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拿獎的小丫頭(完)
「老實說,就算知道你們倆的感情……在得知他為了你變成植物人的那刻,我還是想掐死你。」從窗戶溜進房的氣流揚起披肩的大波浪卷,啜飲一口飄著熱氣的茶,周淇然的臉上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笑容。
費力抬起水腫的眼皮,蘇憶白眼中的情緒同樣平淡,然後沒有任何徵兆地,鞠了個90度的躬:「我還是希望,你能把手中的材料交給我。」
把莫子緣留下的論文細心研讀過後,卡殼的思路如冰泉消融般順通起來。
這些資料,正是現在研究所缺的數據。
似乎是在正式確定關係之後,莫子緣重新開始組建團隊研究人腦中的未解之謎,以自己大腦為核心。同組的的有胡教授,也有周淇然。
這些是蘇憶白帶著資料拜訪胡教授時知道的。
其實這個項目很早就已經開始,如果中間沒擱置,現在或許已經得出了什麼結論。
但,當年的莫子緣並沒有把自己大腦研究透徹的動力,受到幾次不明所以的醫鬧打擊,他個人放棄了這項研究。
本人都已經放棄,其他人沒有樣本也沒有那個實力。莫子緣離開一個月之後,研究小組解散。
而重新開始研究的理由,是蘇憶白。
莫子緣想在一個閃耀的醫學舞台上告訴所有人——這是他的小丫頭,是他想要用一生守護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準染指,除非同年齡的成就能超過他。
這個男人早就向相關組織提出了申請,如果沒發生那場事故,最多一個月,他就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定製的戒指套在小丫頭手上。
這個念想已成永久的遺憾。
研究並沒有完成,莫子緣想要公開的僅是一個猜測,半成品得不到任何認可,那些醫學組織得知主要完成人出事,對其他人不再抱有指望。
在蘇憶白帶著那兩本數據氣喘吁吁跑到他家樓下之前,胡教授以為自己這個小徒弟知道這些。
得知了少女現在研究的內容,已被白髮爬滿頭的胡教授嘆口氣,將自己保存的那部分成果拿出,並表示還有一部分在小組其他人那——蘇憶白手中的數據不全,用殘缺的數據做研究容易帶來誤導效果。
現在,所有資料都已經拿全,除了周淇然所保管的部分。
連呼吸都能帶來傷害的那段時光中,蘇憶白在醫院見過周淇然一次。
這個毫不掩飾明戀了大叔十多年的女人,只是默默在床頭柜上放下一張紅番花的明信片離去,上面什麼都沒寫。
後來蘇憶白才知道,紅番花的花語是:等候著你。
周淇然還是沒放下,又或者永遠都無法放下。
找情敵要材料?真是考驗勇氣的工作。蘇憶白還是來了,沒一丁點猶豫,反帶著幾分理直氣壯。
來了之後,就是現在的狀況。
小丫頭的態度周淇然感到好笑,一抽氣茶水差點嗆進氣管:「蘇憶白,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我們是情敵!你讓我愛的人受了那麼重的傷害,現在過來索要我和他的回憶?你不覺得好笑嗎?」
微微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周淇然喝的水太多,得讓身體中的水分多通過眼睛蒸發一點,她很明白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不過,蘇憶白和阿緣沒有領證,自己也沒理由把那些資料給她不是嗎?
早已經接受那個男人不會屬於自己,所以才會趁著他無法回應來欺負佔有他的人。
「你會給我的。」直起身子,目光平視面前的人,蘇憶白對其口中的「情敵」、「愛」、「回憶」這些詞充耳不聞,甚至自己出聲又強調了一次,「因為你愛他。」
因為我們都愛著他,都希望他能醒來。
「……真自私,說得像阿緣醒來你就會把他讓給我一樣。」蒸發得來不及,水汽已經從眼角溢出。
如果自己能把阿緣治好,他會願意看看自己嗎?可是,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啊!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卑微的愛一個人!
「……」無法給出答覆,蘇憶白選擇沉默。愛永遠都是自私的,她在乎的只有莫子緣。
「現在的狀況來看,他不醒,我們兩誰都得不到。對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把東西給你?」
「就算你不給我,我也能研究出來。」
「那你就自己去研究啊!」
淚水終於決堤。周淇然知道自己應該把東西交出去,心中的不甘讓她難以做到,她偶爾也想任性一次。
如果沒有蘇憶白,阿緣他是可能看到自己的!自己是有機會的!
本來都打算放棄去祝福他們,但是蘇憶白讓阿緣受傷出事了!她傷了自己所愛之人!
牆上掛鐘的指針邁著步子悄悄前行,在這句話之後,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只有壓抑的呼吸聲作伴,沒有任何人打擾。周淇然一直都是獨自生活,連寵物都沒有。
也許自己是做得太過分了?蘇憶白微微皺眉。
正打算開口告辭,周淇然突然扯了張紙,沾去臉側的淚珠:「我可以把我的那份資料給你,但我有一個要求。」
已經打算離去的少女眼睛睜大了幾分。
「讓我加入你的研究小組,和你一起研究。」論天賦比不過她,談經驗自己比這丫頭多了十幾年。周淇然眼神堅定不容分說,「讓你小組中那些學生去做其他課題,我會把阿緣當時的夥伴組織起來,主核心還是你。」
「……為什麼?」突然的態度變化讓蘇憶白不解。
「你說得沒錯,我愛他。」
「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永遠也不可能,但我還是想看到他平安幸福,僅此而已。」更想看看,自己和他所愛的天才少女,能有多大的差距。
不著痕迹點了點頭,蘇憶白嘴角苦澀。
如果她們愛的不是同一個人該多好……
寒來暑往,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轉眼就是三年。
這段時間,蘇憶白崩潰過絕望過,也蹲在客廳放肆哭泣過,連天空都順著這份痛苦落淚。
暴雨帶來洪水,沖走了匯流平原的油菜花田,那塊地方被封鎖再不準任何人進入。
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束縛了蘇憶白的呼吸,她把那枚掛在脖子上的蛇形鑽戒擲向窗外,外面正是大雨滂沱。
哭累了,少女淋著雨打著光在樓下找了一個晚上,最後在排水溝下的苔蘚中翻出,捧在胸前久久回不過神。
長久的操勞打破了林秀玲的不老神話,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太太。
更年邁的莫忠誠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將很多事物遺忘——不過他一直記著那個躺病床上的人是自己兒子。
某個秋葉染山的日子,莫子兮生下二胎,是個男孩,取名姜祈月——「月」讀起來像很像「緣」,這對夫妻在用自己的方式祈禱兄長蘇醒。
在某年初雪降臨前,唐萌萌與周安分手,他們對未來的方向感到迷茫,彼此之間需要冷靜。當晚周安在酒吧喝得爛醉,不敢告訴父母,打電話給了自己小姑,周淇然不得不停下研究過去照看。電話接通時蘇憶白就在旁邊,她才知道這個男生仍愛著唐萌萌,兩人的誤會只有時間能解釋。
到春花燦爛時,李帥與她的男友領了結婚證。一開始就是奔著結婚的目的交往,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場婚禮蘇憶白沒有去,隔著手機借份子錢將心意傳達。
再往後的夏日,謝雨籬與王若水同時考進蘇憶白所就讀的醫科大。兩人的升學宴定在同一天同一條街相鄰的兩家店,初見有一點小矛盾,打算開學後用成績比拼。
對此,蘇憶白毫不知情。當時的她剛拿到規培證與醫師資格證,正式成為一名住院醫師。不過,潛心研究的少女暫時沒心思去面對病人,掛了個名繼續自己的研究生活。
漫長的時光中,蘇憶白養成了每天給莫子緣帶去一支幹薰衣草的習慣,花語是等待愛情,也是等待重逢。長時間的護理工作讓蘇憶白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需要這個男人,生死與否都要守在他的身邊。
其實這段時間有人向蘇憶白表示過好感,是一同規培的那個學長。這個大男孩願意陪她一起照顧莫子緣,也學著無下限地寵她。
你不應該是大叔的替代品,也永遠無法成為他的替代品。
拒絕的時候,蘇憶白很無情,讓兩人以後都不要再來往,就當不曾相識。
她的心已經被人綁定,永遠無法解綁。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治好大叔,不管要多久。
三年,不管是人還是環境,一切的一切都在改變。繁亂生活之中,唯有公共交通候車點永遠都是人來人往。地鐵是,火車站是,機場亦是。
陽光透過玻璃幕牆傾落在大理岩磚面上,將來往人群的影子照得清楚,襯著行李輪滾動的聲音,別有一番體驗。有人站在水平扶梯上玩手機,也有人拿著證件四處詢問。
「這麼重要的事,你應該自己去的。」半靠著行李箱,周淇然目光渙散,表情是不甘無無奈。
「已經確定了,去不去無所謂……我有更重要的事。」提了提唇角,蘇憶白有些不適應地露出一個滑稽的笑容。這三年來,她笑的次數太少,以至於每次想對人展露微笑都會覺得臉頰僵硬不自然。
「也是……這一天不管是你還是我,都等太久了。」
「……我更希望你不要等。」目光微暗,蘇憶白語氣平淡。
周淇然啞然。
共事三年,她對少女有了更深的認知。
怪不得阿緣會喜歡這丫頭,如果自己是男性,也會喜歡她喜歡得不能自已吧?
在已經半成熟的資料之上,蘇憶白僅用兩年時間就將其加工成了完成品。少女對研究的認真讓整個團隊驚嘆,明明他們經驗更豐富,真研究起來全程都在被帶著跑。
彷彿這個世界是根據她的一筆一劃在創造生成,而不是由她去探索。
論文一經發表,整個世界為之轟動。有驚嘆誇獎,也有責備辱罵。
科技是永遠的雙刃劍,蘇憶白把人腦研究得太過透徹。
往好的說,這能治好世上絕大多數未解的腦科疾病,能讓人腦的開發更為徹底,社會發展步伐必定會加快。
往壞的說,人類的命運被掌控在了這群技術人員手中,連思維都變成可控的,那誰還能知道自己所需是否真的是自己所需呢?
這些後果都與蘇憶白無關,她只負責將自己的成果發表。
同樣,那些議論聲也與一些獎項的評定無關。
九月份,蘇憶白收到醫學諾獎的提名,十月初,確定她成為獎項最終獲得者。
僅23歲的少女,成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醫學諾獎獲得者。
不過這個成果不是蘇憶白一人完成的,與之一同獲獎的還有某個沒睡醒的男人——他負責了前半資料的研究。
也正是因為這個沒睡醒的男人,蘇憶白無法在諾獎頒布典禮出席,讓作為「助理」的周淇然代替前往領獎。
研究成果與治療方案是兩碼事,這個治療不容許一絲一毫的差錯。
有了研究結論,蘇憶白開始針對大叔的狀況設計治療方案,並對其身體進行一些藥物調養,好不容易把手術時間定下來,好巧不巧,和諾獎頒布時間是同一天——她在用這種方式支開周淇然。
飛機的轟鳴將「情敵」送往他國,蘇憶白有些悵然。
有些事她已經等了三年,一天都不能再等,也無法與他人共享。
……
空調暖風撩動著病房的窗帘,被白色被單包裹的男人依舊沒有絲毫動靜。
將薰衣草乾花插入新換的花瓶中,穿著白裙的少女扭頭拿出一支手術體表標記筆,同時牽起了被單上那隻蒼白的手,臉上疲憊難掩。
「大叔,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了嘛?」
「三年,不對,都快三年半了!」
「我研究生畢業你都沒醒……真是的,也不給我一個祝福。」
論文發表之後,蘇憶白就已經研究生畢業,不再是學生。
「對了,大叔你知道嗎?我拿諾獎啦!不是提名,是真的拿下了,厲害吧?其實……這個獎你也有份,我們兩個共同拿獎,嘿嘿,大叔你也很厲害!」
「今天就是頒獎典禮,不過我沒去,不知道現場會不會很熱鬧……」
「大叔你肯定會問我為什麼不去頒獎典禮……那當然是因為,今天我要陪你呀!你在這躺著,我自己去有什麼意思?」
傻乎乎的語氣,臉上的笑容卻特別淡。蘇憶白閉著眼,將莫子緣的手置於額前,感受著指尖皮膚下血流涌動帶來的脈搏。
「大叔,等會你就要進手術室了,會不會害怕啊?」
「不過你害怕也沒用,反正我今天要對你的頭動刀子。當年是你自己讓我治好你的!我這是跨級做手術哦!」
「嗯……為了防止手術失敗留下遺憾,我還有件事需要做。」
睜開眼,僵硬的笑容愈發溫柔,蘇憶白的眼中滿是堅定與認真。
「莫子緣,你願意娶我為妻嗎?」
「……」
「……」
「……」
現在當然得不到回答。
少女輕嘆一口氣,拔開了標記筆的蓋子:
「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咯!以後你不回答我都當你說的是願意哦!」
「你看,我們頭頂有日光燈,床頭柜上有薰衣草,現在只差一個戒指了。」
紫色的墨汁繞著莫子緣左手的無名指劃過一圈,最後在指背上畫下一顆大大的鑽石。
「你那個蛇形鑽戒被我私吞了!是不可能給你戴的!」
「……」
「不是小氣!是等會去手術室也不能戴金屬戒指,給你戴了也沒用!所以,暫時用這個替代一下。」
滿意地看了眼這隻紫墨戒指,蘇憶白愣了會神,抬手在自己的無名指上畫下一模一樣的戒指。
「不過,都答應求婚了,一直掛著未婚夫妻的名頭多不好呀?要不還是用這個當結婚戒指?那就……」
「咳咳……」
「莫子緣,你是否願意蘇憶白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貧窮還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
「我說過,不回答就當你說的是願意!所以……」
「我蘇憶白,以上帝的名義,鄭重發誓:接受莫子緣成為我的丈夫,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
或許是巧合,一陣風透過小小的窗縫將白色窗紗吹飛,搭到蘇憶白頭頂上后馬上風止。
少女眼角有晶瑩溢出。
「現在,我是你的妻子啦!大叔……不對,應該叫……老公。」
「老公,你現在只欠我一本證書了,等你從手術室出來,一定要記得補給我哦!」
自言自語之時,病房的門被人敲開。
「蘇醫生,手術……」
「我知道了,去準備吧。」
擺擺手,蘇憶白起身將窗紗摘下換上了自己的白大褂,每一步都邁得堅定。
燈光之下,手上的紫墨戒指,彷彿真的折射出了鑽石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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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這麼久。。終於結束了。。。
這個結局或許有些意難平?
所以嘛……還有後記來補全,不過後記不多,就一兩篇了。。。。
非常感謝追到這兒的各位!!
本來想說的很多,到現在又有點啥都說不出了……算了算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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