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三層即將開啟。」
徐子規聽到這個提示音,不明白這個所謂的第二層怎麼就結束了,按照之前的經驗,死了人難道不是應該進入打怪環節嗎,怎麼不打怪了?
再一次體驗到那種熟悉的下墜感。她死死抓著還抱頭哭泣的媽媽,有些焦急地喊她。
「媽!」
她從床上坐起來,發現場景和第一次相親局的屋子一樣,是她從前的家,只是和那時候比起來,這套屋子顯得更加老舊,屋子裡的傢具擺設也有一些變化。
起身想去外面找找她媽,徐子規感到一陣頭暈,往外走的路上,她發覺自己的身體就好像變成了一台舊機器,不太靈光。
看一眼自己的手,從前光滑緊緻的皮膚微微皺起,和這套房子一樣充滿了歲月流逝的痕迹。
玻璃上折射出的女人影子,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徐子規仔細打量了一會兒自己現在的中年模樣,打開門去外面尋人。
外面眼熟的客廳里沒有她媽在刷手機看電視的身影,倒是茶几桌子上擺著許多葯,還有醫院開的單子,張鷺女士的X光片等。
張鷺女士現在在醫院。
推測出這個信息,徐子規忍受著身體的遲鈍疲憊感,匆匆趕到醫院,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媽媽。除了一條腿一隻手打了石膏,其他地方看上去沒什麼事。
不過張鷺女士已經變成了個精神老太太了,這也正常,她自己看上去都四十多了,她媽當然也會變老,原來她媽老了是這個樣子的。
「媽。」
張鷺女士見到她過來,停下了和病友的交流,不高興地對她說:「不是說讓你回家休息一晚上再來嗎,看你黑眼圈重的,我都沒事了還守著我幹什麼,剛回家去又跑過來。」
「你女兒是不放心你呢,真孝順啊你這孩子。」旁邊病床的老太太笑著說。
徐子規坐到病床前,仔細看著媽媽因為沒洗而顯得蓬亂的頭髮,已經有白髮了。這不奇怪,她媽四十歲就開始有白頭髮了,給她看到就要拔掉,說不拔的話白頭髮就會越來越多,現在可不能拔了,拔不完。
「我這頭髮從摔了還沒洗過,有味道了吧?」張鷺女士注意到她在看她的頭髮,說道,「過兩天天氣好了,就幫我洗個頭。」
徐子規摸了摸她那隻放在病床上不能動的手,冰涼涼的,對她說:「你要想洗,我現在就給你洗。」
張鷺女士說:「醫生說啦,現在最好還是別動,咱們聽醫生的。」
才說了兩句,張鷺女士又催她回去休息:「真別擔心了,你看我現在有精神,你回去睡一覺,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你工作本來就忙,我這突然摔一跤摔進醫院,還要你請假來照顧,累成這樣……」
老了還是這麼嘮叨,甚至更嘮叨了。
徐子規出門去買些吃的,回來走到門口,聽到張鷺女士正和隔壁床病友說:「我這女兒結過婚,後來離了,她那老公不是個東西,家暴她,氣得我差點沒打死那畜生!」
「哦喲,家暴啊,這種男人可要不得。那你女兒就沒想過再婚哪?這一個女人家家,一個人過日子也不是個事兒,你看遇上這事,就她一個人忙上忙下,多辛苦啊。」
張鷺女士嘆氣:「她自己不想找,我也隨她了,都這個年紀還能找到什麼好的,我就怕又遇上欺負她的。不找也好,不找也好,我們母女兩個一起過日子,就是我這老了老了,身體各種毛病都出來了,一不注意又要給她添麻煩。」
「唉,對啊,這父母老了,就是孩子的負擔。你是好,孩子孝順聽話,我生了兩個兒子,沒一個管我的,生了還不如不生。」
徐子規走進病房,張鷺女士停下話頭,臉上又帶上了笑,不見剛才和病友聊天時的憂愁嘆息。她想表現得有精神,就是一個勁地和徐子規念叨。一會兒讓她過兩天銷假去工作,這邊給她找個護工,一會兒又讓她到旁邊睡一覺,再過會兒又讓她吃水果。
徐子規神態如常地陪床,晚上也沒離開。
晚上她聽到她媽低低的叫聲,大概是手和腳太痛了,忍不住叫出聲。徐子規過去輕聲問她怎麼了,她媽含糊說:「沒事,就是有點痛……吵醒你了?讓你回家休息不肯,在醫院這麼吵怎麼休息得好,你現在去旁邊找個酒店賓館睡吧。」
徐子規:「要不要喝水?」
張鷺女士:「你這人就是說不聽。」
徐子規:「不是像你嗎,你也說不聽。」
夜深人靜,徐子規扶著她媽喝了水,幫著她上了廁所,母女兩個都睡不著,坐在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想著這接二連三的遭遇,徐子規已經是滿心的好奇,如果她沒弄錯,這些個世界的變化受她媽影響更多,可她實在搞不清她媽在想些什麼。
「我以為你就是想我嫁人,等我嫁了人就結束了,後來發現我就算結了婚你還是要為我忙,我以為你是想我能嫁個合適的人,又發現你其實也可以接受我不結婚……媽,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張鷺女士嗨一聲:「我還能想要什麼,就想讓你有個依靠有個家,有人關心你愛護你,一輩子平平安安。」
這可太難了,絕不是通過嫁人就能簡單達到的。而且,將自己一輩子的平安幸福放在依靠別人身上,本身就是妄想。
徐子規最開始覺得這一次,就是要她和她媽互相妥協表達「愛」的主題,或者消除她媽的執念,完成她把女兒嫁出去的執念,後來發現她想錯了。
所以現在,她都不知道要如何結束回到現實世界。
其實還有一個更暗黑的猜測,這個世界需要她和她媽之間消除「愛」,但徐子規不願意去考慮這個可能,也不願去這樣嘗試,於是她只能這樣束手無策地陪在母親身邊,不敢做出再大膽一些的嘗試。
「媽,你問問我想要什麼。」徐子規說道。
張鷺女士的眼睛在醫院夜間黯淡的燈光下,有些明亮的痕迹。她問:「那你想要什麼呀?」
徐子規回答道:「我想要什麼我自己會想辦法去拿,媽,我們這一生,都只能替自己要什麼,不能替別人要的。」
張鷺女士好像有些被她這意有所指的話傷到了,癟癟嘴:「那你這麼說,你就不需要你媽了。」
徐子規:「我需要你在那,想你的時候能看到你就夠了。」
張鷺女士:「那你現在想要什麼呢?」
徐子規:「……我想要回去我們的世界,媽,你總不能真就不要其他人了,在這陪你傻女兒吧。」
張鷺女士疑惑:「什麼我們的世界,你說什麼呢?」
徐子規也不逼她:「你快休息吧,我們兩個都是,再急也要學會順其自然。」
徐子規去睡了,張鷺女士卻沒有睡,她躺在那睜著眼睛默默看著房頂,靜靜思考。窗外的天光從黑暗變得明亮,她的目光從茫然變得清醒。
陽光穿過窗帘縫隙進到屋內,張鷺女士如夢初醒。她神情錯愕地看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變老的臉,突然表現出些慌張害怕,等看到撅著身子在一邊睡的並不安穩的女兒,才捂著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直勾勾盯著模樣蒼老憔悴的女兒,嘴唇微動了動,嘴裡無聲念著什麼。
「……回家……」
徐子規醒過來后,自然地去拿了毛巾給張鷺女士擦臉,囑咐她:「我去買吃的,有事就按鈴。」
「誒!」張鷺女士喊住她,眼神有些眼巴巴的,簡直像第一次被丟進幼兒園的小孩。
「小鳥啊……」
「嗯?」
「……你去吧……你自己吃了再回來,我還不餓。」
「好,知道了。」
徐子規下樓去買早餐,穿過人來人往的住院部大廳,她待在這看不出異樣的世界,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生活,心裡再著急也只能強壓下。誰讓她們遭遇的一切都表明這個世界的主動權在她媽那裡,她想離開還得看她媽能不能想清楚。
可他媽什麼時候能想清楚,她想清楚了之後又要怎麼做才能結束?
帶著這個疑問走出住院部,徐子規忽然聽到嘈雜的喊聲,只來得及抬頭去看,見遠遠的一個人影從上方某扇窗戶里墜下來。
意識到什麼,徐子規轉身往前跑,她的身體一輕。
那個人影在下墜,而她在上浮,這整個世界在顛倒中分崩離析。
……
猛然在座位上彈坐起來,徐子規大大喘了一口氣,旁白座位上的人看見她這個反應,嚇了一跳,在耳旁問她:「喂你沒事吧?不會是生了什麼病吧?」
徐子規根本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注意身邊人的反應,她按著抽痛的額頭,一把抽出前方那本花臉旅遊雜誌踩在腳下。旁邊的乘客閉了嘴,縮在座位上不敢吭聲。
摸出手機,徐子規撥通了她媽的電話
「喂,媽。」
電話那頭傳來她媽張鷺女士的聲音:「有事下樓找我,怎麼還打電話,什麼事啊?」
「沒事,就是想跟你說,我有點急事先走了。」徐子規按住自己因為恐懼急促跳動的心臟,等待它慢慢平靜下來。
沒事,沒事,果然沒事。
張鷺女士拔高聲音:「什麼?!你走,去哪裡?」
徐子規都要以為張鷺女士下一刻會衝出門跑樓上去看她是不是真的走了,然後在電話里痛訴她半個小時,結果張鷺女士忽然可疑地停頓了一下,語氣軟了下來:「算了,走就走吧,要是事情辦完再回來看看我。」
這麼好說話?徐子規的眉毛都要挑飛了,試探著問:「媽,你是不是記得那個……相親?」
張鷺女士沒好氣說:「本來明天是給你安排了個相親,你人都走了還相什麼,算了算了,不願意就算了,下次不安排了,你也別一回來就想跑,下次好好在家陪我兩天吧。」
確認了親媽並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身體上也沒有任何問題,徐子規掛了電話。
心頭的疑問就像落下的灰塵,一層還沒清掃,又落下一層。
在那個世界,母親從窗戶落下,為什麼就結束了?
因為母親最終選擇了不再控制她的世界?
剛掛的電話突然又響了,張鷺女士來電。
「小鳥,我這心跳得特別厲害,你不是出事了吧?」
徐子規:「……沒事,媽,你這是后怕。」
張鷺女士:「什麼后怕,不行,我這好像有點心慌,要不你先回來,有什麼事要去哪明天白天再去吧!我去接你回來!」
徐子規:「晚了,這車已經開了。」
邊說,徐子規邊想著,周新芸經歷了那麼一次,對她的態度大變,怎麼她媽好像沒什麼變化的樣子,還是很嘮叨。
「那你到地方了再給我打個電話,別自己亂跑聽到沒有?」
「聽到了。」
她的媽媽張鷺女士,她有時候很煩她,有時候又很愛她。
當她凶著臉叨叨,做些討厭的事時,煩就比愛多一點;當她笑著喊她,關心她,對她妥協時,愛又比煩多一點。
※※※※※※※※※※※※※※※※※※※※
啊,好想讓小鳥做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