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吞店
從精品店出來,梁赳走在前頭。陳景湛走在她身後,僅相隔半步。
梁赳沒有與陳景湛爭吵,他不讓買,她就不買了,她平靜地接受他的一切相待,不管在芒果樹下,他無聲拒絕和她做朋友,抑或是在車行里對她大聲責罵。
換作其他人,早該惱羞成怒。梁赳沒有。
她太過平靜,旁人若推拒,她便默默地拉開距離,旁人若怪責,她便選擇轉身遠離。
她那樣平靜,心中定是淡泊如水。
陳景湛忽然意識到,梁赳或許已經討厭他,所以無論他怎樣都已無所謂,這個認知讓他感到害怕。
「梁赳。」
陳景湛低聲呼喚。
梁赳轉身,她第一次聽見他叫她的名字。她還以為,他不記得她姓名。
「怎麼了?」
陳景湛單手拎著兩個背包,問道:「你餓了嗎?」
梁赳笑了一下,說:「怎麼,你要請我吃東西?」
陳景湛仔細地看著她大方的笑容,說:「有家雲吞挺好吃,帶你去吃。」
梁赳其實不餓,想了一下還是點頭,說:「好啊,我來了快一個星期,還沒怎麼吃過百里鎮的地道小食呢,走之前吃點也好。」
陳景湛安靜了足足十秒鐘,才低沉開口:「你要走了?」
「對啊。」梁赳語調輕快,「明天就走。」
陳景湛沉默地帶梁赳去到一家名叫『奇香雲吞店』的雲吞店,上午十點多,趕集的人大多都已經吃過早餐,準備回家吃中午飯,店裡沒有很多人。
這家店應該有些年頭了,樓上住人,樓下大廳做生意,攤位從大廳擺到店門口。
煮雲吞的地方就在門口的大棚下。
桌子是四方桌,放有一筒一次性筷子和一包劣質紙巾,桌面無雜物,看得出已經擦過,仍然有點油膩的痕迹,凳子是粉色的塑料凳,不知怎的,凳面凹凸的裱花處黑黑的。
陳景湛找到一張空桌把書包放下,回頭望見梁赳沒有坐下,而是低頭看腳邊的凳子。他臉上有種燥熱讓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無所適從,他眼睛朝四周看,最後從接近門口那一桌找到一張看著最乾淨的凳子,拿了回來。
梁赳原本想坐下了,看到陳景湛在找什麼又停下,他拿開了她腳邊的凳子,替換上他手裡那張留有原始模樣的凳子。
陳景湛抽了幾張紙巾擦了幾下凳面,沒看梁赳,指了指凳子:「坐這張吧。」
梁赳沒想到陳景湛對待除妹妹以外的女孩還會有細心的一面,她輕聲說:「謝謝。」
梁赳先坐下,陳景湛去點了餐才回來坐到她對面。
桌子上一陣安靜,不同於在家裡吃飯,桌上還有李夢瑤,小語和李奶奶,一人一句都不會尷尬。
梁赳突然有個問題:「這家店的老闆娘叫奇香,所以叫奇香雲吞店嗎?」
陳景湛說:「不是,奇香是現在老闆娘的媽媽,她是傳承。」
梁赳點了點頭。
陳景湛靜靜地看著梁赳,她看著那樣遠,又那麼近。
「你為什麼來這裡?」
「啊?」梁赳怔了一下,隨即淡然一笑,「失戀啊,出來散散心。」
陳景湛雙手掌著膝蓋,手指攥緊。過了一會兒,他小聲說:「你會失戀。」
梁赳笑容很淡,語氣也是:「是啊,我失戀了。」
陳景湛沒有說話。梁赳坐在對面,一束長發扎在腦後,脖頸纖細若雪。女孩子模樣,乾淨純粹。她瑩白的臉上,紅艷艷的嘴唇彎起淡淡的笑意,一雙清澈的眼睛一抹憂傷一閃而過。
陳景湛抿緊嘴唇。
他暗暗地想,梁赳大概很喜歡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或許與她有相近背景,相似成長,對這座小鎮上的人而言,同樣遙不可及。
「他對你不好嗎?」
陳景湛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就那樣看著梁赳,嘴巴抿成一條線,黑黑的臉看著那樣溫和善良,彷彿芒果樹下又拽又冷酷,車行里又凶又冷厲的陳景湛,都不作數。
梁赳沒想到陳景湛還會繼續問,不知怎的,她心裡有點氣。她想說,與你何關。
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連朋友都不是。
梁赳悶悶地回了一句:「沒有什麼好不好。」她的語氣十分雲淡風輕。
陳景湛垂下眼帘。
過了兩三分鐘,老闆娘先後送來兩碗熱乎乎的雲吞。
清淡而不油膩的湯底,不大不小的雲吞皮薄餡多,香氣中帶著熱氣,梁赳看著有點食慾了,她拆了一雙一次性筷子,剛想吃,陳景湛說等一下。
梁赳抬眸,用眼神發問,怎麼了,先幫我吃一口?
陳景湛把自己那碗推到梁赳面前,他那碗,湯里沒有蔥。
梁赳臉上怔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她不吃蔥,一般雲吞都會有蔥調味,這一碗沒蔥,大概是他和老闆娘說了其中一碗不要放蔥。
從前顧硯帶她出去吃東西,也會這樣吩咐服務員。
梁赳假裝不知,笑笑:「這碗正好小一點,我不是很餓。」
陳景湛沒說話。
梁赳用筷子把雲吞夾到勺子上,湯熱,雲吞也燙,她吃得很慢,吃相也很斯文,不緊不慢。
味道不錯,梁赳打算吃完,在她吃到一半的時候,陳景湛就放下筷子了,她感覺到他的目光,她不動聲色。
「他怎麼捨得?」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似是自語,又似嘆息,就那樣鑽進梁赳耳朵,鑽進梁赳的心,她的舌頭被雲吞燙了一下,心似乎也被燙到了。
一陣突如其來的悲傷衝擊了心臟,蔓延四肢百骸,梁赳咬緊牙關壓抑住湧上喉間的酸意,久久不能言語。
她不敢去想,陳景湛輕輕一句話,便讓她的心瞬間失守,痛得無法呼吸。
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不過欺騙自己而已。她可以確定自己不再留戀,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再疼痛。
梁赳過去設想的未來,每一步都有顧硯,她能保證自己對待感情忠誠,從未想過有一天顧硯同樣會對其他女孩動心。
那天,距離他們約定把對方真真正正地交給彼此還有一個星期。
梁赳越是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就越想顧硯,她去到顧家,顧硯不在家。
梁赳在他的房間等了一個小時,又去了他的畫室。
她在顧硯的畫室里發現了另一個女孩的肖像,那個女孩站在田野里笑,田野是金黃的,女孩的笑臉是快樂單純的,她看了那副畫許久,想象顧硯作畫時的神態,那雙桃花眸子一定溫柔而專註,偶爾還會停下筆觸沉思片刻。
畫室外,顧硯的腳步聲沉重而急促。
畫室里那麼多畫,這幅田野女孩的畫擺放並不明顯,梁赳可以是看任何一副,顧硯跑這麼快,是心急見到她嗎?
梁赳分明看到顧硯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隨後他還能大大方方地告訴她,這是他的同桌,她快過生日了,她想要一幅畫。
「你不會吃醋了吧。」顧硯這樣試探道。
梁赳沒有吃醋,她快要瘋掉,她的心絞殺般生疼。顧硯畫畫很好,他畫肖像,只畫梁赳,連他母親都沒有畫過。
「哦,我吃醋了。」
「那我不送她這個了,隨便送點其他的,我把它撕了,不,你把它撕了,好嗎?」
梁赳沒有絲毫停頓,摘下來就撕了,當著顧硯,眼睛盯著他,把那副畫,生生地撕成幾十張碎紙。
顧硯知道梁赳生氣了,他害怕地抱緊她,深深地親吻她。
「我錯了赳赳,我再也不會答應畫別人,對不起,你別生氣,我只畫你,以後再畫我們的孩子,對不起……」
「顧硯,這個女孩,她長得好像我爸爸情人的女兒。」
顧硯渾身僵硬。
或許梁赳早該明白了,在她看到那副畫之前,就應該明白。顧硯陪她吃飯,會看著米飯莫名其妙地發笑,梁赳問他傻笑什麼,他笑容停頓了一下,告訴她,有個同學從村裡來的,說下次回村裡就拿大米分給同學們。
顧硯還說,如果那個同學真的把大米送給他,他就學做飯,做給梁赳吃。
梁赳很開心,顧硯說要學做飯給她吃,她原本還以為他為了陪她吃飯,沒有和同學們一起去吃飯唱歌有點失落呢。
「陳景湛。」梁赳抬起頭,輕輕地說,「你知道嗎?我怎麼樣,都阻擋不了人和物的變化。山路有一天會被修整得很好走,這家雲吞店十年後可能不再賣雲吞,你陳景湛或許十年後就能當總裁,現在怎麼樣,並不能決定永遠都一樣。」
陳景湛看著梁赳,似乎聽進去了,輕輕地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