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小飛刀(3)
叮——輕輕的一聲,劍斷了。
漢子完全癱在凳子上,眼珠子幾乎砸了地。
殺手還是那副死人模樣,表情不變,瞳孔微縮,握著短劍開始後退,一步,兩步,三步……他死死盯著擦斷他劍的脖子,白的反光,連個紅印兒都沒有。
那一劍的力道,就是劃在鋼鐵上,也能劃出半寸厚的痕!
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能把金鐘罩練到這種程度?
她真的只有十幾歲么?
殺手目光上移,定在她的眼睛上,湛藍色的眸子正散發出寶石的光彩來。
這句不是比喻,是真的在發光,流光溢彩的光,殺手恍然意識到,對方可能不是人。
假如他對玄門法術略有涉獵,一定會發現,星河在窺探他的內心。
「你叫什麼名字?」
殺手握緊了斷劍閉口不答,想動時卻突然發現,自己身軀徒然一重,就像壓了一座山。
「哦,你叫荊無命,這個名字可真好聽」星河閃閃發光的眼睛盯著他的臉。盯著看還嫌不夠,緩步走上前去,一隻手挑起他的下巴,然後順著臉頰緩緩上移,手停在他的頭髮上擼了一把又一把。
手法就像在擼一隻小橘貓。
荊無命心中發緊,鬢角沁出冷汗,他的左手暗暗蓄力,在星河企圖捏他臉的時候,猛地捅向星河的腹部。
劍又斷了一截,手被震的麻木。
星河似乎完全沒感覺到自己似乎被捅了一下,摸完還不滿足,湊上前把臉貼在他脖頸,狠狠吸了一口氣。
荊無命被吸得全身汗毛炸起,雞皮疙瘩冒了一身。
誠然,星河是個絕美的女孩,她的臉有著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美,可在這樣的暗夜裡,她雙眸泛光,面色純白,嘴唇殷紅如血,簡直活脫脫一隻山精鬼魅。
荊無命心頭劇跳,如案板上的活魚般拚命的掙脫,奈何腰身被一雙細嫩的手臂纏住,根本動不了分毫。
「你……放手!」本就粗厲的聲音添了幾分焦迫,更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情緒,生生憋紅了臉。
一聲放手,星河的確放手了,放手的同時他的腰帶被抽走,上衣被強扒下來,丟在路邊。
荊無命運起輕功連退十餘步才感覺身上的重量輕了一些,他急促地喘著氣,不沾人氣的眼睛頭一次染上羞窘的情緒,瞳孔幾乎縮到針尖那麼大。
「你究竟……」
星河還是在笑,笑得很燦爛,她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現在回去跟你的主人說,你也喜歡我,想永遠留在我身邊。」
一抬手,被扯下來的衣服,腰帶以及斷劍著了火,火光一閃,只剩下一推黑灰。
荊無命看著那堆黑灰,只恨不能自己也化成灰。他站在那裡,一步一步地後退,臉色在青與灰之間交相輝映,死灰色的眼睛幾乎要滴血,那女人正朝他一步步走來,她到底是妖怪,還是惡魔?
月掛中天,子時已過。
「算了。」星河想了想道:「這樣的確有些太為難你了,今晚你先陪我一晚,等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去找上官……他叫上官什麼來著?」
荊無命想逃也來不及,那雙手用一種詭異的速度再次纏上他的腰,她嘻嘻笑著,整個身體都倚靠在他身上,從遠處看,就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
她「挾持」著他來到一家很大很豪華的客棧,強硬地踹了門,一巴掌把客棧最結實的,金屬包邊紅木鍛造的櫃檯拍成碎屑。
門口的黃燈籠明明白白地告訴荊無命,這裡是金錢幫的產業之一。
他完了。
他全程閉著眼睛,不敢去看客棧老闆瞪的快要砸地的眼睛,也不敢去聽這個妖女的信口胡言。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你先進房去。」星河拍了拍荊無命的手,笑得像熱戀中的小姑娘:「進去等我。」
「千萬別讓我發現你偷偷逃走哦,我會生氣的,我生起氣來可什麼都幹得出。」
荊無命站了好一會,才如遲暮老人般麻木的,慢慢地走進去。
後面不斷有聲音傳來,驚訝的呼喊聲,飛出去的倒地聲,兵器的摩擦聲,以及火焰焚燒的聲音。
等到星河進來的時候,荊無命手指微抖,躊躇了一會,徑直走向床榻,脫衣上床。他的兩隻手平放在身體兩側,閉上了眼睛。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條剛出鍋鹹魚。
星河拖著一把椅子走到床前坐下,她摸摸荊無命緊閉的雙眼,笑得像只偷了雞的小狐狸,故作感嘆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不喜歡做那種事。」
她感覺到手底下的眼睛似乎動了動,然後聽見了很粗厲很難聽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意味,一字一字道:「要麼放過我,要麼,殺了我。」
「你知道么,我現在很難過。」星河嘆息著說:「幾年前,我父親說有大災難要降臨,要我躲起來,我聽了他的話,躲在一個山洞裡。沒多久,災難果然降臨,我最親的兄弟死了,最好的朋友被圈禁,過了好幾年,有人叫我出來玩,可我不敢出去,一直躲著,躲著。等我實在忍不住想出來看看的時候……嗚。」星河委屈的直扁嘴:「我出來的時候,大家都走了,杳無音信,我在山洞口拚命的喊我父親,我父親……也不見了。」
荊無命一個字都不想聽,全當自己已經死了。
「你說,他們是不是都已經死了?」星河低下頭,抹了抹眼睛,似乎在拭淚。「你長得很像我去世的哥哥,我一看見你,就覺得親切,你永遠陪著我,好不好?」
荊無命還是不說話,一雙手手緊緊抓著身下的床單。
「算了,你不喜歡這種,獨角戲一點意思都沒有。」說著,星河翻身上床,在荊無命身邊躺下,貼的很近,輕輕地嗅著那股讓她舒服的氣息。
一股馨香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荊無命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嘶啞著嗓子如同壞了的風箱,他忽然抬起手,死死掐住星河的脖子,指骨因用力而泛白。他此前從未與一個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這是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有熱流在他體內翻騰,讓他連呼吸都帶著灼熱,心跳如同一把重鎚在一下一下地敲。
星河顯然察覺出了異樣,惡劣一笑,百忙之中抽空揮開了那隻企圖把她掐死的手。輕而易舉。
「你別碰我,我不喜歡。」
荊無命:「……」他往後縮了縮,緊貼著床邊,身上莫名地開始流汗,身體也越來越熱。
他睜著眼睛,茫然的盯著虛空,心亂如麻。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亮了,朝陽的光輝灑進來,照得滿室橘紅。
星河對時間很敏感,立刻跳下床在房門口朝樓下喊:「還有能動的人么,燒一桶熱水上來,還有早飯,啊差的忘了,再拿一套衣服上來!要快哦。」
很快就有三四個鼻青臉腫的小廝抱著浴桶和熱水進來,這幾個小廝顯然不是金錢幫的內部人員,因為他們很不會管理自己的眼睛和表情。
他們看著衣衫整潔的星河,面露驚恐,只差把你是什麼妖怪這幾個字寫下來貼臉上,瞄向荊無命的時候,又充滿了同情。
關門的時候,也控制不好自己的聲音,那句細若蚊蠅的「嘖,太慘了。」讓荊無命很想跳起來戳他們二十幾個窟窿。
「我知道你很捨不得離開金錢幫,沒關係,你可以晚些起床,我們慢慢的走過去。」
客棧離金錢幫總舵至少有兩天的路程,若是快馬加鞭,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就能到。
第二分舵舵主林邯正帶著一幫人快馬加鞭不吃不喝地往總舵趕。
林邯在江湖上號稱「風火刀」,曾與兵器譜排名第八的「金剛鐵拐」諸葛剛大戰三百回合而不分勝負。這樣一位高手此時卻極為狼狽。
他像是被雷劈了,頭髮全部燒焦,整張臉腫脹難消,漆黑如碳,只剩下一對白眼珠和一口白牙,饒是上官金虹也著實辨認了好一陣子。
「竟有這樣的事!」
「妖女言出法隨,神通廣大,我等實在不是對手,就算是您身邊的荊無命,恐怕也沒架住她一招。」
上官金虹陰沉著臉,思慮半晌才道:「此時還有誰知曉?」
「除了那晚被追殺的叛徒,也只剩客棧里的夥計了。」
「一個不留。」
「是!」林邯領命正要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住了腳,遲疑道:「那妖女說,她今日會過來……您……您看……」
「退下!」
上官金虹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很認真很認真的回想荊無命的臉。
灰眼睛,刀疤,消瘦,五官平平無奇。
他發誓,就算給荊無命這張臉擦上最名貴的胭脂水粉,細心呵護,也好看不到哪去!話本子里,女妖精不都喜歡白凈漂亮的讀書人么,荊無命怎麼會遇到這種事情?是他太久沒看話本子,跟不上潮流,人家早就換口味了?
上官金虹陷入了沉思,關於保定城的神仙降世有求必應的流言他本是不信的,可流言畢竟不是空穴來風,妖女刀槍不入,抬手是火,落掌成雷……這事的確難辦。
金錢幫才剛剛崛起,正是需要鐵血手腕威懾武林的時候,這個節骨眼,自家二把手被當街強搶,他要是沒些表示,這個幫主也就做到頭了。
先不說別人怎麼看,荊無命卻是他費勁心血培養多年的刀,是他的影子,他殺人的利器,就這麼沒了,他上官金虹咽不下這口氣!
可若不給,能一招制住荊無命的,只怕對他也不用出第二招,倘若有什麼差池,人要不回來不說,自己也難保不會被她殺死。
正思量時,外面突然大亂,幾聲慘叫倏忽衝進了他的耳朵。
來得好快!
上官金虹理了理衣裳,維持著體面推門走了出去。
他的手下一個不少,全在他院子半空飄著。
飄著……
上官金虹還是走了出去,他的衣衫很長,直垂到腳面,走出去的時候,衫擺紋絲不動,而他本人,就好像滿院子飄著的人不是他的手下,對面的妖女也不是來找茬的,神態就如同一位帝王,在上朝時發現有兩隻蒼蠅飛到眼前一樣。
臉色很不好看。
兩人是牽著手進來的。
習武之人對自己身上的命門很敏感,因為不敏感的都死了。就算是關係不錯的親兄弟也做不到被對方握著手腕子。
而現在荊無命的手腕正被妖女牢牢地牽著。
牽著手,站在金錢幫的總舵,上官金虹的面前。
飄在半空的人已經嚷不動了,死死盯著倆人的手。
荊無命的劍法奇詭,武功之高根本不亞於自己。而他現在卻被一個女人拉著,莫非他連還手的勇氣都喪失了么?
荊無命是還過手的。一路上他拼盡畢生所學,能用的功夫全都用上了,所有陰狠毒辣的手段也都使了出來,沒有用,這些攻擊落在星河身上連讓她步子慢一些都做不到。直到裹挾著他十成內力的一掌狠狠拍在她后心上,她才回過頭來,滿眼幸福地看著他,道:「休息一下吧,幫我趕蒼蠅都累壞了呢。」
別人只看到倆人手牽手,卻不知道,在跨過最後一道院門時,荊無命的那隻手早已骨折,卻仍被她攥在手裡。
跟跑回來報信的二舵主不一樣,他一點也不狼狽,發頭梳理得整整齊齊,衣服是新的,腰帶也是新的,甚至離近一些都能嗅到他身上的,剛剛沐浴后的水氣。
「你的劍呢?」上官金虹看著荊無命的,目光是冷的,說出的話更是寒徹九天。「連劍都丟了,你還回來做什麼?」
「金錢幫不養廢物!」
事已至此,上官金虹也沒辦法,當著這麼多手下的面,他只能先聲奪人,顛倒黑白,想表達的只有一句話:
人不是被你搶去的,是被我趕走的。
荊無命聽到這話,登時就好像被鞭子抽了一頓,抽得連身形都矮了幾分,死灰色的眼睛驀然染上絕望,瞳孔微顫。上官金虹的無情他是知道的,鐵血手腕也是知道的。可這麼多年,荊無命是唯一一個能站在他身後的人,對著他后心的位置,從不設防。
如影隨形十餘年,就這麼被放棄了?
荊無命了解上官金虹的用意,正因為了解,他才覺得痛苦。
星河放開了荊無命的手,上官金虹的話讓她有一點生氣,她必須得跟他講講道理。
「上官……。」她還是沒記住這位幫主的名字,不過也無關緊要,她繼續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荊無命若還是你的手下,隨你怎麼說都行,可他現在是我喜歡的人,你說他是廢物,豈不是在說我的眼光很差?」
上官金虹眼角一抽搐,沉聲問:「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想要你承認,這個人,是你的左膀右臂,對你來說很重要。」
「他當然重要。」那是他磨了十餘年的刀,還未怎麼用過,突然被搶走,他血虧!
「所以啊,他不是被你趕走的,是我從你身邊搶走的,你太弱小,根本留不住他。」
「你莫要逼人太甚!」上官金虹的聲音已經冷到地獄了,臉陰沉得幾乎能擠出水來。
「好了好了,我畢竟也是個善良老實的好孩子,怎麼會讓你受辱自盡在我面前呢。」星河笑著說。
洞悉人心,聆聽萬物之音本就是天仙的長項,想不聽都不行,這讓星河很多時候都很善良。
她是不願害死人的,會有殺孽的。
「我們進去說。」
一切一切的聲音都被隔絕在房門之外。
上官金虹作為金錢幫的幫主,他日常起居卻比很多平民百姓要簡樸得多。
房子很大,陳設卻只有兩張床,一張大桌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星河坐在屬於荊無命的那張床上,然後把他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抱在懷裡,埋臉進去,狠狠吸了一大口。「我呢,最不喜歡強人所難。」星河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這樣吧,他這個人,算是我問你借的,只借用一段時間,然後還給你,你看如何?」
「借?你要借多久?」上官金虹道。
「我一貫是喜新厭舊的,無論什麼東西都不會喜歡太久,既然荊無命也不喜歡我,我也不必留他太長時間,就五百年,不算太久吧?」
星河說這話時一點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把頭從被子里拿出來,看著上官金虹,藍眼睛里滿是真誠,好像在說,我吃點虧就吃點虧吧,這個便宜你佔大了,還不快謝謝我大發慈悲?
上官金虹張著嘴,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區區五百年,不過瞬息,難道你覺得很長?」
「姑娘……怕是修行久了,對人有所誤解。」上官金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個人就算再怎麼拚命的活,也活不過兩百年,而大多數人能活到九十年還不死,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和造化了。」
星河點頭道:「確實如此,人類啊,生命真是太過短暫,兩百年眨眼就過去了,真可憐。」
「所以……」
「所以五百年真的不久,如果你有幸能活一千年,你就知道了。」
「……」這話他沒法接。
上官金虹的臉色已經難看成了一塊抹布。
感情她說這麼多,就是拿他尋開心?
被星河拉著往出走的時候,荊無命從未停止過回頭看。
他的腳步在往出走,眼睛卻在向後看,看那間簡陋的屋子,看那兩張床,看上官金虹仿若戴了面具一樣的臉。
從他答應把自己送給別人的時候,就一個字都不再對他說了。
「你放心。」星河握住荊無命的那隻斷手,微笑著說:「我會對你好的。」
踏出金錢幫大門的那一刻,天邊隱隱有紫色的雷光浮現,星河似有所感,尋聲望去,雷電在雲層間交織著,將落未落。
那是天道示警難道說……星河看了眼荊無命,很是驚訝,她改了那麼多人的命都沒用,為什麼改了他的命會招來示警?
星河眼睛驟然雪亮,是那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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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絕不是那種任性天真嬌蠻的人設,她都那個歲數了怎麼可能天真……本質上星河就是個心眼巨多的白切黑。
不要驚訝她的操作,後面還有更騷的
她腦迴路跟正常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