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彼岸輪迴

晚上十一點。

街上的路燈明明滅滅。

喬念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家中，眼中勾著無盡的頹與空，整個人有著超越她這個年紀的破敗感。

她今年三十歲。

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加班是常態，到家之後，屋內更是一片狼藉。

她覺得自己是不幸的。

十三年前媽媽出車禍死掉了，老爸為了照顧她，也一直沒有再娶，只是上半年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生活能力在不斷的降低。

鄰居知道她家的情況，每次遇見她都會說，早點找個人嫁了，這樣就會有人幫你一起分擔了。

而每次她聽見這話也只是笑笑。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著著什麼！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準備上床去睡覺。

這個時候她接到了一通越洋電話。

是從德國打來的。

對方說得是德文，簡單翻譯一下就是——

楚晚先生在昨天晚上去世了，在他的房間里發現了一份早就立下的遺屬，他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歸她，希望她能夠來認領一下。

楚晚！

楚晚！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個埋藏在她心裡最深處的名字，忽然間就被撕開，鮮血淋漓的捧到她的面前，她不受控制地眼淚從眼角滑落。

對方見她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便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喬念女士，請問你什麼時候過來認領財產！」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回答道：「三天內！三天內我一定會趕到！」

對方答應了。

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她買了去德國最早的航班，趕到了柏林，趕到了他住的地方。

接待她的人是楚晚的師弟林以哲。

他的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沉痛。

「明明他昨天才拿到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研究院里所有人的都稱讚他是百年來最有物理天賦的人。大家都想著要給他慶祝，沒想到居然會發現他突然死在公寓樓里。」

房間還沒來得及打掃，地板上還滲著几絲醒目的血跡。

這一抹鮮紅刺痛了她的雙眼。

因為有潔癖的原因，記憶里的他永遠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襯衫，陽光溫柔的撒在他的臉上，逆著光走進了她的世界。

但是現在……

現在……

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復下來，問了一個她最想知道的問題：「他是怎麼死的？」

「這是醫院給的證明！」

林以哲遞給她一份報告，她顫抖著雙手打開看了一眼。

上面寫著——

死亡原因：長期勞累導致的心臟衰竭！

心，心臟衰竭？？？！！！

一時間，看到這個死亡原因，她還是有點不能接受，不受控制地身形晃動了一下。

輕喃了幾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明明……

明明他答應過自己，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會好好活下去的，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情！

為什麼！！！

迫切的想知道，他在德國的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以哲告訴她，楚晚和他說過，他的生命里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不在乎了，他的世界是灰色的，沒有任何的色彩，唯一能夠熱愛的就只剩下了物理，於是他近乎自殘的不眠不休地泡在實驗室裡面。

近乎自殘的泡在實驗室里嗎？

原來這麼多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她從來都不知道！

聽到這裡，掩面不住的哭泣著，即使時間不對，這個時候，林以哲還是捧著一個小盒子來到她的面前，臉上更是寫滿了歉意。

「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他的房間裡面沒有遺書，但是我知道他這輩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如今他已經死了，作為他的師弟，我不想他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我想好歹最後完全他一個心愿……

至於這個盒子，裡面是他最珍貴的東西，我想應該屬於你！」

「我不會怪你的！」

相反，她很感謝他，他告訴自己楚晚離世的事情！

她接過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在那一瞬間，身體彷彿失去了控制，但是偏偏理智清晰的可怕！

裡面的每一件東西，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流行收集卡片！

他為她吃了一個月的泡麵，才收集到全套三國裡面的人員，在當年分手的時候，她還給了他……

還有這一張照片，那是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她非要拉著他一起拍照，她一直覺得很醜，沒想到他居然還留著……

除了這些，他們曾經的記憶他全都一一留著！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總是那麼執著的一個人待著，因為她把她的青春遺落在他的身上，她不願意將就，不願意嫁給別人。

她早就把他刻在了自己的靈魂里，亘古不滅！

眼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忽然有點後悔，當年為什麼沒有聽他的解釋就把他給推開了……

他這麼這麼地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愛意藏在手心裡，捧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

可是她沒有好好留住他的這份溫柔！

她終於剋制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林以哲也微微有點動容，給她遞了一塊手帕。

等她哭夠了，擦乾了眼角的淚珠，站起身來。

「我想見他！」

林以哲答應了。

「他現在殯儀館里，應該還沒有火化，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在路上，她才知道。

原來楚晚有很嚴重的抑鬱症，這麼多年都是靠藥物維持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藥物已經不能緩解他的癥狀了，甚至還加重了他的病情，甚至偶爾還會出現幻覺。

正是因為楚晚在出現幻覺的時候叫的總是她的名字，他才會知道，原來從來像機器人一般的楚晚，也會有這麼在乎的一個人！

或者說！

在他的內心深處！

其實有比他在乎的物理更重要的東西……

那個人就是——

她！

說到這裡，林以哲則是不免又多看了幾眼喬念。

喬念聽完這些話，似有什麼哽在喉嚨口，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他曾經告訴過她，他的偶像是霍金。

霍金的量子宇宙學將宇宙論成為一門成熟的科學。

他的最大夢想就是和霍金一樣，研究宇宙中無中生有的創生機制，企圖一勞永逸的解決第一推動問題。

如今他完成了這個夢想，卻同時也被這個夢想埋葬了。

他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殯儀館內。

他躺在冰冷的棺材內，沒有一絲的氣息。

本以為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當真的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呼吸都停滯了起來。

曾經偶爾在夢裡出現的那個人，他會嘴唇毫不吝嗇的上揚，溫柔的看著你，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從未覺得夢醒的時候殘忍！

但在這個時候她卻幾乎接近在奔潰的邊緣……

若是！

若是當時她能聽他的解釋，留下他該有多好……

至少他的生命里還有她，不會讓他被孤寂和黑暗所吞沒！不會讓他把自己全部奉獻給物理！會讓他其他存在的價值！

可惜！

一切沒有如果！

她參加完他的葬禮，林以哲說楚晚一定也希望將他名下的遺產送給她，想帶她去律師處公證，但是她拒絕了。

「這筆遺產就留給研究所吧……至少讓他最熱愛的物理可以傳承下去……」

她所帶走的就只是一張楚晚的照片以及他一直所留著的盒子。

飛機上。

她看著這張照片，再次淚如雨下。

她終於知道，記憶不會隨著時間而消失，它只會在你的心上腐爛，紮根，只要輕輕一拔，就會鮮血淋漓。

若是能夠回到當初該有多好……

這張照片的背面是一道公式——

t^'=√(1-v^2c^2)t

她下意識地念了出來。

剛一念完，她忽然就感覺自己被捲入了一道白色的光芒之中，隨後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