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井底蛙 長生久視
破廟中有張太師椅，是老道的心頭好，相傳是在寺廟裡香火旺盛的時候，有位鄉紳富豪前來燒香禮佛，只是山路崎嶇難走，那位古稀之年的鄉紳財主腿腳不夠利索，便坐在太師椅上，由幾位家中壯丁充當轎夫，給抬上了山。
後來在請願過程中，佛光大綻，菩薩顯靈，那位鄉紳本來就是信佛吃齋的善男信女，為表誠心，便以步丈量下山，從驕陽似火走到月明星稀，硬生生走了近一天，下山之後，精神煥發，好似精氣神都足了。那張太師椅，也就作為信物留在寺廟中，此事在當地成為一樁美談。
對於老道的厚臉皮，崔流川早已習以為常，也沒說言語，伸手抹過牆壁。放下包裹，活動筋骨，到外邊練習拳樁。
練習完拳樁之後，手腳麻利的林雪煙，已經將一張木床釘好。
老道叫住了正準備提水泡葯浴的崔流川，說道:「從今天開始，葯浴就可以停了。可不是師父摳門，如今你的體魄，已經在這兩年的細水長流中，達到水滿則溢的境地，再泡下去，無用不說，還可能會造成虛不受補。」
少年只是點頭說知道了。
老道走到外邊，「隨我來！」
少年緊隨其後。
破廟之外，老道席地而坐，酒葫蘆擱在一旁，正襟危坐。
崔流川也依葫蘆畫瓢，跟著盤腿坐下。
老道輕聲問道:「你覺得書上的道理，都對嗎？」
少年想了想，「有些道理，一聽就覺得很有道理，打心底里覺得很對，可是有些道理，就會覺得不那麼對，只是說不出不對在哪裡。而且我讀書少，很多道理，就是有師姐從旁指導，也是一知半解。」
說到這裡，少年沒來由覺得有些懊惱。
老道笑道:「盡信書不如無書，真正的好道理好學問，在書本上，也在人生的迎來送往中，只有真正能為我所用的道理，才是好道理，否則再高屋建瓴，也是空中樓閣。所以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會有很多書上的道理學問，在等著你，至於能不能吃透，反而不那麼重要，先吃進肚子里，然後對與錯，自己去評判就好！」
少年輕輕點頭！
然後老道繼續說道:「當你走過很多路，見過很多人之後，就會恍然大悟，感同身受，一些本來晦澀難懂的道理，自然而然就懂了。就像我現在說的這些，初聽，可能感觸不深，不要緊，以後能懂就好了！」
少年仍有些雲遮霧繞。
老道笑著搖搖頭，然後繼續說道:「可能有些急，接下來要說的，你可能很感興趣。」
老道伸出手，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小圓，「這是咱們所在的這座山。」
然後，老道又畫了一個稍稍大些的圓，將小圓囊括其中，「這是清河縣，再大……」
又是一個更大的圓。
少年結果話茬，「是清河府！」
老道再畫出一個更大的圓，環環相扣，「接下來呢？」
少年回到道:「是大趙王朝。」
老道抬起頭，指著最中心的小圓，「對的，坐井觀天的典故聽過吧？這些圓，一些山間野物，一輩子，都在這座山上兜兜轉換，井口就這麼大，能看到的，也只有這麼多。」
老道又指著稍大一些的圓，「而對於山村或是平安鎮上一些土生土長的居民，可能一輩子，都沒出過鎮子去更遠的地方，井口稍微大些，可眼界終歸有限。」
老道手指稍稍往外移，「一些個福負笈遊學的讀書人、行路商賈，走過的山山水水，會多很多，井口，能再大些，看到的天地，就會大有不同。」
「若是能走遍大趙王朝大半的山山水水，井口，會大很多。可是更外邊呢？」
老道坐直身子，手指凌空，劃出一個弧度，「能走到這麼遠？」
少年認真道:「不能。」
老道笑道:「所以，還是井底蛙，只是眼界廣闊一些的井底蛙，更遠更高的風光，還不曾見過。」
「仙李盤根，自有雲仍靄芳裔。更溜雨霜皮，臨風玉樹，紫髯丹頰，長生久視！」
在老道悠悠嗓音，少年心境之中，掀起陣陣漣漪。
說完這些，老道起身，拿起酒葫蘆灌了口酒，快哉！然後對早在大殿門前站了許久的林雪煙道:「雪煙，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然後老道提著酒葫蘆，向大殿走去，「吃酒去嘍！」
林雪煙走過來，潑冷水道:「顧道長生一路，對於你來說，現在只是個念頭，先踏踏實實走好腳下的武道一路，才是正道。況且長生路不是說走上去，就是長生。而且在這條路上行走，根骨、福緣、心性，缺一不可。可以說是步步登山，卻步步難如登天！」
少年想了想，說道:「我明白的！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
林雪煙略微有些訝異，問道:「知道什麼？」
少年站起身，笑容燦爛道:「當然是有神仙老爺唄！」
林雪煙氣笑，「就知道這些？」
少年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嗯！」
林雪煙覺得好笑，「尋仙求道，裡邊說法很多，就算是距離山巔只有一步之遙，也不敢拍胸脯說把所有的路都走完，在之後的時間裡，你會慢慢知道一些。而現在，我要與你說的，便是武道一途。」
少年輕聲問道:「那麼師父師姐，是不是山上仙人？」
林雪煙搖頭道:「不是！」
然後伸出手，掌心朝下，另一手的食指從下邊抵在掌心上，「打住。」
少年悻悻然把剛到嘴邊的言語咽進肚子里。
林雪煙繼續說道:「與長生大道相比，武道一途，會顯得有些擁擠。世間習武之人皆可稱武夫，只是武夫也分三六九等，一品最低，九品最高。有些拳腳功夫的，都可稱為一品武夫，著實有些上不了檯面。而最高的九品，就算是在疆域版圖極其廣袤的大趙王朝，明面上，也不多，稀罕得緊。一到三品，稱為下三品，哪怕沒有武道天賦，只要肯吃苦，三品不是很難。四品到六品，稱為中三品，中三品，當然就不單單是會耍些花架子，身上至少都有一門壓箱底的功夫，行走江湖之人，能混出點門面來，大多都在中三品範疇之內。」
說到這裡，林雪煙便掐斷話頭，「如今的你，經過兩年的走拳樁以及泡葯浴，體魄應該在六品武夫。」
在一旁正如同聆聽先生教誨的崔流川，頓時大驚失色。
娘滴個乖乖嘞，走了兩年拳樁，泡了兩年葯浴，就六品武夫了？是不是再過幾年，就是九品？
看出少年心思的林雪煙，再潑涼水道:「只是體魄在六品武夫，若是擱在外邊，與一位三品武夫捉對廝殺，我敢保證，死的一定是你。」
林雪煙繼續解釋道:「下三品與中三品，最多的都體現在膂力大小、體魄凝實上，腹中真氣，也不夠純粹，說到底，仍是肉體凡胎！一些個略有名聲的江湖人，大多也都在六品武夫境界徘徊，甚至在一些武道不興的地方，五六品，都能獲得宗師頭銜。當然了，就是在一些尚武的大國疆域內，六品武夫，也只距離小宗師頭銜，僅有一步之遙。」
少年點頭道:「鎮子上有個傻大個兒，力氣大，可總讓一些手腳麻利的同齡人欺負，就是真欺負出火氣來，卻逮不住一個，反而會讓人再從屁股上踹幾腳！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林雪煙點了點頭，「會更複雜些，但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
少年崔流川覺得有些氣餒。
然後林雪煙嗓音低沉道:「六品與七品，看上去只有一層窗戶紙，可實際上，是一條巨大的鴻溝。所在在江湖上，有『萬百十一』的說法，萬名中三品武夫中，會有百名跨過六品、到達七品宗師之境，而在這百名七品宗師之中，在多年之後，會出現十名左右的八品武夫，再往後，就會去九存一，只有那麼一個福緣、天賦、心性極佳之輩，能走上山巔。」
林雪煙頓了頓，「其實在九品武夫，仍舊不是武道止境，當突破九品桎梏之後，世人稱之為陸地神仙。有這麼一位陸地神仙，生平事迹，在大趙王朝的萬里山河之內，廣為流傳，被稱為『武聖』，在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武聖祠。」
少年補充道:「周道載！」
一向不喜形於色的少女，在聽到這個讓整座祖洲都為之一震的響亮名號，也是笑意濃濃，笑道:「在大趙王朝，也唯有武聖周道載一人，能撐得起整座武道氣運。」
崔流川只是笑著，打心底里覺得開心。
總有一些人，哪怕素未謀面，只是聽到那個名字，就會覺得與有榮焉！
林雪煙，轉回方才的話題，「其實尋仙求道，和讀書人的晉陞之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那些仙門豪閥，就好像是身居高位的廟堂砥柱，他們的後生晚輩，只要不是痴傻，大多在最後都能在官府里撈上個一官半職，若是家中有某個聰慧過人的讀書種子，那麼平步青雲、上達天聽，只是順其自然而已。寒門難出貴子，可不代表不出貴子，歷朝歷代，總會有出身鄉野、家境貧寒的寒門子弟，在仕途上，一路平步青雲步步高升，最終在後世史書上，劃下極具傳奇色彩的濃重一筆。」
少年認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