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2章

白駒蹲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面前的電視機。

電視機里放的是妖管局專門為他這種與時代脫節的妖量身定製的……啟蒙教育片。

一隻貓頭鷹正站在交通信號燈的圖片前，指指點點地介紹：「這個形狀的時候不要過馬路，那是紅燈……」

白駒是犬妖，但畢竟是能夠化形的大妖怪，倒還不至於受到色盲的限制，也不必依靠形狀和位置來辨別信號燈。

這個啟蒙教育片看得他昏昏欲睡。

白駒醒過來后一直沒有下山，但算上來也有大半年時間了。期間，他在山上打打盹兒晒晒太陽無所事事，偶爾聽小獼猴他們嘮嗑，對於現世的許多東西都有所耳聞，現代的許多簡體字、數字他也都認得；雖不曾深入了解現代常識，但確實用不著這從零開始的啟蒙教育片來指導。

唉，畢竟是人類小崽子的好意，他得受著。

白駒個人覺得，既然妖管局把他徵聘下山來管教小妖怪們，那麼先讓他照顧照顧局長試試水也是正常行為……作為回報，這個被他照顧的人類會教他在現世生活的常識，也算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他總不能全部駁回去，多少裝個樣子。

白駒努力說服自己呆在沙發上不要動，耳朵卻不由自主地向身後抿起，聽著那個人類小崽子翻動紙頁的沙沙聲，暗地裡開始琢磨：

這人類瞧上去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大晚上的還這麼用功地翻閱經典，是不是還想著進京趕考？

不對呀，這人家都已經是當官兒的了，不至於還要應付考試……又或許還有什麼考校？那現在他官從幾品？為何有這麼多事務需要他親力親為？以前的縣衙也不見得這般忙碌，世道安穩的時候，多半日落而息，一覺能睡到天敞亮。

回想起肖堯踏進家門，那身清寂的模樣，白駒總覺得這小青年過的不是什麼好日子，總之不像是當官的。

白駒看了眼電視屏幕角落裡的阿拉伯數字，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眼看著半宿就要過去，白駒打心眼兒里覺得這小青年有些可憐。

才二十多的樣子，晚上就應該多睡覺，說不定還能長長個子。

大晚上的，一回家就要先處理事務，忙得跟皇帝老兒似的，卻連個三進的院子都住不起。

可憐見的，定然是因為太忙碌了，這年歲也沒討個媳婦兒。

雜七雜八的念頭在腦子裡轉過，白駒早就不知道電視上在放什麼東西了。

輕巧地從沙發上下來，白駒乾脆把電視撂在了一邊，順著細碎的沙沙聲往白駒的書房裡頭走——他決定監護一下這個人類。

肖堯的公館只住了他一人，倒也沒有什麼在家還要關書房門的習慣；而現在屋裡多了一位住客，但其外形太過沒有威懾力，性子似乎也有些古板，尤其是身上還帶著厚重的功德——總之白駒也沒讓肖堯生出什麼防備的心思，倒是讓肖堯老想去撫摸狗頭。

這會兒肖堯靜下心來翻閱和處理零零碎碎的事務，沒多一會兒就把乖乖看電視的白駒忘到了腦後；於是，當他腦海里忽然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的時候——

肖堯手裡的咖啡杯翻了。

白駒：「……」

肖堯：「……」

白駒：「……抱歉。」他只不過是說了一句「天色不早，你該睡了」而已，沒想到會把這人類給驚到。

肖堯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咖啡漬，有些慶幸咖啡剩得不多，也沒有潑到桌子。

他回過頭，看到站在書房門口、只探了個頭的白駒，被那雙乾淨而深邃的黑眼睛看得有點心痒痒。

這隻犬妖簡直拘禮到了紳士的程度……雖然行為上偶爾還是會有不當之處，卻乖得讓他只想去瘋狂揉搓狗頭。

這是個妖王，是個妖王，是個妖王。

深吸了口氣，肖堯撇開心裡那點不尊重的想法，面色平淡地搖搖頭，起身拉開書房門，溫聲道：「沒事……是我不好，沒有留意白王。」當然不能甩鍋給走路沒聲兒的白大佬。

白駒挑了挑眉。

肖堯不知道怎麼讀懂了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妥協道：「我去沖個澡，一會兒就睡。」

白駒後退兩步，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帶著些思索地看了眼肖堯，便邁步跟著人往一起走。

這人類小青年的脾氣不錯，願意讓他管，似乎也很冷靜、拘禮的模樣……看上去，他日後能和這個人類達成完美的合作關係，一起管教小妖怪們。

遇上個不用打太極的合作對象，沒多少腦子的老狗有些愉悅地搖了搖尾巴。

別墅里有兩個浴室，一個在一樓客房，另一個就在二樓主卧；其中一樓那個沒怎麼用過，肖堯便準備回房洗漱；轉眼見白駒跟著，他又頓了頓腳步換了個方向，乾脆同亦步亦趨的白駒介紹別墅的格局。

別墅分為三層，一樓是客廳、廚房、客房和書房，沒有特地隔出餐廳來，廚房不小，擱張餐桌也就行了。二樓是肖堯平日里休息放鬆的地方，格局沒有一樓那麼緊湊，只有兩間卧室、一間健身房和一個兼職茶室的大陽台。至於第三層則是閣樓，分成了兩間，背陰的一間放置雜物和術士常用的東西，朝陽的則做了個玻璃頂，是個花房。

「你喜歡種花？」樓梯不是很寬，白駒跟在肖堯身側順著往上走，長毛蹭著肖堯的腿。

肖堯被那身白毛勾得有些恍惚，思維卡了一下才回復道：「也不是，我平日里沒那麼多時間照料花草……花房裡的都是些有潛力開智的靈花靈草，不需要我花多少心思；只是放在外頭容易被採摘，我便把它們安置在我屋裡，總比在外頭安全些。」而且靈智半開不開的花花草草還挺可愛的，偶爾還會給他點葉片什麼的當茶喝。

白駒若有所思，抬起鼻子嗅了嗅，空氣中隱約有靈土的氣味。

這人類說話輕描淡寫的，實際上為了培養這些未開智的小妖怪，也是付出了不少。

口是心非的人類小崽子。

白駒垂下頭，咧了咧嘴，覺得這個肖堯肖局長，還真是越看越順眼了——是個好孩子。

肖堯可不知道身邊這隻妖王在琢磨什麼，只是他都把這別墅介紹完了，正準備回卧室沖個澡，白駒還跟著。

肖堯：……

肖堯在自己卧室門外停了停，委婉地開口：「白王，我去沖澡。」

白駒抬頭看著他，不動。

肖堯遲疑著拉開了卧室門。

白駒嗅了嗅空氣里的氣味，沒有踏足這個人類的私人領地，便抬頭傳聲催促道：「你快去洗，本王……我在這裡守著。」

肖堯有些訝異。

這白王雖然是一隻犬妖，但畢竟是個妖王，這麼紆尊降貴地看護他……似乎不太像一個妖王會幹的事情。

白駒見肖堯不動，也有些納悶兒，便上前一點，拿鼻子抵著肖堯的后腰，把人往前頂了頂：「快去吧，放心，我守在這裡，有什麼事情你喊一聲就行。」

肖堯於是一頭霧水地進了浴室。

這個白王，似乎對監護人這個詞……產生了什麼誤解。比起被照顧，白王似乎更像是把自己放在了照顧人的位置上。直接跟他說明的話似乎會駁了妖王的面子，可是不說清楚的話，肖堯又擔心中間出現什麼差池。

肖堯心不在焉地沖著澡，想起自己那身被咖啡泅出了斑斑點點污漬的衣服，嘆了口氣，招招手，洗手池抽屜里便飛出一張清凈符，微微一閃，隱沒到洗衣簍中。

白駒趴在肖堯的卧室門口，豎著耳朵聽裡頭嘩嘩的水聲，並不敢掉以輕心。

以前他守山的時候，見到過不少戲水、洗澡時溺斃的孩童，甚至於自詡善游的獵戶，葬身河底的也有不少。他當時雖然是個妖王，卻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山神，就算有心想要救人，也無法時時刻刻提防著事故的發生。

現代的設施是很便利不錯，但白駒一聽到洗澡這個詞，還是有些不放心獨自呆在浴室里的人類。

浴缸的大小完全是可以淹死人的。

就算不泡澡，只衝水的話，地面打滑也還是很危險的。

再就算只衝水，地面也不滑，那萬一水溫出現問題了，把人類燙著涼著了呢？

白駒覺得自己操心得有點多，但還是忍不住去想。

可能是他太緊張了。白駒反思，也許是這世界變化太大，他自己不適應、緊張、不安，反過來就會替肖堯也緊張、焦慮。

人類的做法還是對的。

白駒想，他現在這個狀態，確實不適合直接管教小妖怪，難怪肖局長要親自讓他試著監護。

白駒沒有等太久，約莫十分鐘后，肖堯便踩著一室的水汽、擦著頭髮出來了。

見白駒還在卧室門口趴著，肖堯便隨手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防止發尖的水珠子把衣領泅濕；他蹲下|身，或許是因為沖了個澡，渾身的疲乏都開始冒頭，話音便多了些柔和：「白王，我帶您去客房？您是想睡樓上還是樓下？」

白駒抽了抽鼻子，聞到了肖堯身上洗浴用品的香氣，略微恍惚了一下，立時抿起了耳朵。

這個人類對他似乎有些太親近了。洗完澡，蹲下來說話，還湊得這麼近……怎麼看都是一個過於不設防的姿態。

白駒有點受寵若驚。

他抖了抖耳朵，只覺得肖堯清凌凌的聲音入耳，從腦袋一路順著脊樑爬到了尾巴稍。

尾巴不由自主地搖了搖，白駒微微抬頭，舌尖一卷，勾掉了肖堯下巴上的水珠子，有些愉悅地回道：「本王睡哪裡都行，那個沙發就挺不錯的。」

肖堯：「……」

肖堯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維持著下蹲的動作，從頭髮絲到腳底板都定格成了雕塑。

白駒：？？？

白駒不太明白這個人類怎麼了。於是他慎重地考慮了一下，對著肖堯聽了聽心音。

肖堯內心：「……嚶！！！」

震耳欲聾。

※※※※※※※※※※※※※※※※※※※※

肖堯：被夢中情狗舔了……

滄桑老狗，在線失智

白駒似乎陷入了老父親思維＝＝

——————

我想了想，過年隔日更似乎對讀者太殘酷了，於是我決定對自己殘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