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
康熙沒看到預想中的喜悅,十分失望。
貴妃規規矩矩的樣子,也令他失望。他以為,她會湊過來,強坐到他腿上,然後問他,這個月的五天,怎麼安排。
他擔心她問到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知道共同的秘密。具體的時間確定了,擔心她萬一多想。他不是一定不讓她生孩子,只是現在不想讓她生。
她此時不問,又盼著她問。
這謹小慎微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難道朕離開承乾宮那天,說廢掉她的話,嚇著她了?所以變老實了?甚至連綠頭牌都不敢擺上去了?
知道怕就好,就不敢胡作非為。
康熙朝她伸出手,揚著嘴角笑:「貴妃過來,朕再給你說一件好事。」
儲秀宮。
淑妃圍著一件毛絨大麾坐在廊檐下。
秋嬤嬤立在她跟前,小聲說:「春夜寒氣重,娘娘回去吧。」
淑妃望著黑漆漆的院子,幽幽地說:「嬤嬤,本宮今年多大了?」
娘娘這是明知故問呢......秋嬤嬤還是答了,「過了今夜,娘娘就是實打實的十五周歲,再過就是十六歲了。
淑妃語調極慢地說:「十五歲結髮及笄,在宮外是女子的大日子。本宮的及笄日,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秋嬤嬤笑道:「今兒內務府不是送禮物來了嗎?貴妃娘娘也來了。宮裡大部分小主們,也都來了。丫頭們接禮物都接得手軟。」
這些人算什麼,她才不稀罕這些人來。她在意的是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可他們這些人,一個都沒來,連件禮物都沒送。
淑妃揉了一下鼻子,低聲道:「嬤嬤,某些人的心,怎麼就如此冷呢?本宮不過是使了一回小性兒,就罪不可赦了嗎?」
院子里看著沒人,誰知道窗戶後面有多少耳朵支著。秋嬤嬤小聲道:「娘娘回屋吧,身體是自個的兒,要養好身體。貴妃娘娘不是說了嗎?要想有孕,首要的是要養好身體,其次是保持好心情……」
沒等她的話說完,淑妃便站起了身,「是啊!沒人愛惜,本宮自己不能不愛惜。貴妃說得對,等以後有了孩子,日子便好過了。」
此時的景陽宮裡,烏雅貴人溫聲細語地對她的大宮女說話:「知春,本主不能留你了。你別怪本主心狠。烏雅氏為本主做了那麼多,本主不能辜負了烏雅氏的期望。」
知春還以為小主叫她談話,是什麼好事。聽到不能留的話,大驚失色。「撲通」跪在地上,抱著烏雅氏的腿,哭著哀求道:「主子,留下奴婢的賤命吧。奴婢以後什麼都不說了,把自己當啞巴。」
烏雅貴人自顧說道:「從明日起,你裝瘋吧。本主奏請貴妃,讓她放你出宮。」
聽到放她出宮的話,知春止著了哭聲,仰著淚臉,顫聲問:「主子說的是真的嗎?」
烏雅貴人正色道:「本主雖然人微言輕。你見本主什麼時候說話不算過?以前做奴才的時候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出了宮,你把嘴巴拴牢了,宮裡的事,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否則,禍到頭上,別怪本主不救你。」
乾清宮門外的侍衛換了班,再有半柱香時間,就要關宮門。站在抱廈里的魏珠,躬著身,小聲問梁九功:「二總管,需要進去提醒一下時間嗎?」
梁九功斜了他一眼:「你進去提醒試試。」
魏珠慌忙站正了身子,「謝二總管指點,小的知道了。」
佟寶珠朝西南角看了一眼,原來放沙漏的位置放了一盆碧綠的長春藤。她只好摸出懷錶看,然後溫婉地笑道:「跟皇上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就快到了關門的時間。皇上,臣妾要告退了。」
「天挺冷,貴妃明日再走。」康熙揉捏了著她的細腰,笑道,「就當是朕今日翻了你的牌子。」另一隻手,指著書本接著又說,「還有兩道題沒算完。貴妃走了,朕一個人算不出來,會著急得整晚無法入睡。」
佟寶珠轉過身,趴在他肩頭,低笑道:「臣妾來月事了,還沒幹凈,不方便伺候皇上。皇上要是睡不著,讓人去後宮里接人。還有十分鐘,跑的快,來得及。」
康熙:「……」不是昨天就過了嗎?
……唔,上個月是二十八天。
康熙懊惱極了。他算好的時間,這個時候不會有孕,可以隨便來。為了哄她開心,還說把賺的錢都歸她。
早知如此,方才說的那件好事,就過幾日再告訴她。她歡喜著,翻滾的時候,也更愉快不是。
心裡懊悔連連,說話的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這裡房間多,有地方住。貴妃別走了。」不能隨便來,摸摸親親總是可以。親親也很有意思。
佟寶珠掙扎著從他腿下來,「龍床被臣妾污了可是大罪。何況臣妾每月只有五次,素睡一晚太吃虧。」低身一禮,」臣妾告退。」
他就沒見過這種厚臉皮的女子。極其隱私的話,她也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還一本正經的去說。不聽內容,還以為她說的是什麼正經事呢。
轉念又想,開枝散葉,就是正經事。那,要不要留她呢?
......今日留她,過兩日再翻牌子,就有些勤了。
康熙猶豫了片刻,極不情願地對著門口大聲吩咐:「拿朕的披風,給貴妃披上。」
佟寶珠出去后,康熙低頭看看。把朕憋壞,可就徹底無法開枝散葉。
叫誰呢?
後宮里的女子,是有幾十個,可有趣的少之又少。不是跟木樁子似的,就跟麵糰子似的。
淑妃?
不行。是個不懂事的,再晾她一段時間。
榮嬪?
不行。這人話多,聲音又難聽。招惹過來,還要忍著心煩聽她說話。
端嬪?
嘴巴臭,一張嘴出氣,熏死人。
博爾吉特氏?
骨架大,又瘦,硌的慌。看在貴妃的面子上,才勉強幸了她兩次。
惠嬪?
面孔在燈光下,顯得怪異。上次翻她的牌子,明明身體想的,看到她的臉,瞬間失了興趣。
……還是烏雅氏吧,相比之下,沒那麼討厭,湊合著尚且能用。
康熙吩咐:「把烏雅貴人召過來。」
梁九功低聲道:「啟稟主子,內宮的門鎖了。」
康熙:「……」腦海里又是一群毛光水滑的母豬,瞪著小眼兒在看他。
佟寶珠起了個大早,早點沒用便出了宮。
先去東大街吃了一碗豆花。坐在街邊的小吃攤上,等到太陽出來,去了東三街的王氏成衣鋪。
施夫人已經從施世綸口中得知,佟姑娘是佟貴妃的事了,見到佟寶珠不由的有些緊張,生怕哪句話沒說好,壞了男人們的大計。
聽說佟寶珠找她家老二,趕忙去後院喊人。
平時施世綸幾乎每日都在家,就是等著貴妃什麼時候上門。他好把話題引到戰事上,再引到沿海,最後引到他父親那裡。
問貴妃能不能把他父親的奏摺轉給皇上。
當然,他得假裝不知道對方是貴妃。
施世綸原來以為貴妃來他家店裡,是皇上在背後指使。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好像不是。
所以,他要主動出擊。
聽說佟大夫來了,急忙換了衣服,又洗了臉,才來前面鋪子里。
佟寶珠開門見山道:「我想接一家酒樓,一邊賣飯食,一邊賣酒。需要找個人管理。施公子願意幫忙嗎?」
在說話方面,施夫人向來會跟人打配合,慌忙插話:「這樣的好事,去哪裡尋?他願意的很。整日在家閑著沒事幹,正好出去賺錢補貼一下家用。」
施世綸裝著為難的樣子道:「抱歉了佟姐。別的事能幫忙,這種事不行。」
佟寶珠笑問:「施公子最近忙?」
施世綸道:「聽說朝廷正在四處籌銀子。朝廷有了銀子,就不會對沿海的叛賊坐視不理,興許不久之後就會發兵。我要跟著家父一起南下。」
佟寶珠:「……」還想著怎麼把話引到施琅身上呢,得,這不用引了。
上書房。
早讀後,是一炷香的用早點時間。
這是一日當中,太子和大阿哥最歡樂的時光。只有這段時間,他們能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用長春宮用午膳的事,太子弟弟跟皇阿瑪說了嗎?」大阿哥問。說話的時候,把一枚豆沙餡的包子,一分兩半,一大半遞給太子,「我額娘做的,很好吃的。太子弟弟若是喜歡,明天讓他們多送兩個。」
太子接過半塊包子,小聲道:「沒問……」
「怎麼沒問呢?在長春宮用膳,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誰敢對小爺指手畫腳,管這管那,小爺就罰她們跪到院子里。沒有小爺說話,不許起來。」說到這裡,大阿哥壓低了聲音,「用過午膳,咱們一起去御花園。御花園可大了,裡面還有個湖,讓奴才們放只船下去,咱們划船玩兒。我會划,你不用划,你只管坐就行了。」
小太子把包子塞嘴裡,慢慢咀嚼。真好吃。長春宮給大哥送的點心,每樣都好吃。
大阿哥看著這個包子弟弟,很為他著急。還太子呢,就是個膽小鬼,太監宮女們不讓做的事,就老老實實地不去做。就他這個軟弱又沒見識的小樣兒,以後怎麼當皇帝?
「湖旁邊有座假山。太子弟弟要是不喜歡划船,我們可以鑽假山玩。」大阿哥悄聲道,「可能會碰到私會的宮女太監哦,到時候,咱們嚇唬他們。」嘿嘿笑,「訛他們銀子,不給銀子,咱們就威脅他們,把他們做的壞事說出去。」
太子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問:「私會什麼?」
太阿哥摸著下巴,皺著小臉說:「太子弟弟,你見識太短淺了。居然連私會是什麼都不知道。」突然想到了更有趣的,轉話道,「你吃過烤番薯嗎?自己偷偷烤的那種。」咬了咬嘴唇,又說:」烤小鳥。把我送你的綠頭鸚鵡帶著,我們烤了吃。」
小太子抿抿嘴角。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那是大哥送吾的。」
「不烤小鳥,烤小貓也行。」大阿哥笑嘻嘻道,「這粗活兒,不勞太子弟弟動手。我去逮貓,我來烤。太子弟弟想辦法讓烏里福允你跟我一起走就行了。」
太子眨了眨眼問:「烤小貓好吃嗎?」
「好吃哩很。」大阿哥就喜歡在弟弟面前,表現得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面對弟弟求知的眼神,越說越興奮,「我在宮外的時候,天天烤貓吃。後宮額娘們愛養貓,就是準備養大了烤了吃的。算了,跟你說,你也不知道,你又沒去過後宮。」歪頭看著他問,「你整日呆在宮裡,連貓都沒見過吧?」
「見過的。」這件事,他經歷過。太子底氣十足地說,「在皇瑪嬤那裡見過,吾還摸了一下。」
大阿哥不屑道:「別人抱著貓,讓你摸的?那就不叫摸。自己抱著,才算摸。」興奮地說,「等我抓了貓,先讓你抱著玩兒一會兒,再烤了吃。」
能抱著毛絨絨的貓咪玩一會兒,這比吃東西、划船更吸引人。太子重重地點頭:「吾想辦法跟大哥一起去御花園。」
大阿哥拍拍胸脯道:「這事包大哥身上,讓大哥幫你想辦法。你只用按著大哥說的做就行。」
佟寶珠這邊,兩個人都想往沿海軍務上扯,三兩句話,就說到了可以製造機會讓施琅見到皇上。
施世綸想的是遞摺子,沒敢想能讓他父親面見皇上。激動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佟姐若是能幫家父見到皇上,我願意幫佟姐打理生意。」頓了一下,道:「就不跟著家父南下了。有賺錢的門路,我帶著弟弟們一直在京城裡住下去。」
轉話又說,「這個地方住著有些小,佟姐如果能給找處大院子,就更好了。錢就當是我借的,以後掙了錢慢慢還您。」
佟寶珠從這些話里聽出來了,對方是識破了她的身份。這是表明家裡人願意留下為質。
一陣心酸湧來。
天子多疑啊!多疑又不說出來,又想做個光明磊落的好人。或許,康熙讓私下裡接觸施家人,就是想著尋機讓他們家裡人留下來。要不然,怎麼會說,讓施世綸幫忙打理酒樓的生意,又說把施夫人成衣鋪子做大的事呢。
想到此處,院子的事,佟寶珠便一口應了下來。又同施夫人談到成衣鋪子,說宮裡有很多舊衣服,原來都是燒了。以後拿出來,寄放到這裡賣掉,多少換點錢。
談到打仗的事,施夫人也是心酸,可這是男人的事業,又關乎著施家家仇,她不能阻止男人。對她來說,孩子們能留在京城裡,最好不過。
便歡喜地說:「這算是我們合夥的生意,以後賺的錢,各分一半。」
佟寶珠裝著思索了一番的樣子后,說道:「那成。我派個丫頭,過來幫你。」施夫人這裡,也算是有人盯著了。
話說到這裡,康熙交待的事,全部談妥。
佟寶珠對施世綸說:「前些日,我做了個夢。夢見京城裡地動山搖,慌亂成了一片,很多房屋倒塌,還壓傷了不少人。雖然是個夢,總覺得不吉利。」
施世綸道:「夢都是反的,是好事呢。」
「夢境太清晰了,跟以往做的夢,截然不同。」佟寶珠道,「把你們的房屋加固一下,還有趙家,也交待交待。同你那些兄弟們都說一聲,萬一遇到地動,別躲屋裡,往外面空地處跑。他們要是閑著沒事,都跟著胡青兒學治傷,真遇到這種事,也能救助人。」
轉話又道,「你看誰機靈,讓他去外地收些治外傷的草藥,越多越多。有備無患嘛,萬一用不著,以後放胡家藥鋪里慢慢售賣。至於錢……你們想辦法,我也沒錢。」末了,又說:「這事兒,我只跟你們說了。莫要對別人說,是我交待的。」
施世綸連連稱是:「佟姐說的好,有備無患。」莫要說是讓備草藥,就是在夏天備棉花做棉衣,他也會照做。貴人們不就是喜歡聽話的奴才么。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卑躬屈膝的奴才。為了施家的大業,甘願去做貴人們的奴才了。
躺在屋脊陰影處的吳應爵,聽到這裡。忍不住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貴妃娘娘說的都是什麼荒唐話啊!還是鄭重的口氣。
真是做了這種可怕的夢,不是應該告訴萬歲爺嗎?
佟寶珠想到地震的事之後,反覆想過,告訴誰合適。第一個排除掉的就是康熙。其次是宮裡的所有人。
到時候,她的話真應驗了,別人會把她當成妖精的。說不定,一杯毒酒賜死。歷史上那些預言家,哪一個有好下場的?不是被明著殺了,就是暗著殺了。
康熙不就殺過一個江湖術士嗎?叫張什麼的。反正宮裡的房子建的結實,又不用擔心倒塌。
佟寶珠從王氏衣鋪里出來,已經是半上午的時候了。坐著馬車,在街上轉了幾圈,發現施世綸說的那家經營鏢局的位置就是好。適合開食宿一體的客棧。
她是想著把宏福酒樓收了,施世綸說不如找地方另開,房屋重新建造,建結實一些。把這個生意,長長久久地做下去。一副要在京城裡住一輩子的架式。
歷史上的施世綸可是江南第一清官。
造化弄人呢,以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去了江南。就像當初她覺得烏雅答應很難在短短時間內升到妃位上一樣,現在看來,下次晉封肯定是妃位。
佟寶珠從車窗探出頭,笑道:「這事麻煩施公子去給鏢局談。至於價錢,好說。這個錢由我相公出。」
同施世綸道別後,坐著馬車去了宏福樓,吃了烤羊排才回宮。一進承乾宮,紅雲急步迎上來,小聲道:「奴婢正準備著人出宮去找娘娘。宮裡出大事了。」
佟寶珠換好衣服,也弄清楚了是什麼大事。簡單點來說,是太子被貓抓傷了手背。
貓是覺憚氏養的。自從她的房門被掛死貓,她夜裡便經常做噩夢,夢到貓撓門。
侍候她的嬤嬤給她出主意,說讓她抱只貓來養。養過貓,就知道貓很可愛,便不會再怕貓。方法倒是好。養了一段時間,確實不在做噩夢。哪裡知道噩夢變成了現實,她這又被貓撓上了。
覺憚氏這會兒在西稍間里抹眼淚。直後悔自己養了貓,後悔得腸子都快斷了。
她以前在乾清宮裡伺候,皇上每晚去看太子,每日三次派人探視太子。聽說前兩年,太子走路摔倒,跟著伺候的太監杖了三十板,血水濕透了棉褲。
能在太子身邊伺候的都是得臉的奴才,還打了個半身不遂趕出了宮呢。
她的貓抓傷了太子,也不知道會受什麼罰。
惠嬪也是萬分驚恐。
見不上兒子的時候,天天想他。這天天在一起了,天天為他頭疼。捉弄宮女太監們的事就不說了。這幾個月以來,往她被子里放過八次老鼠,五次水碗,還放過一次死蛇。
不是把鋪床宮女嚇得哇哇叫,就是要重新換被褥。後來是不放了,可宮女們被嚇怕了,每次鋪床都小心翼翼。
這現在,他把太子偷偷帶到了後宮,還傷著了太子。萬一認為這事是她指使的,怎麼辦?天地良心,她真沒想過要害太子。她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兒啊!
因為早上給大阿哥送點心,考慮到太子也可能吃,每次做點心,她都全程盯著,生怕出什麼事。
她要說,沒人指使大阿哥把太子領來。估計別人壓根不會信。大阿哥在外人面前,多乖巧啊!白雪的一團,跟個小姑娘似的,一說話就笑,對誰都笑。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聽話的很。
不是親近的人,不知道,這孩子有一肚子歪主意。
皇子比她這個嬪要金貴得多,自己還不能責怪他。哄又不管用。你跟他說什麼,他都答應得很好,轉頭又去幹壞事。
惠嬪直嘆氣,這不是養兒子,是養了個小祖宗。
有時候,她想著,還是把這個小祖宗送宮外去算了。等再大一些,懂事了再領回宮。省得在宮裡捅出禍事,惹皇上和太皇太后不高興。
怕神就是鬼啊!真捅出事了,還捅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眼窩子里。
惠嬪也是暗自抹眼淚。
此時,大阿哥也覺得今兒這事是鬧大了,他哪裡知道太子弟弟那麼沒用啊,連只貓都摁不住。早知如此,就自己摁。
後悔也晚了。老老實實地站在惠嬪身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吭聲。
太子被貓抓傷的事,在宮裡傳得很迅速。有人聽到后很高興。但高興也是在心裡偷偷的樂,不敢有絲毫表露。言語上,也是要關心太子的。
榮嬪對她身邊的嬤嬤說:「我還想著,什麼時候在皇上跟前提提讓三阿哥回宮的事。這還是算了吧,在宮外安生。」轉話又悄聲說:「你說,會不會是誰指使了大阿哥?大阿哥多可愛啊,怎麼可能會想著烤貓?聽說火都生起來了。準備把貓往火上放呢,貓掙扎著跑,他讓太子摁著。他自己怎麼不摁,讓太子去摁。聽說.......還是不說了。」
弘德殿里。
太子小聲乞求康熙:「是兒子要去的。是兒子求大哥帶兒子去御花園裡玩。皇阿瑪要罰就罰兒子吧,莫要罰大哥,也莫要罰奴才們。兒子偷偷的跑出去,他們不知道。」眨了兩下眼睛,又嚅嚅地說:「傷口就一小點點,一點也不疼。」
康熙問太醫:「以後會留疤嗎?」
年紀大些的太醫,慌忙答道:「應該是不會。」
「什麼叫應該?」康熙語氣不由的又冷了幾分,「這點小傷,你們都肯定不了?」
太醫道:「若是普通划傷,這種程度的傷口不會留疤,貓狗抓傷的特殊。」
「怎麼特殊?」康熙追問。
「貓爪子自帶毒性......」太醫急忙接著說,「臣不是說這隻貓爪子帶毒,是貓狗爪子自帶毒性。一百個被抓傷的人裡面,可能有一個人中毒......」
康熙急聲道:「那還不趕快想辦法。」
朱太醫「撲通」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面說:「......這,這種毒無解......太,太子是貴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
「你.......」康熙急得說不出話來。就是一萬個人里,有一個人會中毒,也不能去賭太子不會中毒。走過去,狠踹了他一腳,「還不趕去想辦法,太子若是有事,你們就等著滿門抄斬吧。」
朱太醫的話,小太子不能夠全部理解,但他從康熙的話里,聽出來,自己的傷很嚴重,很可能會中毒。小臉瞬間白了,緊繃著嘴角一會兒看看他皇阿瑪,一會兒又看看太醫。
就在這時候,太監進來通報,貴妃娘娘求見。
「讓她進來。」康熙鐵青著臉說。
佟寶珠看到連滾帶爬的兩名太醫出殿門,截住其中一名問了傷口處理的情況后,才進去。
她來之前問過小貓的情況。
小貓四個月大,從小家養,兩個月的時候,抱給了覺憚氏。今天覺憚氏抱著貓去御花園裡曬太陽,大阿哥向她討去,說玩兒一會兒。她想著小貓挺溫順,就給了他。
佟寶珠聽覺憚氏描述小貓的樣子,說是耳朵、鼻子、尾巴和四蹄是黑的,全身是白的。便明白了,八成是暹羅貓。暹羅貓的性子,跟普通的貓相比,就是稱得上溫順。不惹惱了它,不會撓人。
她問這些,是判斷一下,被貓抓傷后,有沒有得狂犬病的可能。
有人被貓狗抓傷后,染上狂犬病死了。很多人以為,被貓狗抓傷,會得狂犬病。這是一種錯誤的認識。被一般的貓狗抓傷不會得狂犬病;被攜帶狂犬病病毒的貓狗抓傷,也不會得狂犬病;只有被發病中的貓狗抓傷才會得狂犬病。
因為主動抓人的,一般是發病中的貓狗,傷后的死亡率比較高,所以才會給眾人這個誤會。
雖然不會得狂犬病,但要抓傷也是傷,需要好好護理,防止感染,以免傷口不好癒合。
佟寶珠進去,看到的是神色凝重的康熙,和一臉驚恐的小太子。她先是對小太子溫和地笑了笑,才對康熙施禮:「臣妾見過皇上。」
「平身吧。」康熙道,「貴妃在這裡陪太子一會兒,朕去太醫院一趟。」
「臣妾小時候,就被貓抓傷過四五次。沒多大的事兒,處理好傷口就行了。處理傷口,臣妾有經驗。我來幫太子重新處理一下。」
看到康熙游疑不定的目光,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佟寶珠又說道:「太子若是有什麼長短,你治臣妾的罪。」語調肯定地說:「臣妾保障太子不會有事。」
這位小太子,可是歷史上待機最長的太子,做了四十來年的太子。豈是會因小貓抓一下,就出事了。話說回來,真是得了狂犬病,這裡又沒有狂犬疫苗,也是束手無策。還是安安他們心。
小太子聽說佟額娘被貓抓過四五次,瞬間覺得自己的傷沒那麼嚴重,傷口也沒那麼疼了。同時也覺得,今日闖的禍也不是很大。
康熙看貴妃說的肯定,神色又輕鬆,安心了不少。遲疑地問道:「……傷口怎麼處理?」
「用清水和皂水反覆清洗,傷口周圍再塗上酒精消毒。不用敷藥,自己就能長好。」又解釋,「貓爪子帶的有髒東西,怕髒東西感染傷口,所以要清洗。」
聽起來,很有道理。康熙道:「依貴妃的方法處理。」
傷口濕水會有點疼。
佟寶珠一邊拿著太子的小手給他清洗,一邊跟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太子想不想知道,我小時候為什麼會被貓抓傷?」佟寶珠溫聲問道。
小太子低著頭不說話。
闖了那麼大的禍,不敢說話。
「每一種小動物,都是一條生命。比如你今日見的那隻小貓,它是老貓生下來的孩子。它被老貓生下來四個多月了,在這四個月里,它一天天吃東西,一天天的努力長大。」
「對於我們來說,它是一隻貓;對於那隻貓來說,那是它的整個生命,而且它的生命極是短暫。就是好好地活著,最多也只能活十幾年。如果你們今天把它烤了,它就死了。那它的整個生命就只有四個多月。你想想,它是不是很可憐?」
「我小時候被貓抓傷,是看到受傷的貓,想要救它們,幫它們包紮的時候,被抓傷了。善待小動物的人,也會被命運善待。你看看我就是,老天爺待我多好啊!不但被選入了宮裡當上了娘娘,還當上了貴妃。」
佟寶珠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信徒吧,看在信徒這麼善心的份上,饒過我吧,別讓我做娘娘了。
小太子動了動嘴唇,半天後,小聲問:「額娘們養貓,不是準備養大了,烤了吃嗎?」
佟寶珠:「……」原來不是虐貓,是想烤了吃。
坐在不遠處,單手撫著額的康熙:「……」換成了雙手撫額。太子怕不是嚇傻了吧?
佟寶珠想說貓肉不好吃,要烤也是烤兔子。又想到方才說了什麼小動物都是生命,兔子也是生命那些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是好。
小孩子不好帶啊!
問出的問題讓人頭疼。
她想了半天後,才回答:「方才我說的那些話不對。小動物分為很多種,其中有一種是我們的朋友,有一種是我們的食物。小貓小狗就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要愛護小朋友,不能吃小朋友。」
怕他問什麼小動物是食物,佟寶珠趕快結束這個問題,說了別的:「誰都會做錯事,說錯話。我這麼大年齡了,也會說錯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自責後悔都於事無補,太子莫要自責,以後改掉就好。」
「何況今日這事,也不怪你。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是你皇阿瑪和老師沒有給你講這些道理。若是他們給你講了這些道理,你自然不會再去想著烤小貓咪。」
太子飛快地看了眼他的皇阿瑪,小聲道:「是兒子的錯。」
小手反反覆復用清水和皂水沖了多次,這中間,太子一句也沒說疼,眉頭都沒皺一下,彷彿是正常的洗手。
沒娘兒護著的娃,讓人心疼啊!
出了弘德殿,康熙正要指責佟寶珠不該對太子說那些父之過,師之惰的話。
佟寶珠搶先一步說:「太子還小,皇上對多他親近一些,別嚇著他了。瞧瞧孩子在皇上面前謹小慎微的模樣,看著多讓人心疼。誰都會做錯事,做了錯事,改正就好了。若嚇著了他,會在他心裡留下陰影。對了,那隻貓,皇上可別處死啊!為了太子著想,也不能處死。否則,以後他看到貓,就會心驚。」
康熙斜了她一眼后道,「這些道理,也是貴妃在書上看的嗎?」
佟寶珠:「換位思考一下就知道了。想想我們小時候是什麼樣子,遇到類似的事,當時是什麼想法。」
康熙:「……」他小時候想養一隻小狗,太皇太后不讓他養。現在想起來,還是想養一隻小狗。問道,「貴妃為什麼管給太子塗抹的酒,叫酒精。」
佟寶珠:「不是尋常的酒,是酒的精華。」
太子被貓抓傷這件事,在佟寶珠進乾清宮的時候,便傳到了宮外。傳到了太子的外叔公索額圖那裡。
索額圖還知道了,是大阿哥搞出來的事。
康熙回到勤政殿,尚未緩過來神,索額圖便來求見。先是去看了太子,回來后又對康熙吧啦吧啦說了一通。
大致意思是,其他阿哥不能和太子一起讀書,會把宮外的壞毛病壞習慣帶給太子,把太子帶壞。這是其一。
其二是,其他阿哥萬一被某些人蠱惑,對太子做出不利的事,釀成大禍,到那時候後悔莫及。
佟寶珠去長春宮,又安慰了一番大阿哥。出來之後,去慎刑司帶出了罪魁禍首,讓人送回給覺憚氏。特意交待,好好養著,以後太子還會看望這隻貓的。
覺憚氏哪裡還敢養,當即抱著小貓去了承乾宮。
乞求道:「送給娘娘養吧,奴婢看見它,心裡就哆嗦。」
軟萌的小白貓支著兩隻黑色的耳朵,四處看,絲毫不知道自己差點沒被烤了吃。它只是潛意識的討厭熊孩子,看見熊孩子的兩隻小手就害怕,就想跑。」
佟寶珠摸摸它的頭,笑道:「多可愛的貓咪,兩隻耳朵,像小狗。你給它起名字了嗎?」
「起了。」覺憚氏低聲道:「叫三姐。」
覺憚氏叫雙姐,她自己把貓叫三姐行。放到這裡養,才叫三姐便不合適了。
佟寶珠呵呵笑了一聲后,道:「這次也算是死裡逃生,改個名吧,叫逗逗,逗人開心。」
「謝謝娘娘。」覺憚氏生怕貴妃娘娘改變主意,低身一禮,「臣妾告退。」
覺憚氏走後,容嬤嬤對佟寶珠說:「既使皇上暫時答應不處死,太皇太后也會下令把它處死。娘娘保不住它。」
頓了一下,又說:「天威不可觸。無論有多少內情或是原因,凡是傷皇家臉面者,都是死罪。何況是一隻傷著太子的畜牲,更是不會饒過。慎刑司當時沒處死它,是等著有人下令,是殺是剮,還是剁碎。」
佟寶珠:「……」康熙還沒有發話說怎麼處置呢。她是想著,自己已經發了話,說饒過小貓。礙著貴妃的威信,康熙也會選擇寬大處理。
唉,忘了宮裡還蹲著一位老祖宗。
被貓抓傷多少次的話,是她瞎編的。她是救過小貓,救下之後,直接送到了寵物店,讓專業的醫生去處理了。舉手之勞而已。
貓狗是生命,但畢竟是畜牲。在這宮裡,她自己還活得艱難呢,哪裡有心思去管什麼小貓小狗的死活。此次,她純粹是為了太子著想,才會想著放小貓一條生路。否則,太子該會不安很久了。
小太子著實是讓人心疼啊!小時候,為了做一名合格的儲君規規矩矩;長大了,可能同歷史上一樣,儲君之位又被奪走了。
不但被人奪走了幾十年為之努力的東西,還徹底失去了自由。
希望他在小時候,盡量生活得開心一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