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生是死
悶雷陣陣,彷彿暗夜在怒吼。雲角壓得很低,空氣沉悶得很。
烏雲打著滾兒地向天邊蔓延,直至天邊最後一抹光亮消逝。
地獄谷口,一個黑黢黢的身影支撐著一柄雪亮的劍挺立著。透過地獄裂縫的黃色烈焰之光,隱約看出他是個滿臉鮮血的年輕人。
「你這回滿意了?」一聲悲憫的責問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亦或是就在身後響起。
年輕人緩慢地轉動頭顱,猩紅的眼眸依舊狠厲,但他的目光略過身後堆積成山的屍體時,不禁震顫了一下身軀,合上了眼瞼。
這一幕並非他所願。他的腳下、身後躺著的不乏他的朋友、族親、下屬,當然還有他的仇人。
「你可悔?」那聲音就近在咫尺,人立在他的右側一丈之內。
此人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憤怒,所以聲音里透著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動手吧!」年輕人想挺直腰背,卻無力地「撲通」單膝跪地。要不是他的手邊有那把嗜血的劍支著,他也許早已經躺倒在地了。
脖頸處突如其來的鈍痛使得年輕人瞬間失去了意識。
三日後的清晨,一縷晨曦透過窗棱照在那個地獄谷唯一生還的年輕人身上。
「我還活著?」年輕人費力地睜開眼瞼,模糊地看到身披袈裟,正在往香爐里插著香火的舍詮大師的身影。
年輕人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動了動手指,深吸一口氣猛地坐了起來。
一陣暈眩襲來,使他不得不用手臂支住身子,不讓自己再倒下。
「阿彌陀佛!」舍詮大師高頌了一聲法號,然後轉過身來。
「為什麼救我?」年輕人終於費力地坐直了身子。
「贖罪!」舍詮大師接過小沙彌遞給他的一碗粥走到了年輕人的身邊。
年輕人閉了閉眼道:「人都死光了!如何贖?」
「先吃飯吧!」舍詮大師用羹匙餵食年輕人。
腹中飢腸轆轆的年輕人顫抖著雙手奪下舍詮大師手裡的碗,將那碗稀粥喝了下去。
「再來些!」年輕人抹了一下下頜對舍詮大師道。
「沒了!」舍詮大師將碗放在了小沙彌的托盤之上,轉身拿起了身邊柜子上的一件袈裟遞給年輕人。年輕人閉著眼睛沒有動。
「不穿也可以,幫我做八年的事兒,你就自由了!」舍詮大師將袈裟放進了柜子里。
「好!」年輕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你以後就叫仇生!」舍詮大師說完轉身出了佛堂。
仇生坐在榻上許久才睜開眼睛。他挪著身子下了地,卻發現地上只有一雙草鞋。
草鞋穿在腳上很不習慣,仇生扶著腰走到門口,倚在了門框之上。
寺里的院牆不算太高,仇生隔牆望向遠處。遠山青綠,依稀有一處人家。炊煙裊裊,使人很容易想到家的味道。
仇生早就沒有家了。他的家人在流放途中被暗算了。他只因腹瀉,在地溝里方便僥倖存活了下來。那時他只有八歲。
八年之後,他跟隨一遊方僧學得一身武藝后從軍復仇。
兩年後,他因屢立軍功而升至從副將。他在駐軍之地交了一些江湖豪傑。他利用他們為他報家仇。
最後一個仇家恰好來邊關做了主帥。他設計了一個局,將主帥和他的親信誘到地獄谷。他們在那裡進行了一場慘烈的廝殺。他的家仇也算是報完了。他卻成了孤家寡人,寄居在了寺廟之中。
舍詮大師讓他贖罪。他也覺得自己罪業深重。他的朋友和親人,還有和他一起摸爬滾打,在戰場上死裡逃生的將士們也都因為他的仇恨而亡。
滿懷鬱悶之氣的仇生走上了寺院後山的小路。山上的陣陣微風拂過他的臉頰,似乎使得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仇生的身子骨並未完全康復,他尋了個地兒坐了下來。
對面的樹林不算密,隱約望見一處墳塋,仇生處於好奇爬起身走了過去。
這和尚死後不都葬在佛塔后的塔林之中嗎?這裡怎麼會有墳墓?仇生邊走邊尋思著。
待仇生走到墳前,看到木牌上的名字嚇得倒退兩步。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下冒起,頭髮根發緊,頭皮陣陣發麻。仇生幾乎定在了當場,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木牌上的江津生三個端端正正的大字。
「不是我!墳一定是空的!」仇生不知哪來的力氣,拔起木牌開始挖了起來。泥土四濺,不消一刻,一個棺木便呈現在他的面前。
仇生不相信棺中有屍骨,他雙手一較勁兒,掀開了棺蓋。棺中赫然躺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他自己——江津生!他的臉在那場你死我活的打鬥中被劃了三道口子,不會錯的!
從來未有過都恐懼攫住了仇生的心。他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一個親手謀劃了天衣無縫的復仇計劃,利用江湖人士誅殺了四大朝臣,還親手了結了滅他一門的罪魁禍首的仇生,現在卻癱坐在地冷汗直流。
「那不是我,我不是還活著么?」仇生用手摸索著自己的麵皮喃喃自語。突然,他發現自己的臉無比的光滑,不由得心下大駭,眼珠子幾乎都不會轉動了。
「你已經死了!活著的是仇生!」舍詮大師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仇生的身後。
「我是仇生!他是……」
「他是江津生!人死了也不得安寧!阿彌陀佛!」舍詮大師重新蓋好棺木,埋上了土,插上了木牌。
仇生幾乎是被舍詮大師拖扶著回到寺廟的。他像一個木偶一般地坐在了床榻之上。
小沙彌送來了稀粥。舍詮大師卻無法將稀飯喂進仇生的嘴裡。
「放在這裡!你餓了便自己吃吧!」舍詮大師說完,將那碗粥放在了衣櫃之上。
舍詮大師和小沙彌走了。佛殿里只剩下了仇生一人。他呆坐在榻上,猶如痴傻一般。
寺內的暮鼓聲聲,不停地撞擊著仇生的心。他的眼珠子動了動,人也緩了過來。餓感使得他喝了柜子上的那碗稀粥。
他有了一絲的氣力,便走到了佛堂外的水缸前向里看去。一個俊美的少年郎出現在水缸里。
「不是!怎麼會這樣!」仇生扶著缸沿劇烈地喘息著。
仇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到佛堂的,從來不拜佛的他跪倒在佛前。他請求佛祖告訴他倒底發生了什麼?佛堂里靜悄悄的,只有那佛堂的燭火似乎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