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洗衣服
梁赳沒理阿湛,默默地洗手裡的衣服,她手裡的動作並不熟練,甚至非常生疏,完全不會洗的樣子。
阿湛靜靜地俯視著她,低聲說:「很疼的話,我帶你到鎮上看醫生。」
梁赳心情不好,討厭被人看見她哭,更煩她自己從田裡爬起來,沒人扶她一把,她現在很煩陳景湛。
土包子。
她暗自腹誹,毫無章法地搓她的衣服。
阿湛看出了梁赳現在氣他,心裡竟然覺得這是應該的。他擅自把手上的黑色鴨舌帽蓋到她頭上,又遞給她一塊香皂,說:「用這個洗吧。」
梁赳感覺頭上有什麼東西壓下來,伸手去摸,發現是一頂帽子,再轉眼,一塊香皂懟在她眼前。昨晚還說沒有。
這是什麼意思,內疚了?
內疚。梁赳眼神一變,抬起頭,和他對上了視線。
那張臉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終於,肯正眼看她了。
「我不要。」
「我幫你洗吧。」
兩個人同時出聲,懼是一怔。
梁赳本想矯情一下,聽見阿湛的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男人,竟然說幫她洗衣服。
她長這麼大,除了偶爾洗自己的內衣褲,也只有傭人洗過她的衣服。
這個男人說,我幫你洗吧。
他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嗎,就敢這樣說。
山裡人都這麼直接的嗎?
怎麼辦,她突然就不煩他了。
摔這一跤,倒也挺值得。
梁赳原本就對陳景湛有意思,從看見他第一眼,她就知道這一趟出行,會有點意思。
正好他沒有女朋友。
梁赳重新低下頭,故意頓了兩秒,才溫溫吞吞地開口:「那你洗乾淨點。」
阿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說,一出口他耳朵就燙傷了,可是他收不回來了,梁赳竟然還答應了,轉念一想,又有什麼不可能,她是會說出要用他用過的香皂的人。
洗就洗吧。陳景湛咬了咬后槽牙。
按照梁赳洗衣服的速度,衣服沒洗完,她可能就中暑。
況且她還什麼東西都沒吃。
阿湛蹲下身子,拆了香皂,從木盤裡挑了一件T恤,放到水裡浸透,上香皂,搓洗。
梁赳忍了忍笑,聲音溫軟,尾音拉長:「你輕點啊,會壞的呀。」
她的聲音就那麼竄進他的耳朵里,又較又軟,卻一點不做作,有點惱怒又帶了幾分溫柔,像一根羽毛里在他耳邊掃過,癢意噝噝地鑽進心底。
阿湛後背都是汗,身體和天氣一樣燥熱。
他看著手裡的T恤,真的聽話地放輕了動作。
梁赳轉頭看他。他鼻樑高挺,側臉立體流暢,額角上有汗,流至頸間,他的脖頸又粗又長,古銅色的皮膚下青筋隱現。
阿湛感受到梁赳的目光,轉移她的注意力,說:「要看醫生嗎?」
梁赳搖頭,說:「不用。」
「謝謝你。」
「為什麼?」
阿湛抿了抿嘴,說:「小語說,你幫了她。」
梁赳啊了一聲,淡然地說:「小事兒,我喜歡小語,也心疼小語,某種程度上說,小語跟我小時候挺像。」
阿湛手頓了下,望著水裡被他攪渾了的倒影。
「哪裡像?」
梁赳頭上戴著阿湛的鴨舌帽,雙手托腮,望著遠山,淡淡地說:「孤獨。」
阿湛抿緊了嘴唇。
「你要多陪陪妹妹啊,孤獨真的很可怕。」
阿湛眉頭微蹙,水裡的動作也停住了。
「不過,你做得挺好了。」梁赳轉過臉,語氣平靜,「你很愛你妹妹,所有努力都是為了妹妹,關鍵時候,也可以放棄美色,毅然選擇保護妹妹。」
她拍拍他的肩膀,語氣變得有點調皮:「躲得那個快喲,身手一絕啊,表哥。」
阿湛沒忍住,笑了一下。
他轉頭看梁赳,梁赳在看他。
四目相對,山水安靜了。
他們就那樣在烈日下靜靜地看著彼此,就像互相被對方的眼睛吸引了似的,蟬鳴,溪流都黯然失聲了好一陣。
阿湛首先收回目光,低頭繼續洗梁赳的衣物。
灼熱的溫度讓所有氣味變得濃郁,梁赳鼻間充盈各種氣息,她聞見自己後背的藥膏味,聞見阿湛身上的稻香,聞見溪流里清新的皂角香。
梁赳感覺世界變換了個美麗樣貌,呼吸都輕鬆了些。
水聲嘩啦啦,沒一會兒,幾件衣服就洗好。
只剩下幾件打底衣物。
阿湛發難了。
梁赳注意到,她裝不知道。
阿湛安靜了幾秒,聲音低低地說:「剩下幾件小的,你自己洗吧。」
梁赳不看他,說:「看也看過了,碰也碰過了,順便洗一洗吧。」
阿湛有些不可思議:「你不害臊嗎?」
梁赳回頭,對他說:「現在是你害臊。」
確實。
阿湛哽住,看向一邊,堅持道:「我不洗。」
梁赳有些無語,說:「一開始是你自己要幫我洗,洗到一半又不洗,始亂終棄,男人都一個樣。」
阿湛無語地看著梁赳,說:「你考上大學了吧,成語會不會用,始亂終棄是這樣用的嗎?」
「我不管!」梁赳瞪著眼睛站起了身,突然間,一陣鋪天蓋地的眩暈感直衝腦門,她一下子站不穩腳,險些跌倒,被一隻大手穩穩噹噹地接住。
阿湛單手握著梁赳的胳膊,她臉色發白,皺起眉頭。
「怎麼了?」
「頭暈。」梁赳揉了揉人中的位置,「可能低血糖,蹲太久。」
阿湛沒好氣地說:「早飯不吃,午飯不吃,能不低血糖。」
梁赳感覺這語氣有點熟悉,以前她鬧性子,顧硯拿她沒辦法,也用這種語氣嗔怪她。
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無意識地推開了阿湛的手。
阿湛望著被推開的手頓了頓,硬著頭皮說:「你先回去吧,我洗完就回去。」
梁赳擺了擺手,扶著腦門說:「頭暈,讓我先緩緩。」
阿湛走近一步,低頭看她,說:「你不會是有點中暑了吧?」
梁赳抬頭,望見阿湛劍眉蹙起,於是點了一下頭,找准機會:「可能有點,要不你背我回去吧。」
阿湛一怔,隨即搖頭,移開目光,小聲說:「我扶你回去吧。」他身上的背心濕了又干,幹了又濕,早就有汗味。
梁赳嗔視:「騷包!」
阿湛臉上發熱,語氣略懷疑:「你說什麼?」
「說你。」梁赳揉著腦袋,很不耐煩,「女人似的,別彆扭扭。」
阿湛臉色一變,隨即背過身去,把腰彎下,雙手撐在膝蓋上,命令道:「上來!兩秒鐘內上不來你就是我孫子!」
梁赳暗自竊喜,她喜歡他的背好多個小時了。她走前兩步,首先把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後手下發力,一躍而上。
果然,阿湛的背又結實又寬厚,充滿安全感。
阿湛在她爬上來他背的瞬間,身體僵了一下。
身後的女孩,輕盈又柔軟。
毫無距離的接觸,她就在他背上,他鼻間都是她清甜的香氣,他只希望自己身上的汗味不要太重,不要讓她聞見。
梁赳在他背上看見他發紅的耳朵,心裡春風得意,她在他耳邊,輕聲說:「三秒了,爺爺。」
陳景湛心如擂鼓,眉心直跳,他幾乎要將她拋下,又不能,最後只是硬著頭皮將她往上顛了顛,背穩了,徑直往前走。
阿湛走得很快,背得卻很穩。
他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背著她小道,專挑有樹木遮陰的地方走。
梁赳輕聲說:「衣服怎麼辦,會丟嗎?」
「不會。」阿湛低聲說,「中午去洗衣服的只有你,等下我去拿回來。」
「……」梁赳哦了一聲,下巴墊在阿湛肩上,他身上汗噠噠,有點汗味,但不難聞,可能是他總是在幹活,出汗多,新陳代謝好,他肌膚緊緻光滑,就下巴一點點擱在他肩上,都十分舒服,別說其他了。
阿湛全身過電似的,肌肉緊繃。
抄近道的原因,沒幾分鐘就到家了。
梁赳還惦記著衣服,又在阿湛耳邊囑咐道:「我的衣服,你記得洗完拿回來噢。」
洗完,拿回來。
阿湛抿唇不語,在家門口把她放下。
梁赳站在地上,跺了兩下腳,回到屋裡。
小語原本坐在桌子前寫寫畫畫,一看到哥哥姐姐,連忙迎上去,抱著姐姐的大腿說,仰起小臉,說:「姐姐吃飯。」
梁赳笑道:「好啊。」
今天李奶奶把昨天阿湛在河裡捕到的幾條魚拿去給鎮上的大女兒,午飯是阿湛做的,分別是冬瓜瘦肉湯,香菇燜雞,蓮藕燉鴨,地瓜苗。
阿湛去廚房把留給梁赳的飯菜拿出來,說:「喝點冬瓜湯吧,解暑。」
梁赳坐在飯桌前,囁嚅道:「阿湛,我沒有牙刷,我今天還沒刷牙。」
阿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