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開始的地方(上)
「哎喲,我這兒媳婦兒,不是我說——前兩天早餐桌上啊,家裡雞蛋不夠,我給我孫子留了個,給我兒留了一個,就沒給她留,她愣是跟我吵了一天。」
此時此刻,花白禾正坐在自己久違的小工作室中,用旁邊剛衝出來的熱水沖茶,給面前的兩人斟茶,兩人一男一女,一個年輕一個老。
正絮絮叨叨跟她倒苦水的,正是男人的母親,細數著故事裡唯一一個不肯到場的主角。
「前段時間我兒去跟人聚餐,男人為了事業的應酬,女人應該都能理解吧?就半夜酒喝多了,那晚沒回去,嗬,第二天我兒媳婦就開始對我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花白禾心不在焉的聽著,倒完茶之後,端起自己面前的碧玉色小茶杯,看著一根細茶葉在裡面沉沉浮浮。
不知道為什麼,她面前恍然晃過一隻帶著金色指套的手,動作裡帶著養尊處優的氣質,略有些嫌棄地端起她的茶,聲音同時在她耳邊響起:
「你就打算給本宮喝這個?」
花白禾順著那手的動作抬頭去看,正想開口,卻沒見到預料中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蛋,取而代之的,是臉上的褶子如衰敗秋菊一樣令人難言的老臉。
「花專家!花專家,您有在聽嗎?您說我這個兒媳,我該怎麼讓她本分點?」
閃過的畫面消失不見,花白禾恍惚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嗯?」
眼睛眨動的時候,她的大腦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處理之前穿進耳朵里的聲音,很快又將自己的視線轉向旁邊的男人,隨手拈了個點順口問道:
「請問,您愛人決定與您離婚的理由是什麼?」
那男人長得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聽見她的問題,踟躕著想要回答,結果卻被他的老母抬手打斷,張牙舞抓地將話題搶了過去:
「哎呀,什麼理由不理由的,她就是胡鬧,非說我兒出-軌,飯局上人那麼多,人來人往,難免會跟一些女同事有接觸,這很正常,你見多識廣,應該很懂吧,花專家?」
花白禾:「……」
不,她不懂。
她沉吟了幾秒鐘,放下了自己的杯子,不知為何,在發覺男人沉默不言的時候,依然將開口的目標放在他身上:
「所以,您是真的出-軌了嗎?」
那男人動了動唇,還是沒說話,唯有他的母親「哎呀」一聲,一副「你這專家也太不懂事了」的樣子,對花白禾訓斥道:
「什麼出軌不出軌的,他們兩個人既然都走到了一起,過了這麼多年,連孩子都有了,有些事情當然是能過去就過去,天天把家裡鬧的家犬不寧的,像什麼樣子?」
花白禾抿了抿唇,茶還沒入口,就將自己的茶杯給放下了。
她心中已經大略有數了。
在茶杯同茶盤磕出一點聲音的同時,她的聲音也在辦公室內響起:「是這樣的,葉阿姨,我這裡不接受離婚諮詢。」
那個話多的老太太,乍一聽她的話跟著一拍手:「哎喲!對了,我也是這麼想的,正巧我們也不是來做離婚諮詢的,您看看要怎麼勸勸我那個兒媳婦,過段時間我一定勸她來您這兒學習學習——」
老太太話到一半,被花白禾微笑著見縫插了根針:
「您誤會了。」
老太太:「?」
花白禾面色不改,視線從她旁邊的成年男人身上一掃而過,目光里沒有任何的意味,隨即就聽他她說道:
「我的意思是,我很佩服您這位懂得及時止損的兒媳婦,我也支持她的選擇,我認為這件事沒有什麼可以調解的。」
這話出口的時候,花白禾在忍不住地思考:
以前的自己遇上這種事情,大概有一百種理由可以勸服自己,然後為了錢,微笑著將這樣已經糟糕到不行的家庭拼拼湊湊地勸回那搖搖欲墜的糟糕狀態。
但大夢一場,也許真是夢久了,都瘋了——
現在居然連送上門的錢都不要了。
花白禾在心中對自己道:你是真的飄。
「哎哎不是,您這兒不是專門調解感情的專家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這個道理,我一個沒讀多少書的老太婆都懂,您這怎麼、怎麼是這麼個態度呢?」
花白禾禮貌地對於顧客的體驗道了個歉,然後表示自己這段諮詢不收費,將兩位禮貌地請走了,離開的時候那位老太太都在罵罵咧咧,一會兒說自己要去給她打差評,一會兒說她不會做生意。
還是那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男人開口勸了句:「媽,算了吧。」
他護著自己的母親穿過花白禾工作室外的長長走廊,花白禾目送他們倆離開,站在門口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工作室名稱。
花氏情感諮詢工作室。
她單手捋了捋額發,莫名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笑了出來。
「情感諮詢……」
自己的感情都還理不清呢,還跟這兒裝情感大師?
她那意味不明的笑聲剛響起,就聽見了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花白禾下意識地往那邊看去,卻發現來人並不是自己所期待的。
折返的是剛才那個上門諮詢的顧客之一——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出-軌男人。
他目光里有幾分局促,撓了撓頭髮,問了一句:
「呃,我就是有些好奇,您有工作過嗎?花小姐。」
花白禾臉上的笑意收住了,眼底的失望也藏了起來,只用視線問他怎麼了。
那男人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習慣地抬手摸自己的外套拉鏈鏈頭,半晌才道:
「女人都喜歡做不切實際的夢嗎?就是情啊愛啊什麼的,這在現實生活中應該沒有男人能做到吧。」
花白禾無法從他這句話里猜到他折返的原因,不知是不是常年聽這種故事的原因,她很能隱藏自己的情緒,這會兒臉上也並未出現什麼不認同的意味來。
她琢磨了幾秒鐘,只回了一句:
「有沒有別的男人能做到,這個問題我不大清楚,但是——」
「你不能,不代表別人也不能。」
那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麼,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囫圇對她說了句謝謝,轉身走了。
花白禾知道自己以後可能在生活中不會再遇到這個人,他就像是曾經許多上門來諮詢的顧客一樣,最後都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人最後會跟他的妻子走到什麼地步,她只是……
很佩服那個沒見過面的,有了孩子之後,卻還是堅決要離婚的女人。
花白禾回想了一下自己剛跟著系統去到任務世界的場景,唇邊笑意漸漸出現幾分自嘲的意味來,抬手將那個工作室的牌子取了下來,然後走進了辦公室里,開始收拾東西,各種打包。
中途到一半時,她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您好,請問您這邊是做情感諮詢的吧?我聽說您這裡要預約——」
花白禾文件和東西整理到一半,張口便答:
「不好意思,你打錯電話了。」
那頭的人立刻『咦』了一聲道:「不可能吧,這號碼是我從我朋友那兒抄來的,哎那你知道那個工作室的聯繫方式嗎?」
花白禾無聲笑了一下:「噢,那個工作室我知道。」
她頓了頓,接話道:「那個工作室的老闆因為亂點鴛鴦譜,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電話那頭:「???」
……
午後。
收拾完文件和行李的花白禾,回到了自己租房的地方,打開門之後,一股破舊的、亂糟糟的氣息撲面而來。
花白禾深呼吸了一口氣,「嘖」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我到底是什麼毛病,放著好好的富二代不當,非要回到貧民窟呢?」
她將手裡大件小件的東西都放下了,挽起袖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出租屋大掃除,直到空氣里最後一絲頹靡的味道消失不見,窗帘拉開之後,暖和的陽光照了進來,房間才總算恢復到人能住的水平。
她背對著床,張開雙手往床鋪里一倒,成了一張攤開的大字餅,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自言自語:
「工作沒了,從此就是無業游民咯……」
說到這裡,她又想起了什麼,一骨碌從床邊站起來,拉開了床邊的床頭櫃。
拉開之後,一疊厚厚的病歷靜靜地躺在裡面,每一本裡面都檢查著各式各樣的檢查報告,加在一塊兒能比一疊牛津詞典都厚。
她把那一大疊病曆本都拿了出來,上面最新的檢查日期,距離現在也就三天——
是的,她在那麼多的世界里穿梭體驗,然而在現實世界里,這一切都只過了三天。
花白禾看著病歷里的癌症確診醫生蓋章和簽字,翻開了每一本——
全省排得上名號的權威醫院,檢查出來的結果都一樣。
根本不存在誤診的情況。
「嗯,更正一下,是病入膏肓的無業游民。」花白禾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對自己的人設做了個補充說明。
她盯著那像是撲克牌一樣扇形在床上攤開的一行病曆本,半天之後才想起來一件事情:
「哎,還有個地方要收拾來著。」
於是,花白禾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休息,也沒來得及看自己的餘額,就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地方。
……
四十分鐘后——
花白禾風塵僕僕地來到了一處墓園中,輕車熟路地到了某個位置前,手裡已經是買好的一束香檳玫瑰,另一手還帶了新買的抹布。
她半蹲了下去,看著面前那張熟悉的照片,半晌后抬手輕輕地在照片上戳了戳:
「嗯……你看,回來果然是有道理的,對吧?」
「沒有我,以後都沒人給你收拾後事了。」
「雖然我也不知道能幫你再收拾多久,你幫我祈禱祈禱吧。」
花白禾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墓碑上那黑白的照片點了點,歪著腦袋看了看,才又補了一句:
「黑白的你不太好看啊。」
「要不給你換個彩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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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我更了!!!
完結倒計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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