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冰棍怎麼了？」
「是關於冰棍和蒼嵐號的同步。」白川杏學著王洛兮使用了星艦智能的非正式名稱，「蒼嵐號現在的艦體百分之五六十是用麥考星的原材料重建的，重建部分因為當時的條件所限，並未布下足夠的納米神經網，所以冰棍無法通過神經網對艦體達到百分之百的監控與操控，就像是人沒法完美的控制義肢一樣。」雖然覺得王洛兮估計比她還清楚這些，但她還是職業病犯的解釋了一遍。
「之前形勢所迫，重心都放在打造、改建、維修戰艦上，而艦體和智能不完全同步對於航行的影響不是也很大，所以一直等到了最近幾天戰艦工程相對穩定了，我們才有餘力將注意力轉移到蒼嵐號本身上，在冰棍的協助下，對它進行納米神經網路的布線。」
王洛兮：「布線出了問題？」
「不，不是，布線很成功。我們用普通的精神鏈接儀器檢測結果都是合格的，但冰棍卻無法與它們連接，同步度一直停在百分之三四十，就像是神經網被什麼東西人為阻塞了一樣。工程部對神經網做了很多測試，都沒有查出異常。那可能性就只剩兩個，要麼是星艦智能本身出了問題，要麼阻塞艦體神經網的是以我們現有科技水平無法檢測到的技術。」
要麼冰棍出了問題，要麼蒼嵐號已經被某種不知名物侵蝕……
王洛兮的額頭冒出了些冷汗。她更傾向於的，是後者。
說實話，指向這一點的違和感其實已經存在很久了，只是過於繁忙的王洛兮自己沒有停下來去關注。
違和感中最明顯的，就是類人族的追擊。在這長達一個月的航行中，蒼嵐號進行了不下百次的躍遷，此時距離被類人族當做據點的麥考星早已有上萬宇了，類人族是如何做到成功定位的？大大小小的「遭遇戰」一天至少一回，這早已超出了「偵查」與「搜尋」多能達到的範疇。
如果是三十多年前留下的長距離躍遷坐標點已被類人族一一勘測，所以蒼嵐號才會躍遷一次就被「遭遇」一次的話，現在蒼嵐號早已駛離坐標點存在的區域，只能使用目的地臨時決定的連續短距離躍遷了，類人族為何還會準確追尋到蹤跡？
是類人族的可以能夠勘測到躍遷時引發的能量場變化？不，如果這樣，遭遇戰的發生點就應該會與躍遷綁定，有著明顯的規律性。而事實卻是，類人族艦隊的出現是沒有任何規律的，與其說在躍遷前後，倒不如說大都在普通勻速航行期。
況且，拋開緊追不捨的方式不說，既然能夠做到準確定位，類人族為何從不出動大部隊對蒼嵐號進行殲滅？每次的遭遇戰都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游擊戰，就像在過家家似的，轟碎幾架戰艦，損毀幾塊裝甲后，就大手一揮讓蒼嵐號「成功逃脫」了。
人類帝國的補丁星艦能夠在一個擁有著甚至遠超星際聯盟的科技水平的種族手下成功存活一個月有餘？幾個月前才第一次聽說「宇宙」二字的新手戰艦駕駛員，能夠幾乎無損地擊退類人族艦隊？
尼婭·斯塔喜歡在演講中將這些成為「希望」、「奇迹」、「大勝利」，但聰明的人都能看出，這是類人族在貓捉老鼠。更甚至，將「老鼠」抓了跑、跑了抓，根本就不是什麼惡趣味，而是類人族的一項目的明確的計劃。
計劃是什麼，在冰棍無法同步蒼嵐號的現在，已經顯而易見。
每場遭遇戰後，返航的戰艦和蒼嵐號被損毀的裝甲都沾上了些「東西」。而這些東西一點點地融入艦體，一點點地取代著麥考星人類的家園。
等蒼嵐號被類人族艦隊咬著屁股趕到星際聯盟領地時，它還是一艘難民星艦嗎？不，不是了，它變成了送給星際聯盟的一籠人質，一個由人類親手打造的籠子，與籠內毫不自知的人質。
屆時的蒼嵐號將會是撕開聯盟防禦的一把最鋒利的劍，成為人類滅亡的初始。
早該意識到這一點的……
王洛兮攥緊了拳頭。
白川杏：「艦長？」
王洛兮鬆開了攥出血痕的拳頭，用右手食指敲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環：「冰棍。」
「在。」
「現在立刻調出蒼嵐號起航前的艦體核數據，與每次戰鬥后的核數據變化進行對比。將星艦修補、自然損耗、元素衰變等因素計算在內，看是否存在原因不明的核數據變化。」
「是。」王洛兮面前的操作台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串接一串的數據。
三分鐘后，「經過計算，蒼嵐號艦體核數據在每次戰鬥后都會出現一個百分點左右的原因不明變化。」
白川杏：「原因不明的變化？所以星艦真的在遭受某種不明物的侵蝕？」
王洛兮沒顧上回答白川杏，而是又指示到：「將核數據變化精確到區域，再將之與你無法同步的區域進行對比，看是否吻合。」
屏幕上出現了蒼嵐號的艦體鳥圖，艦體框架本身的使用黑色線條勾勒的。根據核數據不明原因變化輕重程度，艦體框架被進行了從藍到紅的填充，以紅色為不明原因變化最重。同時，屏幕右側投著另一幅標示著星艦智能與艦體同步度的鳥圖，同步度最低的黑色區域與旁邊的紅色區域完美吻合著。
「我的天，所以這星艦開著開著，已經變成類人族的了，我們卻不知道？侵蝕度61.23%？」白川杏盯著屏幕上那一串驚人的統計數據，聲音都不由地顫抖了起來，「半艘都沒了？怎麼辦？有技術凈化嗎？」
「很遺憾，沒有。」冰棍的機械音冰冷的陳述著這個令人絕望的事實，「以蒼嵐號所擁有的儀器與技術，我甚至無法準確區分侵蝕區於未侵蝕區，只能通過核數據和同步率進行側面判斷。」
「這……」白川杏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所以只能將遭受侵蝕的區域全都捨棄？這樣捨棄下來……」盯著百分比還在緩慢上漲的圖計算著，「就只剩民三區、民八區、軍一去、軍十區、軍十二區、庫六區、動力區、武裝區和艦橋了？之前出擊過戰艦與出擊戰艦停在同一艙內的戰艦，也都不能要了吧？還要進行全民體檢嗎？以防駕駛員身上也能夠攜帶那種東西？」
「說到底，就算蒼嵐號靈活度很高，剩下的這些區域能夠重新拼接成一艘小型星艦，它能承載多少人和物資？剩餘的怎麼辦？和捨棄的星艦一起捨棄嗎？」
王洛兮擰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並未回答白川杏的問題，反倒是冰棍矜矜業業地進行了計算：「在確保艦載人員最基本生命需求的情況下，重拼接后的小型戰艦僅能容納現今蒼嵐號人口的73%，其中九成艦載人員需進行長期休眠。」
也就是說，在經歷過麥考星上那次抽籤避難后，蒼嵐號內還得再來一次人命篩選，將生命與生命擺在天平上，捨去其中的三成無辜人。而且不同於上次，因為侵蝕程度還在不斷提高，所以這次的人類沒有悠哉抽籤的餘地，孰勝孰死，須得掌權者一錘定音。
「王洛兮……」白川杏擔憂地看向了王洛兮。
「冰棍，將事情告知尼婭陛下。同時，即刻召開理事會議，要求與會人員實地參加。另外王艾迪少尉帶兩隊實彈武裝的治安隊，在門口守著。」王洛兮的語氣變得很是冰冷，冷到白川杏有點不認識她了。
……
理事會議在十分鐘后秘密召開。
冰棍還沒來得及將情況口述完，會議室內就陷入了一片混亂。
「開什麼玩笑？！要捨棄六成的艦體和三成的人？就憑一串數據和一個猜測？那如果到頭來一切都只是空穴來風呢？無法同步只是系統出了問題呢？就讓人白白死了？」
「啊，別這麼激動嘛，特魯家主。如果真是系統出了問題，到頭來那六成戰艦沒有任何問題的話，留在上面的三成人也就不會出什麼事啊。還活的比我們好呢，更大的空間，更多的資源。」
「話雖如此，特事特辦我也明白，但這事兒就算理事會通過了，要如何執行？直接告訴那三成的人，他們被拋棄了？」
「找個理由就說兵分兩路唄，雖然心理上說這樣的謊有些過不去，但都是為了人類的存續啊。」
「兵分兩路會分的這麼不平均？你們當民眾是傻子嗎？還不如偽裝成一場戰役，事後就說艦體的那些部分損毀，人員傷亡了。」
「那問題來了，把誰扔到那損毀的六成戰艦上去？讓星艦智能來個『人類價值』評估？」
「……只能這樣了，總比全軍覆沒來得好吧？」
「但你要如何保證我們這留下來的人能夠存活？比之前更有限的空間和資源，就待在休眠艙里躺屍嗎？大型武器也都在另外六成星艦上吧？新造的戰艦找你們的說法，也大都不能用了。類人族還是追上來了怎麼辦？」
「扔下了被侵蝕的部分，沒有實時定位了，應該就不會再被追上吧？」
「不會被追上就意味著不會被搜尋到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王艦長之前說過，星際聯盟為了保護領土，是禁止在聯盟領內與周邊幾萬宇內設定躍遷坐標點的，就算留下了，也會被巡邏軍清除。所以三十年前蒼嵐號從聯盟來到麥考星時，只在麥考星系周圍留有坐標點。而我們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離開那個區域了，之後的路途只能短距離躍遷，這種航行速度，類人族就算找到了追上來也不奇怪。」
「如果將那六成當做誘餌呢？」是優斯·斯塔的聲音。
作為皇位之爭失敗者的優斯不知如何存活了下來，如今還成了優斯親王，參加著理事會議，王洛兮沒有插手這屬於尼婭的事。
「將之偽裝成分裂從未進行過。六成的艦體呢，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外圍區域，將它拼接成和原本蒼嵐號差不多的形狀，空著心，應該是可行。然後再配上真真正正的作戰隊，完全可以吸引類人族火力，為我們贏得足夠的逃亡時間。」
「所以優斯親王您的意思是，我們要派自己的兵去送死？！」
「這和捨棄三成的艦載人員有什麼區別，事到如今，羅文上將就不要被這無謂的道德所束縛了。」
優斯的話一出，會議室內的爭吵立刻進入白熱化。
一個個站在人類帝國頂端的精英，此時此刻完全扔了形象，七嘴八舌拍桌踢凳，將會議室吵成了菜市場。
唯獨兩個人，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一個是尼婭·斯塔，一個是王洛兮。
尼婭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看著王洛兮，而王洛兮則將眼神放空了，彷彿穿過面前的理事會成員，穿過會議室牆壁，穿過蒼嵐號裝甲，落在了星海的盡頭。
這場會議的結論早在一開始就註定了，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之所以吵成這樣，都只是名為「道德」的惺惺作態而已。因為沒有人想去做那個下決定的人，大手一揮給數萬無辜者判下死刑的惡人。
而這「惡人」將會落在誰的肩上，也是早便註定的。
王洛兮收回目光，雙手一撐桌，站了起來。會議室隨即肅靜，就彷彿王洛兮的手碰了什麼靜音鍵似的。
「蒼嵐號將在十分鐘後進行分割與重組，人員的篩選將交由星艦智能全權負責，新蒼嵐號將在組裝完成後的三分鐘內進行連續短距離躍遷，誘餌艦則將繼續勻速航行，於半小時后改向躍遷。整個事件將偽裝成類人族襲擊，僅在座各位與誘餌艦駐軍知曉。」王洛兮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寒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地手腳發冷了起來。
「王艦長……」
「此時沒有周旋的餘地，已是決定事項。」王洛兮刀子般的聲音打斷了他，「我想，陛下也是如此認為的。」看向尼婭。
尼婭：「蒼嵐號內航行相關事項，向來交由王艦長全權負責。艦長既然如此覺得了，我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那便多謝陛下信任。」嘴裡說著謝，臉上卻沒半點感謝的意思。
「陛下……」
又有幾個人嚷嚷了起來，這一次，王洛兮沒再浪費口水打斷，而是直接叫了聲：「治安隊！」
啪！王艾迪冷著臉帶隊破門而入。
「王艦長，你這是什麼意……」治安隊繞著會議席排開，用槍指住了除王洛兮、尼婭和優斯外的理事會成員們的腦袋，讓他們噤聲了。
「為確保計劃不會節外生枝，在確認徹底安全之前，就委屈格外理事會員再次稍候了。」說著，對王艾迪打了個手勢。
治安隊員們立刻動手卸下了理事會員們身上的通訊裝置，並為他們繫上安全帶后，有用軍用繩將他們捆在了席位上。
「什麼時候你一個對外的艦長連對內的治安隊都能隨意使喚了？王洛兮，你這是要反……」一坨布被塞進了該理事會成員的最終，將後頭的話語變成了一連串誰也聽不懂的「唔唔唔」。
「那誘餌艦的指揮官呢？你打算讓你的哪個部下去送死？！」不知道是哪個嫌嘴太空的傢伙吼了句，隨即就被王艾迪親自塞上了。
王洛兮這次倒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她慢慢地走到了會議室門邊，背對著眾人，輕聲道：「我。」
尼婭的瞳孔猛地一縮，立刻站了起來。
只可惜，王洛兮已經推門出去了，並沒有注意到這位女皇的反常。
優斯倒是注意到了自己這位皇姐的反應，他勾了勾嘴角，跟著王洛兮出了門。
尼婭的神色變了變，然後，拿手環編輯起了信息，似乎是發布了某些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