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清硯卻是先看了他一眼:「在此之前,總管不如先說說你為何改了主意?難道,王上真的不打算懲治高隼?這可是惡鬼,若是一旦讓惡鬼得逞,對整個鄒城都將是一場劫難。」
大總管沒想到這位葉大師這般聰慧,一眼就瞧出問題關鍵,他之所以下定決心,也是怕王上應付不來王后。
「這咱家當奴才的就是有心也無力,也無法做主子的主。咱家這一上午都在御書房伺候,來給大師送膳前,娘娘與太子殿下都來了……娘娘與王上似乎發生了爭執,怕是這事並不好辦。」大總管嘆息一聲,覺得頭疼。
葉清硯皺眉:「王上不像是不顧鄒城百姓的國主,一個侄兒難道還能與鄒城數萬百姓相提並論?」
大總管咬咬牙:「大師有所不知,自從三十年前高人在宮門上設置了封禁,王上從此之後再未踏出宮門一步。雖說王上手底下培養了無數死士,可這些年高家一家獨大,高王后位居高位,高侯爺雖然只是一個侯爺,卻是娘娘的兄長,自然在朝中地位可想而見。最重要的一點,太子並非娘娘與王上所出,太子與高家沒有血緣,自然不會真心待太子,娘娘又一向偏心高二公子,王上因為當年欠了高家人情,這些年對高家頗為寬容,這事著實不好辦。」
葉清硯卻從中聽出關鍵,意外不已,眯眼:「太子並非王上王后所出?王上沒有子嗣?」
否則,即使高王后無所出,后妃有皇子也不至於立一個不是親生的為太子。
大總管原本以為這事鄒城百姓都知道,沒想到這位大師竟是不知。
他想了想,頜首承認了葉清硯的詢問:「太子殿下的確不是兩位主子所出。王上早些年傷了身體,那道封禁除了阻止惡鬼入宮門,也是為了替王上保命。不僅如此,當初王上登基也是因為高家從龍有功,後來王上詢問高家要何賞賜,高家說想讓高家女入宮為後。」
「王上當時並沒答應,而是將自己的情況一一告知,包括日後他不會有子嗣,聽完這些后高家依然堅持,於是,王上最後立了王后,許給高家無上榮耀,也決定日後會從宗祠里選一位適齡的皇室子弟為儲君。」
「也正是因為王上的這個隱疾,王上後宮並無任何妃子,自然也沒有子嗣。」
葉清硯聽完頗感意外,他剛來鄒城沒多久,加上一來就要處理曹昀然以及李家的事,自然也沒功夫了解這些皇家秘辛,但沒想到太子竟然不是鄒王所出。
他之前見鄒王的確羸弱,但瞧著並無性命之憂,沒想到留下的是這種隱疾。
大總管心裡也沒底,既然開了口,剩下的說出來就容易得多:「咱家來之前王后與太子殿下都在御書房,應是王上提了高二公子的事,估計這事真的有王后的手筆加以隱瞞,所以王上與王後起了爭執,具體後面的咱家並不知。」
葉清硯眉頭緊鎖:看來,這事的確不太好辦,光靠高隼那兩個死士想要隱瞞處理的這麼一乾二淨的確有可能高王后也參與其中。
一些外人與她最寵愛的侄兒相比,怕是在高王后眼裡,這些百姓都不如一個高隼。
而從大總管話里看來當年高家明知王上有隱疾也送了高王后入宮,鄒王怕是覺得自己有愧於高王后,處處忍讓,若是當真放過高隼……
葉清硯眸色沉下來:「帶了封禁的那間偏殿是怎麼回事?大總管也看到了,王上若是真的被王后說服,這整個宮裡過了子時會如何,怕是誰也說不準,貧道需要知曉更多的東西來阻止失態更嚴重。」
大總管也是怕這個,咬咬牙,也不瞞著了:「那處宮殿里封著的是……步將軍的遺骸。」
「什麼?」葉清硯眉頭緊鎖,「步將軍?這又是何人?他與王上有什麼仇?為何王上會將他的遺骸封禁在宮裡?」
大總管搖搖頭:「應該是沒仇的,步將軍當年……為鄒國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甚至當初王上能平安回來也少不了步將軍的護駕。步將軍從年少時就是王上身邊的親隨,是王上一手將步將軍提拔上來的,是王上的左右手,只是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步將軍重傷被一起帶回來,也就是最後一次戰役,雖然打了勝仗,卻也損失慘重。步將軍重傷不治而亡,王上雖然保住了性命卻落下隱疾,那時候又趕上王上的叔叔逼宮,後來一切塵埃落定后,步將軍卻不知為何化作厲鬼歸來……」
葉清硯總覺得這裡頭怕是還藏著不為人知的秘辛:「好端端的怎麼會化作厲鬼?」
「這咱家也不知,只知道好多人都瞧見厲鬼索命,當時死了不少宮人,咱家也親眼瞧見過,當時那厲鬼渾身血紅,哪裡還有半分步將軍活著時的風采?甚至用布滿血紋的手指向王上伸過來,當時給咱家一種對方想撕碎王上的模樣……」
即使隔了這麼多年,想起當年那一幕,大總管依然覺得渾身的血都會逆流。
同樣的,也正是因為當時他當時軟了手腳卻依然擋在王上身前,讓王上記住他這份忠心,以至於這些年他都陪在王上身邊,再未換過人。
「後來怎麼樣了?」葉清硯看他神色不像是作偽,怕是當時的情況只會更糟。
大總管面色稍緩:「幸虧當時高家帶來一位得道高人及時趕到將厲鬼封禁,並在宮門以及那座偏殿上設了同樣的封禁,最後這件事才化解,後來厲鬼的事被王上壓了下來,很少人知道。」
只是同樣的,那座偏殿也成了禁忌之地,誰也不許將封禁解除,這一封就是三十載。
葉清硯總覺得這事透著古怪,按照大總管說的,這位步將軍是個斬殺敵軍的好手,甚至數次救了王上的性命,還將王上從死地順利帶了回來。
兩人又是年少相識,一個對他有知遇之恩,一個對他有救命之恩,萬不該最後一個死一個傷,甚至最後寧願化作厲鬼也要找王上索命。
這其中怕是有不為外人道的事在其中。
葉清硯還想問些別的,殿外突然傳來一道稟告聲:「大總管,王上讓奴才過來告知一聲,王上想見一見葉大師,讓大總管速速帶葉大師去一趟御書房。」
大總管沒想到這個節骨眼王上會下這個命令,心想大概與王後有關,王上莫不是想讓葉大師說服王后?
想著護身符的事,大總管沒忍住小聲提醒:「雖說王后當年是知情王上情況心甘情願入宮為高家穩住根基,可王上心裡到底覺得對不住王后,覺得自己既然決定娶了她,卻只能讓她與他一般三十載困於後宮,所以這些年雖然高家屢屢冒出不臣之心,王上因著王后也寬容一二,甚至當年許諾過王后一個承諾。這事事關高家,能讓王上這般,咱家怕王后……怕是用了那個承諾。」
王上一向一言九鼎,王后若是當真用了這個承諾來保住高二公子的命。
葉清硯心裡有了底,看來他沒賭錯,王上的確是要懲治高隼,沒想到卻被王後用那個承諾給阻止,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卻又不想放過高隼,所以這是想讓他過去說服王后?
葉清硯想通這一切倒是淡定,死馬當成活馬醫。
離開前,葉清硯按照之前的承諾遞過去一張護身符:「這是之前答應大總管的,驅鬼符,只要隨身攜帶,即使是惡鬼,也能擋一次它的攻擊。」
大總管大喜,千恩萬謝,一次就足夠了。
大概是感激葉清硯,大總管想了想,去御書房的路上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提醒一二:「葉大師,王后對高二公子極為看重,外界只說王后疼愛這位侄兒,可實際上甚至更過,甚至當年為高二公子娶妻時,都恨不得將整個鄒國世家貴女都往他跟前放,要想讓高二公子認罪,怕是很難,還很容易得罪高家。」
葉清硯明白大總管的意思,王后出不得宮,他離宮後手沒這麼長,可高家卻在外頭。
高王后這麼在意高隼,葉清硯若是弄死了高隼,高王后怕是會讓高家要他的命。
葉清硯卻是笑笑,神情頗為淡定,讓大總管覺得這位大師更為莫測高深,難道還有別的本事不成?
葉清硯之所以不擔心,是因為高隼一死,真相大白后曹昀然的凡人之怨一旦解除他也算是完成任務,到時候他離開虛世,這裡化為虛無,難道還能去現世殺他不成?
為了示好葉清硯,大總管接下來一路上說了不少高王后的事,其它倒是還好,大多數竟是都與高二公子有關,而越聽下去,越是讓葉清硯覺得哪裡怪怪的。
高王后沒有子嗣看重侄兒倒是情有可原,但奇怪的是,高王后在意的侄兒只有高二公子一人。
對於高侯爺的長子世子爺以及別的子嗣,無論是庶子還是嫡子,都像是與高王后無關般,甚至每一年高二公子生辰,高王后甚至會親自讓人送上頗為貴重的生辰禮。
若非不能離宮,這高王后怕是恨不得親自到場為高二慶賀生辰。
這些年宮裡宮外也有不少傳言,大多覺得高二運氣好,明明與長子高世子是一母所出,甚至是雙生,但偏偏二公子得了王后眼緣,即使不是世子,卻比世子還得寵。
只可惜,高二被養得性子乖戾,大概自小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覺得世子之位定是他的囊中物,最後卻依然被大哥所得心裡不舒服,這才愈發暴戾心狠手辣。
葉清硯這一路上面無表情,像是只是隨便聽聽,只是就快到御書房時,葉清硯突然莫名其妙問了句:「高二公子今年多大了?」
大總管雖說奇怪,卻也老老實實回了:「剛到而立之年。」
那就是三十歲,一開始葉清硯並未多想,從原身打探到的,他只知高二公子與鄭公子以及孫公子玩得好,鄭公子今年二十來歲,孫小公子更是年歲不大,是以他先入為主覺得高二公子應該也是二十來歲,可若是這位高二公子已經三十,這是年紀還真的有些微妙啊。
「高王后是三十年前進宮的吧?」葉清硯最後問了句。
大總管對這個記得最清楚:「是這樣沒錯,當初王上登基沒多久就被高家人用功勛換得高家女入了宮,後來沒多久更是發生厲鬼那事……咱家記得很清楚。」
葉清硯意味莫名笑了笑,他發現自己似乎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而這個秘密足以讓高王后不敢再保高隼,甚至連鄒王當初因為愧疚對高王后做出的承諾也一併會打破。
高隼的命,他勢在必得。
一行人到御書房時,遠遠就瞧著停著鳳攆,浩浩湯湯不少宮人都候在那裡,排場不可謂不大。
葉清硯面無表情經過眾人,隨著大總管到了近前。
大總管敲響御書房的門,不多時,才傳來讓他們進來的聲音。
葉清硯重新踏入這座御書房,神色依然沒什麼表情,甚至從始至終表情都沒變過,隨著踏入進去,就看到御書房裡多了兩個人。
一人身著宮裝衣著華麗眉眼精緻,此刻大概心情不郁,沉著面容死死瞧著葉清硯,一雙眼不滿冷漠,像是要弄死葉清硯。
另一人著太子朝服,年紀不大,二十來歲,挺直著背脊站在那裡,稍顯文氣,面容與鄒王有一兩分像,是從鄒家皇室宗祠里選出來的,仔細看得話,甚至還帶了幾分病弱。
葉清硯行了一個道家禮,算是見過王后與太子。
高王后卻是不滿,眼瞧著要發難,鄒王開了口:「辛苦葉大師來一趟,賜座。」
鄒王親自賜座,葉清硯坦然繞過高王后以及太子,坐在不遠處,他背脊挺直,加上面容俊美,嘴角帶著淡漠的笑,眼底卻清冷一片,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錯覺。
明明年紀這麼輕……
高王后臉色不太好看,雖然從別處拿捏不到,其餘的地方卻不打算放過葉清硯,這個道士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王上懲治隼兒?不就是幾條卑賤的草民,殺了也就殺了,怎麼能跟她金貴的隼兒相提並論?
鄒王在外人面前已經收斂不郁,給高王後幾分薄面:「葉大師,孤讓人去查了曹昀然過去兩年的行蹤,的確如你所言,吳家出事前出的幾條人命,在事發時是不在場的,只是這事王后不信,說兇手有兩人,曹昀然的確是殺了吳家一十七口,至於前頭的,兇手另有其人,但並不是高隼。」
提及高隼,鄒王語氣已有幾分不耐煩,以前若還只當高隼是個小輩,因著高王后在他面前說過不少高隼好話,他也偏疼這小輩幾分,可誰知竟養出這麼一個畜生。
從打探到的消息來看,高隼很大可能真的是兇手。
高王后與太子此刻也已經落座,就在葉清硯對面。
高王后微仰著下巴睥睨瞧著他,眼神裡帶著不屑:「既然這位葉大師說曹昀然是無辜的,可當日曹昀然被抓到時手裡可是握著刀,吳家一十七口全部都死了,死無對證,你難道還能將人給喊來說他們不是曹昀然所殺?還是說葉大師能找到證據證明他沒殺人?葉大師莫不是收了曹家的銀錢,這才故意陷害本宮的侄兒為曹昀然洗白?」
高王后句句想要將葉清硯往收人銀錢道貌岸然的道士上拉,有本事又如何?只要等先過了王上這一關,讓王上鬆口先放這道士離宮,等出了宮,高家派出的死士已經等著取他首級。
高王后就不信她有王上的承諾,王上還能硬來不成?沒有證據,她就不認,只要她不認,誰都不能動隼兒。
至於證據,她當初撥給高隼的兩個死士,即使真的逼供,也絕不會吐露分毫。
她原本以為自己說完這位葉大師會惱羞成怒,只要他反駁的聲音大一些,她就能用對王后不敬將他先打一頓再驅逐出宮,誰知,對方不僅不氣,甚至嘴角冷淡的笑意都沒變。
一直等高王后眉頭越皺越緊,葉清硯坦然頜首:「貧道的確沒有證據。」
高王后詫異他這麼坦白,冷哼一聲:「沒有證據就敢來告御狀,葉大師莫不是以為這皇宮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這倒也不是,貧道從未想過這般。貧道之所以來是為了天下蒼生也是為了王上安危。曹昀然一事甚至高二公子的事都能往後推一推,但目前的情況卻是王上有危險。
如今城中出了一個惡鬼,想要借曹昀然的怨氣,讓曹昀然心甘情願貢獻自己的肉|身讓一人一鬼人鬼合一,而一旦惡鬼目的達到,加上今晚過後就是鬼節,屆時鬼門大開,陰氣最盛也是惡鬼鬼力最強的時候,加上有了肉|身,即使身為惡鬼,卻也能突破三十年前前輩在宮門口設下的封禁入得宮來。
到時候惡鬼帶著一眾小鬼圍攻整個宮殿,王上的安危又當如何?
還是說,王後娘娘您一點都不擔憂王上的性命,甚至覺得一個沒有任何功勛沒有任何爵位的高二公子比得上王上?」
葉清硯娓娓道來,明明沒任何起伏的話,卻像是一把利刃刺入高王后胸口,讓她臉色大變,急促喘著氣。
「你休要胡言亂語!本宮何時說過不在意王上?何時覺得王上比不上隼兒?王上你莫要信他,他就是蠱惑人心,是個妖道!」高王后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鄒王說的,生怕鄒王信了這妖道的話懷疑她。
葉清硯淡漠坐在那裡:「可王后話里話外都是這個意思。王后覺得沒有證據就不能懲治高隼,那咱們就不說高隼的罪,就說說如何先保住王上,如何不讓惡鬼得逞。王上以及鄒城百姓危險在即,讓高二公子犧牲一家先假裝認罪讓曹昀然放棄怨恨,到時候再宣布真相還高二公子清白,難道這一點高二公子都不願意為王上犧牲?」
不就是仗著他沒證據,可只要高二敢應,他就讓他再也出不來。
可是高王後會眼睜睜瞧著高隼入獄受罪?
怕是不可能,而葉清硯等的也就是這樣,只要高王后敢拒絕,她就自己證明在她心裡,王上以及數萬百姓,甚至比不過一個高隼。
高王后對上葉清硯似笑非笑的模樣,無論對方說的多麼道貌岸然多麼為高隼著想,高王后壓根不信。
這人敢進來高御狀,肯定是知道隼兒做的那些事,說是先認罪為了阻止惡鬼,實則就是想先把隼兒關起來,到時候立刻下旨將人砍了,她身在宮中如何阻止?
這妖道其心可誅!
「你、你這個……」可這些話她怎麼說出來?說出來就是不信王上。
高王后一時間一張臉扭曲至極,保養得宜的手指掐著掌心,深吸一口氣:「既然是為了暫時讓曹昀然洗清冤屈不讓他與鬼同流合污,那為何不換一個人?無論是誰扔出去先認了罪不就行了?」
葉清硯沒想到她反應倒是快,只是她覺得這樣就能讓高隼躲過那就大錯特錯:「可這鄒城裡,又有誰有這麼大的本事,不僅害了這麼多條人命,甚至還能殺了吳家一十七口人後嫁禍曹昀然,還能將現場清理的這麼一乾二淨?
甚至曹昀然被抓后,被逼供毀了手腳,明明王上一上午就能查到的事,那些審查這件案子的人卻都沒找到?
這可真奇怪了,是不是有誰故意打了個招呼?非要讓曹昀然認罪?王后覺得隨便尋一個人就能讓曹昀然信?那又能是誰能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手伸到獄中?」
他的一番話在御書房內掀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愣住,大概是壓根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甚至鄒王也沒想到可能曹昀然的案子後面可能還有他信任的臣子的手筆。
而做到這一切的,整個鄒城幾乎能用手指數出來,而首當其中的……正是高家。
原本高家不是唯一的,可聽了葉清硯的話,高王后因為心虛一張臉慘白如紙,這一幕落入鄒王眼底,他周身的怒火高漲,沉著臉盯著高王后:「王后,你不說些什麼嗎?」
高王后咬著牙否認:「臣妾不知這道士說些什麼,隼兒自幼心地善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王上,您曾經答應過臣妾,允諾臣妾一個承諾,如今臣妾只想保住隼兒的命,難道王上您要食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