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小飛刀(1)
星河坐在一家小酒館里,正在聽祖孫兩人說書。
說書的小姑娘年紀不大,梳著兩條又黑又長的辮子,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兩顆又黑又圓的葡萄,聲線輕輕脆脆,很能博人好感。一段故事講完,星河的茶也喝完了,正要走,小姑娘忽然道:「爺爺,聽說梅花盜重出江湖了?」
老人嘿嘿一笑,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可不是,已經接連殺了十幾個姑娘了,保定城七八家大戶聯名懸賞,說是願意拿出一半的身家犒賞除掉梅花盜的義士!」
小姑娘葡萄般的眼睛亮了,雀躍道:「那抓到梅花盜的人豈不是要發大財了?」老人跟著道:「可不止,就連武林第一美人也放出話來,說無論僧俗老少,只要抓到梅花盜,她都願嫁給他。」
自古財寶亂人心,美色惑人意,祖孫倆這一唱一和讓小酒館的氣氛空前高漲起來,不少人嚷嚷著讓這對祖孫再多講些關於梅花盜的事。
星河也不走了,轉過頭又叫了壺新茶,托腮伏在桌子上聽。木桌上常年積了一層厚厚的油垢污跡,她衣袖雪白,上頭用銀絲綉著花鳥暗紋,大喇喇地撐在桌子上,竟沒弄髒半點。
她倒不是想抓梅花盜,純粹是好奇心旺盛——對於一個閉關三千年,剛出關入塵世的神仙來說,自然是看什麼都新奇,聽什麼都悅耳。
可惜祖孫倆關子賣了半天,到最後也沒說出那個作惡多端武功高強的梅花盜究竟是誰。星河正閑得發慌,順手掐算,立刻就瞭然了。
「姑娘是一個人嗎?」星河扭頭,只見一個穿著杏黃色長衫的大漢大馬金刀地坐在她跟前,看著有三十幾歲,身材雄壯高挑,留著短須。
星河回以粲然一笑:「是啊!」三千年沒說過話,她幾乎都忘了如何發音,簡直寂寞得要長毛!所以,哪怕這個黃衫人目光里滿是不懷好意的打量,她還是很高興,像見到搭訕的猴子一樣高興。
黃衫人咧嘴笑道:「姑娘沒聽說么,眼下這世道可不太平,梅花盜重出江湖,你一個小姑娘單獨出門,實在太不安全了。」
星河摸了摸自己的臉,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在人類眼裡,最多只有十六七歲,可這麼多年,真正把她當成一個小姑娘的,也只有眼前這一位。
「你說我是小姑娘?那你說,我漂亮么。」
自然是漂亮的,漂亮得不像人,如雪般白嫩的肌膚,眼睛卻是湛藍色的,乍然望去,便好似望見星辰大海一般廣闊深邃。睫毛細密卷翹,亦不是常人該有的長度,而眼尾輕挑,有鮮紅的花紋斜飛入鬢。
美得妖冶異常。
她說話時,眼睛總是帶笑的,這一笑好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黃衫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他已說不出話,只是痴痴地點了點頭。
星河笑得更開心了,決定逗逗這個人:「你猜猜,我今年有幾歲?」
黃衫人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笑著說:「這我可猜不出,敢問姑娘芳齡幾何?」
星河說得一本正經:「我生於天地初分,鴻蒙將始,所以我可不是什麼小姑娘,你就算叫我一聲老祖宗也還嫌太年輕了些。」
黃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道:「若如此說來,姑娘豈不就是神仙了么。」
「呀,想不到被你發現了。」星河故作驚訝,然後深沉肅然道:「相遇即是有緣,我來給你算一卦吧。」
黃衫人只當是聽了個笑話,連連拱手道:「那就有勞神仙了。」
星河真的給他算了一掛,認真且嚴肅道:「你將死於今日。」
黃衫人笑容漸漸消失,星河敢肯定,自己若不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臉上一定會挨上一拳。好不容易來個說話的人被氣走了,而她自己也收起了笑,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因為這一卦讓她發現了一件很恐怖的事,她立刻跑出去抬頭望天,盛夏的驕陽在碧空上俯瞰人間,熱浪滾滾,一絲風都沒有。
這實在不能怪她大驚小怪,因為星河是天仙。
這個天仙指的不是容貌,更不是階品,而是天生的神仙的簡稱。
天,生的。
像她這樣身份就算不用修鍊也會擁有有很多很可怕的能力,比如預言,比如言靈。
她一眼便能看出一個人類從生到死所有的吉凶禍福。並且,即便是胡言亂語,即便是信口開河,她對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一旦付諸言靈之力都會成為現實。
天道眷顧人類,自然會對星河這樣的天仙嚴加約束,只要她對人說了什麼關乎性命的話,立刻就會引來天道示警。
所謂示警,也就是晴天放雷,普通人看不見,而星河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天道的警示之意:生而為神,對孱弱的人類應當有庇護關愛之心,不可恣意妄為。
星河是天道爸爸最老實的孩子,從人類誕生的那天起,她就不曾動過他們一根指頭。
她給那個凡人算命,除了想逗逗他外,也存了試探的念頭。三千年了,也不知神仙量劫過去了沒有。卻也沒敢太過分,畢竟這次量劫非同小可,有前輩屍山血海在前,她哪敢胡言亂語。
試驗的結果是,劫,過去了,天道,不在了。
這下問題嚴重了!連天道都不在了,莫非……星河腦漿都想幹了也沒莫非出個一二來,她躲了三千年,萬事不知,還得去找同僚問問是什麼情況。
其實閉關這些年來找她的同僚不少,可她惜命得很,一個都沒搭理,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妖皇帝俊,在她閉關前夕氣勢洶洶地找上門張口大罵:妖族巫族大戰在即,你身為天庭第一號女妖神,在這個節骨眼閉關,良心被狗吃了?星河呵呵一笑,她放著好好的女神不當,放著金碧輝煌仙氣縹緲的天宮不住,改名換姓地躲在人間不就是不想參戰么。
出於對兄長兼道侶的關愛,她善意提醒一句:巫妖相爭,有違天和,還是就此作罷的好。
帝俊沒聽,罵罵咧咧地走了,然後他死了。
第二個是通天教主,與她隔著一道水幕,雖然好言好語,但面色不虞,話里話外的說闡教人教不是東西,想勾引她出關。星河掐指一算,這可是要命的勾當,趕緊把人送了出去。
第三個是慈航道人,他脫下道袍,穿著一身女裝,隔著一道屏障一道山門,言辭婉約的問她:閉關多年,近來可有空下山走走。
走?掐指一算,西天取經的團隊眼看著就往她的地盤來了,這是明晃晃的挖坑行為,她連聲都沒吱,閉著眼睛裝死。
閉關的日子雖然寂寞,好歹能把命苟住。君不見,跟她同期的大神,作天作地,把自己活活作死,只余天道聖人只作不死,仍舊發光發熱。
星河自問跟離入聖還差了億點道行,只能老老實實閉關,勤勤懇懇修鍊,所以這三千年她沒幹別的,洞府門前的屏障倒是設了一層又一層,打算跟那些作大死的同僚老死不相往來。
如今可倒好,攤上事了才知道什麼叫「昔日的我你愛答不理,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星河深吸一口氣,打算厚著臉皮登門拜訪,修復一下塑料同僚情。
急三火四地去,慘白著臉歸。
古戰場隕落的眾神英靈全無,紫霄宮隱匿無蹤,南海紫竹林一片寂靜。她不信這個邪,鑽雲入海,上達三十六重天,下抵十八層無間地獄,所到之處,連個神仙毛毛都沒。
昔日故友,一個一個的找過去,全都消失不見,一點點的蹤跡線索都沒留下!
身為上古大神,哪怕神魂俱滅,好歹也能留下點靈氣啊!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剩,天地之間,就只剩她一個神了。
星河抖著手,仔細掐算,手指頭都快打結了也沒算出個一二三來。
若是在以前有人問,成為天下最後一位大神是什麼感受,星河憑想象,一定會說:興奮,囂張,為所欲為。
現在若問她是什麼感受,她只有茫然,獃滯,無所適從。
同僚沒了不要緊,天道不能沒啊!沒了天道,哪來的天地靈氣?沒了靈氣她還怎麼修鍊?不能修鍊還怎麼進步,怎麼為所欲為
之前還不覺得,現在感覺不到天道爸爸的存在,星河簡直連呼吸都不暢通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天道帶著一眾神仙隱匿起來,把她給忘了!
豈有此理啊!星河很生氣,她再也不乖了,再也不要當天道爸爸最貼心的崽了,她要開始叛逆了!
她蹲路邊尋思了一會,叛逆的方案想了一個又一個,終究沒敢太過分,打算從小事叛起,先把天道爸爸揪出來再說!
先前她預言了一個凡人的生死,天道理都沒理,想來是籌碼還不夠,那如果是一堆人呢星河左看右看,在懸賞梅花盜的告示附近擺了個小攤位,左書神仙算命,言吉凶禍福,右書不要錢三個大字。
這個位置很好,斜前方正對著一家高門大戶,燙金牌匾上寫著「興雲庄」三個大字,看著很是氣派,斜右方正對著那家破酒館,裡面坐著一個落拓的中年男人,只要能看見他,他都在那裡喝酒,一邊喝酒一邊咳,看樣子馬上就要把自己咳死了,但星河敢肯定他至少還能再活二十年。
卦攤很顯眼,不要錢的三個大字更顯眼,星河的容貌最顯眼。
剛落坐,用來故弄玄虛的作案工具還沒擺出來,第一個客人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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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人都到齊了么?
眾仙:齊了
天道:很好,我們開會,關於此次破碎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