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多媒體室內，巨大的全息投影將人們帶向了幾個小時前的倫納基地。

佔地幾百平方米的拱形建築在被按比例縮小了數十倍后，以半透明的姿態填充進了多媒體室的中央。幾十條從中央建築延伸出來筆直細線，在屋內四處的角落裡，將線頭處的場景放大至原比例后，展現在了人們眼前。尖叫與哀嚎夾雜在那冷靜到冷酷的軍用通訊與民用廣播中，被外放了出來。

「請注意，請注意，倫納基地現已進入紅色警備，請基地內所有非戰鬥人員穿好一級白色防護服，迅速且有序地前往各區閘口。重複一遍，這不是演習，倫納基地現已進入紅色警備……」冰冷的廣播用那雷打不動的語速，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在多媒體室正前方中央那個標有「二十五區」的原比例場景中，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子剛通過全身無菌處理，連帶著衣物將自己雙腿套入白色防護服，無菌區的承重牆就忽然破出了一個兩人高的洞。刺耳的警報聲還沒來得及響幾聲，就被那破牆而入的黑色怪物吞噬了。

接下來的一切變成了場詭異的彩色立體無聲電影，女子的尖叫聲還未出口，從怪物身上分散開來的黑色粉末就闖入了她的體內。緊接著，便是那如同古代五毛錢劣質恐怖片那樣，女子的靜脈由青變黑，皮膚下的什麼東西開始一點點鼓起、膨脹，擠斷骨頭，撕裂肌肉，在短短的幾秒內，將那算得上是高顏值的妙齡女子，變成了一個披著人皮的黑色怪物。

一隻破牆而入的怪物變為兩隻，新入的成員還穿著那已經明顯顯小了的白色防護褲。兩隻怪物像是沒頭的青蛙一樣，四處亂蹬亂踹著；又像被戳破了孔的沙袋似的，在所到之處留下了一片片蠕動的黑色。它們將一個本還懷著滿心希望跑入無菌區的年輕男子攔腰截斷，又將那分家了兩截，分別變成了兩個新的夥伴。

四個，五個，八個，九個，十個。

當七個無辜的生命被那微生物群剝奪了人類的身份后，無數條黑色的細絲在它們中間蔓延了開來，細絲一點點相聚、融合，像羊腸線一般，將十個怪物，縫成了一個足足有四人高的整體。

新生的巨型怪物仿若有著統一的思想，順著已經不再無菌的無菌區通道，一點點地向著二十五區的閘口走去，打算將那些穿著防護服在閘口等待運輸機緊急起航的人們，也變成它們的同類。畢竟，防護服能防得住微生物，卻抵不過物理性攻擊的怪物。

一步，兩步，有著數百個人類齊聚一堂的閘口，就要到了。它們甚至已經聞到了人類身上的汗臭，它們興奮地在怪物的身體里狂舞。

轟隆！

突如其來的巨大衝擊波將怪物拍扁在了牆上，一個約莫五人高的白色人形機甲出現在了怪物面前，正用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還未來得及將散落四處的零件拼裝好的怪物。

能量在槍口聚集，藍色的光從粒子槍口噴射而出。可就在粒子觸及怪物的剎那，怪物卻先知先覺地將即將中槍的部位捨棄了。粒子將中槍的黑色物質燃燒殆盡，卻在波及怪物剩餘部分前，失去了能量。

怪物被激怒了，它孤注一擲地向著機甲撲去，黑色物質的移動快過了它本身的跳躍，前後半身中間拉出了幾條長長的黑線，共同製成了種「藕斷絲連」的視覺效果。與此同時，另外三隻五六人高的怪物，出現在了機甲毫無防備的身後。

那一瞬間，藍色的光覆蓋了整個原比例場景，就像三維攝像頭被毀壞了一樣。可下一刻，藍光褪去，入眼的還是那千瘡百孔的二十五區無菌通道。只不過，將白色機甲包圍的四隻怪物已經不再，多出來的，是一個單膝半蹲在地的淡藍色機甲。

怪物不見了，可組成怪物的不可見麥考族卻還無處不在地飄蕩在空中，沒能及時穿上防護服的普通人，只要吸一口氣，就會變成它們的食物或奴隸。淡藍色機甲對著看似空無一物的地方伸出了根手指，一根毛細管從指尖冒出，取走了空氣中的一些什麼。

「這次是寄生類嗎？」從淡藍色機甲內發出的，是王洛兮的聲音，「這下，五大類聚生麥考族都聚齊了，也難怪能那麼容易不留痕迹地闖入防護圈，將基地折騰個措手不及。」她用的是和石佑的私人頻道，「雖然這一大部分都是托那有事沒事跑來這危險地兒過家家的麥克皇子的福，實時投影什麼的，現在基地的警備全又全被調去保護他一人了。」

「弗漢，」這一次，換成了基地通用頻道，「彙報各區狀況。」

「除了一區，其餘二十九區均傷亡慘重，順利抵達閘口的非戰鬥人員均不到40%。」通訊頻道里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其中，六區、十八區和三十區駐軍傷亡高達75%，其中三十區幾近全滅，閘口正在受到猛烈攻擊。」

「石佑，你去三十區！」

「是！」白色仿生機甲應聲離開。

「白川，防護網呢？」王洛兮又問。

「修復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白川杏的聲音中帶著些奇怪的雜音，「全部修復還需要十分鐘。」

「五分鐘想辦法搞定！」

「……是。」

「我方與敵方兵力分佈？」

「我方八台仿生機甲中，兩台在一區，其餘分別在六、八、十六、十九、二十五和三十區；普通機甲……」通訊另一頭的弗漢·皮斯在做著分析報告，而王洛兮本人卻也在一邊飛向其他區域救援的同時，一邊整理著那由中央系統傳輸到她機甲上的戰況簡報。

我方的兵力集中在麥克皇子所在的一區，但一區的麥考族卻不到其他區的二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待非戰鬥人員集結完畢，在軍方掩護下能夠順利起飛的，只有，只可能有一區的皇家運輸機。

這是王洛兮與弗漢同時得出的，唯一結論。

「王大尉，放棄基地，集中兵力掩護皇家運輸機。」一聲來著防務部高層的指令突然插入了王洛兮的個人頻道。

「如果現在集中兵力，掩護皇家運輸機離開的成功率可以高至98％。」弗漢還在總結著，「但是……」語氣中有些猶豫。

「說。」

「是！但其他區運輸機起飛的成功率將會降至9%。而且，大尉，我覺得麥考族在一區的異常分佈值得深思！就好像……」

「好像麥考族的目的就是讓皇家運輸機獨自離開一樣。」石佑的聲音傳了過來，而想到了這一點的，不只是他們兩人。

看著近處那似乎怎麼也滅不完的麥考族，看著身旁那一個個塞在作戰防護服內看不清臉的步兵戰友，再看看那些在軍隊保護下拚命逃竄，以為跑到了閘口，跑進了運輸機，就能活下去的無辜平民，王洛兮似乎發出了一聲輕嘆。

「王大尉！放棄基地，集中兵力掩護皇家運輸機！這是命令！！你還在磨蹭什麼？」防務部高層似乎急了。

「各區駐軍與機甲駕駛員，聽我指揮，步兵兵力打散重組，分為三十小隊……」

「王大尉！你是要違抗軍令嗎？！王，嗶——」王洛兮將高層的通訊頻道掐了。

在屏蔽了遠在西北要塞紙上談兵的防務部高層的軍用頻道里：

「仿生機甲微化模式預熱……」

「是！」

「各區普通機甲死守閘口……」

「是！」

「八區至十三區、二十五區至三十區單數小隊將麥考族引至……」

「是！」

「報告，」是來自白川杏的聲音，「防護網修復完畢！」

「好！全體都有，關門打狗，作戰開始！」

「嗶——」之後，防務部高層的頻道中，王洛兮與她的中隊的聲音消失了。

「她把通訊掐了？！沒有辦法剝奪指揮權，直接遠程調遣部隊嗎？」

「某種未知干擾信號將西北要塞與倫納基地的連線切斷了，現在通訊班正在嘗試修復。」

「什麼？干擾？！對了！操作室！誰給我現在去操作室將那王洛兮從操作槽里揪出來，扔去關禁閉？」

「可是……」

「又可是什麼可是？！」

「王大尉是駐守基地唯八的仿生機甲駕駛員，現在將她逐出戰場，等於將價格昂貴的仿生機甲扔在那兒當靶子不說，對戰局也是極為不利。」

「靠！」

皇家運輸機內。

「啊？為什麼還不起飛啊？啊？」

「報告殿下，起飛需要兵力掩護，現在倫納基地的指揮權在王大尉手中，王大尉……」

「王大尉個屁！我讓你起飛啊！！我以斯塔皇室的身份命令你，現在，馬上，起飛！！」

「殿下，我沒有這個許可權……」

「放屁！！」

一片嘈雜后，忽然，伴隨著王洛兮一聲「開啟微化，徹底殲滅基地內麥考族」，八台分佈四周的仿生機甲忽然變得半透明了起來，就像那遠古時期神話故事裡灰飛煙滅的元神一樣，變淡、便碎，一顆顆一點點地分裂，最終消失在了人們的眼中。

萬物俱靜。

投影在室內的拱形建築與四周的原比例場景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普通情況下人類肉眼看不到的黑白世界。

漂浮在空中的形狀各異細菌變得有籃球那麼大，有著黑色胞壁與鞭毛的散生麥考族，則有半個人那麼高。分隔人體內外的皮膚變得千穿百孔，黑色的毛髮與毛孔的油脂，則變成了巨大的承重柱與半透明的黃色熱氣球。

影像順著微化后的仿生機甲千百萬顆粒中的一個，一同移動著。系統、器官、組織、細胞，穿過一個個巨大的世界，進入一個個不為人知的微觀空間。

指甲蓋大的染色體在各種信號的驅使下，甩著組蛋白的尾巴，不停地在摺疊與解開中反覆。驅動蛋白像個沒有腦袋的走鋼絲小人，舉著巨大的囊泡在細胞骨架上，顫顫巍巍、歪歪扭扭地挪動著。挪著挪著，囊泡的邊緣觸到了一層薄薄的膜，只見幾個膜蛋白大刀闊斧地折騰了幾下，囊泡就與膜融為了一體，裡面的東西，則被擠進了另一個空間。

而在這看似平靜與和諧的微觀世界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卻在繼續。融入了微觀世界中的微化機甲，與身為這兒原居民的麥考族，還在無止境地互相殺戮著。它們容不得半點對方的存在，一方是為了劫持這些宏觀生物的生理機能並將他們作為營養補給，一方則則是為了保住這些宏觀同伴的命。

一個桿狀的麥考族，揮舞著它的鞭毛，落在了一個表面長滿了微絨毛的巨大細胞上。磷脂的天然彈性，還使得它降落的時候在細胞膜上Q彈了幾下才落穩。一落穩，一根細長的針就從它的體內伸了出來，穿入細胞膜，將什麼東西注射了進去。

注射完畢，剛才還一副誓死與入侵者戰鬥到底的細胞，竟然伸出了一個胞膜組成的口袋，將麥考族裝進去后，把它帶進了自己的體內。

不一會兒，引狼入室的細胞突然炸裂，將內容物濺的到處都是的同時，還送出了成百上千的，與進去的麥考族一模一樣的同類。

麥考族利用這個細胞，將自己複製了。新生的麥考族又用著同樣的方式，對周圍其他的細胞發起了進攻。

等一隊發著亮光、模樣酷似小人的機甲顆粒趕到時，這裡已經是一片狼藉。原本有整齊排列的細胞所製成的屏障，早已破碎不堪。入眼處密密麻麻的麥考族，則在繼續破壞屏障的同時，從缺口往屏障那頭進軍著。

機甲顆粒在駕駛員的指揮下，衝進了密密麻麻的敵人群里。不一會兒，就被埋沒了。

這場看不見的戰爭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直到步兵們一個又一個淪為敵人爪牙，直到普通機甲的防護罩磨損殆盡，又直到基地中的警報聲停止，直到被麥考族吞噬了一半的人身上的黑色竟奇迹般地消失，直到基地的防護圈成功重啟，直到基地里再不剩下任何一絲麥考族痕迹，甚至不再剩下半點除了人類外的生物，基地中才響起「危機解除，請所有倖存者，前往臨時檢疫點」的廣播。

而此時，在這慘紅暗夜后的黎明中，微化了的八台仿生機甲，成功巨化回來的，只剩下四個缺胳膊少腿的。

來自機甲黑匣子的視頻記錄播放完畢，多媒體室內又恢復成了軍事法庭的模樣。王洛兮正被兩個法警一左一右押在房間正中央，面對著真人遠在各大戰區，模樣卻被投影在了前方的，幾個肩章上掛滿了星星的長官兼法官，等待著他們對自己的判決。

「免責，」坐在最中央的白髮男子自言自語似的抬起了頭，「免責法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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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真是難寫到讓人頭禿（小聲逼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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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化那一段部分靈感來源於……

不太好放鏈接，如果感興趣的話，在b站上搜「驅動蛋白」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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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附【保命貼士】：

本文架空，涉及的所有人、物、事均屬虛構，絕無含沙射影，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文中涉及的所有高新技術、科學原理等，有的屬實，有的純屬本人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鑒於這是科幻小說，本人也懶得將虛實一一標明，大家就請自帶火眼金睛，慢慢品嘗吧。

剩下的，等我想到了再補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