哥正不知如何解釋是好呢,聽到這裡,理直氣壯道:「我沒太當回事。想著過去,就過去了。重提它,給大家找不愉快乾嘛。」
「大哥,弟弟難過了幾年啊!你居然沒當回事!你這當大哥的,當的像話嘛。就這,你還好意思常常以大哥自居,教訓弟弟們。」
三阿哥道:「還有三姐的成親禮,自從定了禮儀流程,其中一項是由兄弟背上花轎,我還特意找人練了練。你倒好,沒跟我商量一聲,就跑皇額娘那裡說,你來背三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跟我商量一下,也不費什麼事啊!我們是親兄弟不分彼此不假,可三姐到底是跟我更親一些,小時候我們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
大阿哥老實承認:「這是我的錯。」
三阿哥看大哥態度還算可以,準備的一肚子話,沒再接著往下說。就又說回今日的事上來了:「大哥以後別總把弟弟們當成小孩子。你看二哥,他也就比你小兩歲。哪個弟弟找他說話,他都是認真對待......」
「改時間再說啊!」大阿哥不想聽了,加快了腿上了速度,「改時間我帶兩壇好酒,去你府上,咱們兄弟好好聊。」
三阿哥:「……」請問,哪個兄弟不知道他不愛喝酒?急忙追了上去,「大哥,弟弟的話還沒說完呢。你見了十六弟,好好跟他認個錯。最好把以前的事,都一一認個錯,給弟弟們做個表率。知錯認錯,也是一種勇氣......」
大阿哥回過頭,盯著三阿哥問:「烤貓的事,是誰告訴小十六的?」接著又道,「這種事,奴才們不敢議論;過去了這麼多年,一般人也不會再拿出來說。」
三阿哥:「......」是他說的。小十六經常在半晌里給他送好吃的點心,他這不是沒話找話,說些有趣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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