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身不由己

楊小強被肖科長拉著往前走，走進了電梯。

楊小強能把科長推搡開嗎？

那豈不是會得罪科長？

他能得罪科長嗎，她可是他的頂頭上司啊!

儘管心裡萬分不情願，但還得隨著肖科長邁進電梯，然後隨著電梯去往21樓。

楊小強感覺時間都要停滯了。

太痛苦了。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這麼出賣過一個人，更沒有去害過人。

他在心裡默默念叨著：呂哥，你能原諒我嗎，我真的沒想出賣你。

電梯到了21樓，肖科長拉著他走出電梯，朝審計組所在的房間走去。

他最終還是沒有進去，停在了走廊。儘管理智告訴他，跟著肖科長進去會讓科長高興，但他心裡還是過不了那個坎兒。他覺得，即使最後被迫不得不傷害呂哲，他還是不能自己去舉刀。

許是肖科長從楊小強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難受，她考慮了一下，還是放過了楊小強，自己進去跟審計組的領導解釋去了。

楊小強在走廊里聽得清清楚楚，肖科長說：「這份文件里的內容不是我么局擬定的，我們不清楚這份文件。」

一個領導的聲音傳來：「那這份文件是怎麼來的？」

「我們不知道。」肖科長說得很有底氣。

「不會吧，辦公室擬定文件，不都是需要各個局提供相關內容嗎，你們怎麼會不知道？」

「我們的確不知道。」

「會不會是你們蓋過章了，卻忘記了。」

「不會的，領導，您不了解我們局，」肖科長道：「我們局對章管理得可嚴格了，沒有我、我們副局長和局長的簽字，是不可能蓋章的。而我確定，我就沒見過這份文件，當然我也就不會簽字。我都沒簽字，當然文件就到不了局長那裡，也就不會蓋上這個章。」

聽到這裡，在外面走廊里的楊小強的腦袋就已經「嗡嗡」的響了。很顯然，隨著肖科長的詳細描述，他們所在的安監局的責任會摘得一乾二淨，而辦公室那邊就要被追責了。可辦公室領導會當這個冤大頭嗎？

秘密，也是潛規則：推卸責任，推諉扯皮，能不往自己身上攬的千萬不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承擔得越少越好，利益享用得越多越好。

辦公室領導當然不會當這個冤大頭，自然會把原始擬制該文件的呂哲給推出去。所以呂哲最終必然成為被追責的對象。

呂哲最後會怎麼處理，楊小強並不知道。但呂哲無論怎麼被處理，這裡面都有他的一份「功勞」。他心如刀絞。

肖科長在裡面說著一大堆話，楊小強在外面卻幾乎沒有力量來保持從容和鎮定的，更要命的是他想不出自己在外面不從容不鎮定能有什麼意義。他能進去阻止科長跟審計組領導的談話嗎？不能。他能保住呂哲嗎？更不能。在巨大的部門現實利益面前，他個人顯得很渺小。

誰叫他自己連個科長都不是呢？

他就是想幫人，有能力嗎？他就是不想害人，由得著他嗎？

楊小強想，人真的是個可怕的東西啊，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面子，或者自己所在部門的利益與面子，就不怕要別人作出重大犧牲，甚至關鍵的時候就要把別人當替死鬼。憑良心?希望世界憑良心來運作，那就太可怕了。人不憑良心又怎麼辦？憑良心？說憑良心這個話本身就是沒有良心。在楊小強的經驗中，良心只是在少數人的少數情況下才是有效的。當年他參加政府公務員考試，筆試拔尖，面試沒問題卻仍然進不了公務員，那些面試官誰憑良心沒有？父親幹了一輩子，死於心肌梗塞時僱主連個醫藥費都不肯拿，又有誰憑良心站出來說句心裡話?良心太不可靠了，這是個未知數。凡事說憑良心那不但是幼稚，簡直就是欺騙。人在不憑良心的時候根本不會意識到良心還是一個問題，個人的慾念和情感趨向已經把良心重重疊疊地遮蔽起來。

楊小強覺得，也許這就是他沒幹上科長而肖雨竹能幹上科長的原因：他心太軟手不狠，而肖雨竹夠硬夠狠。

也許本身肖雨竹是對的，而自己是錯的。在官場是沒有真正的好人的，好人也混不下去混不好。要往上爬，就要心狠手辣，不變壞你就永遠是個科員。這種壞，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自己部門的利益可以甚至應該不擇手段，必要的時候就是要犧牲他人的利益他部門的利益來成全自己方。其實自己以前的正直有什麼意義呢？能保護得了誰？能做得了誰的主？

思來想去，想來思去，楊小強覺得自己還是要變壞的，因為自己還是得往上爬，要往上爬就必須夠硬夠狠，否則你也上不去。沒事你就心慈手軟，沒事你就自擔責任，讓上面怎麼用你？上面難道不需要用個擔事的人，一個為著本部門利益不擇手段的人？楊小強再不變壞點，一輩子就完了。每年政府都會招人，到時比他小的後輩都當科長了，他自己還是原地踏步的話，他的臉往哪兒擱？就沖著這張臉，楊小強也不打算要臉了。人家看你臉上是科長處長，不看你臉上是好人壞人，你越要臉就越沒有臉。

那天下午剩下的時間，楊小強都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內心反覆地捶打著自己，折磨著自己，來壓制自己的良心道德，去適應官場的冷漠殘酷，乃至鮮血淋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隨著下班點的到來，楊小強飛也似地奔向班車，就想趕緊回家休息。他今天實在太累了，心累。

晚上，呂哲給楊小強打來電話：「小楊，你到底是怎麼跟審計組說的？」

「呂哥，是科長跟審計組說的，具體情況，我不清楚。」

既然肖科長夠狠辣，楊小強也沒必要替她扛事。何況本身也是她跟審計組說的情況，楊小強又沒有說謊。

當然了，內心底殘留的善良還是讓楊小強沒有把話給呂哲說透。他並沒有把肖科長對審計組領導說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呂哲，因為如果他那麼做的話，就好比在呂哲的胸口剮了一刀后，還撒上一把鹽。

太殘忍了。

也許將來楊小強能慢慢地習慣這種殘忍，但現在還很不適應。

說白了，楊小強還是不夠壞。

如果夠壞的話，楊小強對呂哲不應該是這套說辭，因為這套說辭很可能會得罪肖科長。

夠壞的話，應該編一套善意的謊言來糊弄呂哲。

反正估計呂哲也無法分出真假。即便分出又能怎麼樣呢，說到底，楊小強的編製是在安監局，肖科長能直接捏楊小強，而呂哲卻只能藉助辦公室與安監局的聯繫通道，間接地捏楊小強。還是肖雨竹科長比呂哲更重要，更不能得罪。

那天晚上，楊小強失眠了。

在睡夢中，他與肖雨竹進行了換位思考，站在對方的角度來考慮問題，考慮難處。

站在肖雨竹科長的角度，她在見楊小強之前，說不定就已經被領導訓了。楊小強回憶著，自己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有點懵，也覺得是不是自己哪天糊塗了，把那段有關安全生產「三同時」的內容錯誤地發給了辦公室。那肖科長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更是會懵，會埋怨是不是自己管理下屬不利，而造成這麼大的工作失誤。你要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是難受，可要是下屬犯了錯誤連帶自己錯，會更難受。

肖雨竹科長拿楊小強以前發給她的微信出來，也許並不能表示她本質上就是個陰險的人。就像有的人，他們就沒有刪除微信內容的習慣。而且他們中有的人之所以不刪除微信，是因為他們有時要在微信裡面查找東西。肖雨竹科長也許從來就沒有刪除微信的習慣，除非她手機出了問題，或是內存不夠用了，否則她是一條微信也不會刪的。也許肖雨竹科長在被領導訓的時候，肯定也很難受，當時對楊小強也會有怨恨，她為了摘清楚她自己，到處查看她與楊小強之間的各種通話記錄、簡訊記錄、微信記錄等等，剛好看到有那條微信，就用上了。所以說，肖雨竹科長可能是臨時用上的那條微信。

說白了，在政府那個環境里，很多人都想著逃避責任，推諉扯皮，肖雨竹科長也是這大多數人中的一個，而像自己原來這樣心憂天下，太過正直善良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自己以前總像張白紙一樣，在官場這種複雜的地方是根本吃不開的。只能是自己適應環境，而不是環境適應自己。

至於出賣不出賣的問題，是自己答應了呂哲，要替他保密的。可是肖雨竹科長沒有答應。更何況在利益面前，是根本沒有多少人能堅持主持公正的。肖雨竹科長為什麼要替自己說的那個呂哲隱瞞，隱瞞了，科長自己的責任不就摘不清楚了嗎？

官場是個什麼地方？是個金字塔結構的殘酷競技場。人人都在往上爬，可是位置總是有限的。所以必然就出現人踩人、人擠人、人弄人的現象，肖雨竹科長是在這種環境上競爭成科長的，當然是懂得自保的人，遇到事情，當然會往外推了。

正直的官員呢？

正直的官員，大部分都『死』了，『死』在了往上爬的路上。

要想在官場上混得好，就要學會去累，累的什麼？很多時候，就累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

在官場，現得才是贏家，得不到就是輸了，永遠輸了，好人已經意義曖昧，君子是個笑柄，以權謀私名正言順，能撈而不撈就是矯情，就是沽名釣譽，這是這個時代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