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幽靈軍與的最大不同，就在於核不穩定，因此構成身體的物質會受外界能量場影響發生波動。波動最直觀的表現就是超高速鏡頭下，身體會出現極小位移、細微回溯或短暫消失。

這種情況就像懸在幽靈軍頭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有可能讓他們銷聲匿跡的同時，卻也賦予了他們對包括超光速航行在內的許多外界傷害的高免疫力。

如果自己在這盲區中能夠不受影響的原因，的確是核數據波動不知不覺間與盲區紊亂同步了，那麼，王洛兮分析著，讓蒼嵐號毫髮無損地駛出盲區的方法，就是剩下一個。

「冰棍，」王洛兮從艦橋內這慘不忍睹的畫面中收回了目光，直接在腦內向冰棍下令，「將蒼嵐號與我的核波動進行同步。」

「警告，」在內置艦長人員保護機制的作用下，冰棍沒有立刻應下王洛兮的命令，而是提醒道，「將核數據波動這一行為極其危險，您的身體極可能因此出現短時間崩壞，意識將面臨被同化……」

「同步后如果有物理法則重歸的徵兆，立刻全速航行駛離此地。」王洛兮像是沒聽見冰棍的警告似的，直接接著道，「確定離開盲區后，如果艦載人員未能回歸正常狀態，第一時間將大家回溯到誤入盲區之前。」

冰棍：「警告……」

王洛兮這次直接沒讓冰棍把警告後頭的內容說完，就打斷了：「這條命令擁有最高優先順序，請立即執行。」

「收到最高優先順序命令，即將越過保險程序，無條件執行……」

「核數據同步將於三秒后開始，請王上尉做好衝擊準備……」

「三，二，一……」

隨即，王洛兮感知中的世界被扔進了萬花筒與洗衣機。

身體似乎在那一剎那間消失了，連帶著失重的體感，連帶著注射增強劑后的全身刺痛。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在意識汪洋中閃爍著，紛繁、嘈雜、躁動。

周圍的一切就像人類工業化初期時，那引發上百兒童癲癇發作的那閃爍畫面一樣，藍色、綠色、紅色、黃色，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聲音與味道不斷交替閃爍著，將人類的感官刺激到極致，本應立刻出現的眩暈、噁心等身體自我保護機制卻遲遲沒有反應，只是任由意識被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折磨著。

王洛兮對於時間的把控能力在這種不知名折磨下徹底失常了，她覺得自己似乎在斑駁陸離掙扎了上億年，又似乎只駐足了片刻。她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塊漂浮在太空中的廢棄鐵皮，又似乎變成了種滿身觸角的詭異生物……

突然，紛繁嘈雜中的聲音變得可以分辨。她聽見了很多人的說話聲，有喜有怒、有哀有怨、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這些聲音彷彿千足蟲，劃破了她那並不復存在的耳後皮膚，分泌著粘液、蠕動著身子，慢慢地，慢慢地鑽進了她那已經雖肉.體崩壞而散開的大腦。

「你們是要弒母篡位嗎？！」

「弒母篡位？這話唯獨從陷害了丈夫，又聯合普蘭克殺害了先皇的您口中說出，顯得格外諷刺。」

「我是你們母親！你，尤其你，你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你……」

「這所謂的十月懷胎難道不只是為了博得普蘭克支持的一齣戲碼嗎？況且，您曾教育過我們，皇室只有君臣，沒有親情。」

「你呢？你為何和她混在一處？！這皇位將來本就是你的……」

「啊哈，只怕這位置傳不到我就滅國了。」

「帝王應當是國家的奴隸，而不是如你與先皇一般，為了自身利益，弄得國將不國。」

「你們……」

「現在離開，至少好過未來淪為異族階下囚。」

……

「你就是洛佩斯遺孤嗎？這發色和瞳色倒是救了你一命。」

「你是……你是誰？」

「我是帶你離開這裡的人。看到那兒了嗎？空中城。我可以帶你進去，只要你以後聽我的話。」

「空中城……去了那兒就不用餓肚子了嗎，不會挨打了嗎，不會生病了嗎？」

「沒錯。」

「那我……那我跟你走，我都聽你的。」

「進去了就再也不能出來了。」

「我不會想出來的，這裡……我想離開這裡。只要離開這裡，只要有飯吃……我就聽你的。」

「那就一言為定了。」

「嗯。」

「你有名字嗎？」

「名……字？名字是什麼？」

「那我給你起一個吧。你隨生母姓，名就叫……」

……

「啊希爾，你看見哥了嗎？」

「大哥的話，我看見他和父親大人爭執了些什麼，然後出城了。」

「嘶——他又和父親吵什麼了？」

「似乎和家主之位有關，大哥說是要脫離普蘭克家，將家主之位……」

「不，我才不要。他是長兄，家主位就是他的，我才沒興趣。」

「但爭執的開始好像並不是因為這個。」

「啊？那是啥？」

「因為父親大人發現密室門被打開過了，他似乎以為是大哥做的，所以……」

「啊……」

「所以是你乾的？又傢伙給了大哥？」

「不是，我沒嫁禍啊，是哥他自個兒不辯解……」

「狡辯。」

「不是，我又沒……」

「虛偽。」

「希爾你不能……」

「人渣。」

「……」

……

聲音戛然而止。

王洛兮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張巨大的手抓住，從萬花筒世界中抽出，扔回進了原本的身體。艦內的重力系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恢復了，雙腳觸地的感覺讓她不由得踉蹌了一下，胯骨磕到了操作台，疼得她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

五感緩慢回歸，耳邊的警報聲消失了，視線變得清晰，艦橋內眾人的身體變化已經停止，但卻停止在了「老弱病殘」的非正常狀態。

「檢測到艦載人員身體並未恢復，即將開始塑核回溯，請王上尉做好準備。」

「回溯倒計時三，二，一。」

「一」的聲音一響，王洛兮周圍就出現了滅霸響指一般的畫面。眾人身體沙化隨風飄散，片刻后，又重新堆起成一具具年齡、狀態正常的人體。回溯前後花費了不到三秒，王洛兮一個哈欠都沒來得及打完，艦橋內被回溯的人們就已經恢復意識了。

「我去！」白川杏一個激靈後退兩步，差點崴了腳屁股著地，「你從哪兒冒出來的！什麼時候醒的？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瞬移過來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對他們來說是「憑空出現」的王洛兮。但相比起收到近距離衝擊的白川杏的激烈反應，尼婭只是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

「發生什麼了？你的表情不對？」白川杏也察覺到異樣了。

她將目光移回了操作台，然後，瞳孔猛縮，「怎麼回事？星圖怎麼突然一片空？！我們沒瞬移啊，剛才還在的ER203956星系去哪兒了？」

「我沒有瞬移，是你們被回溯了。」核同步終止，身體恢復正常后，王洛兮全身上下的刺痛也追了回來，使得她不得不找著艦長椅坐了下來，試圖緩解疼痛，「我醒來時蒼嵐號誤入了盲區。」

將盲區的基本概念又重新解釋了一遍，然後大至講述了脫離盲區所使用的的方法。

「所以，我們這是……到了哪兒？」漢爾聽得臉色蒼白。

「你該問的是，」王洛兮的臉色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們在什麼時間？」

「什麼……意思？」就連尼婭臉上那慣有的從容面具也有些崩裂了。

「盲區時空紊亂，就算成功脫離，所處的時間與位置也早已不同了。也就是說，我們現在非但星圖失靈，不知道所處位置，更不知道所處時間是在多少年前還是多少年後。」大概是剛才核同步時所收到的精神衝擊過於猛烈，王洛兮的聲音變得有些虛弱。

「這，這……沒個範圍嗎？」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

王洛兮：「沒有。」

「那，那星際聯盟……？」

王洛兮：「可能還沒成立，也可能已經解散。」

「那我們要……怎麼辦？」

這一次，王洛兮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操作台上捯飭起了些什麼，似乎在梳理著現狀。全艦橋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靜悄悄地看著王洛兮，彷彿她的一舉一動都決定著大家的生死存亡。

王洛兮被這些目光盯得全身的刺痛感更加強烈了，一時間竟有了種拋下、逃離這一切的衝動。但這衝動只存在了半秒，就被她那可以用「殘忍」二字形容的自制力與責任心壓下了。

這一步，是在那麼多人的犧牲下才到達的。她沒有理由，更沒有資格放棄。她必須掙扎到最後一刻，無論結果是什麼。

「見機行事吧。」她深吸了一口氣，「先將艦載人員休眠率上調到百分之九十五，物資供應降至基本存活標準，以防突發事件。」

頓了頓，扭頭，對著上尼婭的目光，將聲音壓低：「本命令全艦強制執行。」

「沒有周旋的餘地嗎？」尼婭瞳中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沒有。」對於尼婭的審視，不躲不避。

兩人的對峙讓艦橋的溫度驟降，周圍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

「我明白了。」尼婭率先垂下目光，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