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芙蓉1.9
沈容立即推開封政,調頭就往鎮口跑。
封政回過神來,緊緊抱住她的腰:「先別急著走,你聽我說。」
給敵人說話的時間,就是給自己送死的機會。
電視劇里的反派是怎麼死的?
不就是因為廢話太多耽誤時間了嘛!
同理,沈容堅定地認為,她多聽封政說一句話,就是給自己多添一份危險。
封政只是抱著她,力度把控得恰到好處,既不至於讓她掙脫,又不至於勒著她。
他沒有傷害她的意向。
沈容意識到這點,不再掙扎,假裝順從:「好,我聽,但是你先放開我。」
封政依依不捨,動作緩慢地鬆開了沈容:「你先別急著走……還有那麼多疑問都還沒解開,你就不好奇嗎?」
好奇個屁!
再見了你嘞!
沈容恢復自由,撒腿就跑。
封政眉眼一沉,閃現到沈容面前攔她的路,傾身將她圈在懷裡:「別走。」
他依舊沒有攻擊她的意圖。
抱她的動作極其溫柔。
封政身上的氣息侵佔了沈容身邊的空氣。
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是一種獨一無二,難以用言語形容,莫名令人沉醉的香。
——是她的前閨蜜柔柔身上獨有的香。
沈容抬眸打量封政。
他是位美人,記憶里的柔柔也很好看。
可惜她不知道,柔柔是否和眼前的人長得一樣。
沈容記性不太好。
但柔柔的樣貌,卻不是因為她記性不好而遺忘的。
柔柔在和她鬧掰后不久就人間蒸發了,沒有留下任何一點痕迹。
除了她還記得有柔柔這麼個人,沒有人再記得柔柔是誰。
那段時間沈容到處尋找柔柔存在過的痕迹,結果一無所獲。
曾經的同學和朋友都以為她壓力太大,幻想出了一個叫柔柔的朋友。
但沈容堅信自己沒記錯。
即便她記憶里的柔柔長相模糊得像是她從未見過。可她依然還記得和柔柔一起經歷的事,記得奶奶生前曾對她說過無數次:
世界是很神奇的,她和柔柔都和這世界上的人都不一樣。
「你以後或許會遇見許多匪夷所思的事。但是不管遇到什麼,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哪怕爺爺奶奶不在你身邊。」
沈容相信奶奶的話,相信自己。
以前,沈容不明白奶奶話中的含義。
直到柔柔人間蒸發,她隱約明白了。
所以雖然突然進入了這個遊戲,但有柔柔那樣離奇的事在前,她沒有太驚慌失措。
此刻,她忽然想到,眼前的這位老闆會不會就是柔柔?
他的性子和柔柔一樣古怪,對她也和柔柔本性暴露前一樣好。
也許柔柔是因為成了這個世界的人,所以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嗯,聽上去雖然怪異,但似乎有些道理可循。
沈容直勾勾地盯著封政淺色的眼眸,問道:「你是柔柔嗎?」
封政抱她的手一僵,眼中流露出困惑:「柔柔是誰?」
沈容鬆了口氣。
不是柔柔就好。
要不然她還真不知道怎麼面對柔柔。
——那個比神經病還瘋狂,說出那種可怕的話,背地裡做了那麼多可怕的事,還能一臉無辜的女人。
封政凝視著她的反應,眸光黯淡,緊緊咬住了下唇。
人群之中爆發出震顫大地的嘶吼聲。
沈容回頭望去,就見左藍和肖振峰剛剛狼狽不堪地從人群中擠出來,踉踉蹌蹌地跑向鎮口。
擁擠的人潮中像是出現了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人群呈詭異的狀態涌動。
「芙蓉!是芙……啊!」
有人慘叫聲簡短倉促,不難想象他出了什麼事。
「芙蓉……芙蓉……」
劉昌踉蹌著從人群中跌出來,驚慌失措地看著人群中緩緩走出,表情陰冷的女人。
芙蓉臉上的妝花了,腐爛傷口的填充物也不知在哪兒弄掉了,露出了能看見白骨、積著黑血的肉坑。
她長發散亂垂落,隨著靠近劉昌的腳步,逐漸如活物般舞動,攜著殺意蓄勢待發。
肖振峰和左藍趁此機會偷偷向鎮口狂奔。
數道黑色長發突然從人群中向他們襲來,在他們就快跨過鎮口的瞬間,迅猛地纏住他們,將他們幾乎包裹成一個黑色的蛹。
封政抱著沈容不撒手,無人無鬼敢靠近。
原本因為手撕了女鬼而引起其他女鬼憤怒的沈容,反而因為攔著她的封政,悠閑得像個吃瓜群眾。
「芙蓉,你還認得出我是誰嗎?我為你報仇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劉昌蒼老的臉上沾滿了血漬與塵土,一塊紅一塊黑的。
他仰頭看著靠近的芙蓉,滿臉希冀,「這麼多年來,我對你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芙蓉滿目血淚,恨道:「你這個魔鬼!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她身後混亂的人群幾乎被女鬼吞噬,黑髮如狂蛇,黑血如海嘯,將掙扎求生的人們拉入死亡深淵,徒留一聲聲無助凄慘的喊叫。
左藍和肖振峰也被捲入了鬼潮之中。
酒樓內迸發的陰氣幾乎將整個鎮子染成迷霧繪成的青灰色。
那青灰之中,又有女鬼的聲聲怨訴和噴濺的猩紅交織,組成了一幅堪比地獄的場景。
芙蓉顫抖地指著身後的景象,全黑的眼球像兩顆黑色玻璃珠,照出了劉昌狼狽的模樣:「三十年前,你控制我,讓我害了陳郎和吳姐姐。我時常說不出我想說的話,只能對著你哭……我不明白,你折磨我就算了,你為什麼要害陳郎和吳姐姐,如今為什麼還要害全鎮的人!」
劉昌瞪大渾濁的眼,宛若一個語重心長的老父親:「我這都是為了你啊!」
他咬牙切齒,像是比芙蓉還怨:「陳廣年欺騙你的感情又拋棄懷有身孕的你,他貪慕虛榮攀上吳家,吳家見你是位風塵女子,就在鎮上散播謠言欺辱你……他們逼死了你,難道不該死嗎!」
「這鎮上的人在你死後都不放過你。三十年過去了,他們依舊罵你,辱你,把你的痛苦做茶餘飯後的笑話!他們這般欺你,難道不該死嗎!」
劉昌理直氣壯地梗著脖子:
「芙蓉,我知道以前我錯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在彌補了……我費盡心機,向師父獻上我的青春和靈魂,才得到如今的的能力讓你親自手刃仇人。我付出這麼多都是為了你,難道我以前錯了幾次,就再也不值得原諒了嗎?」
「等這鎮上的人全死了,這鎮子便盡在我師父掌控之中。屆時,我們生活在這裡,這些罵過你的人都只能對你點頭哈腰,誰敢再不敬你,我們就殺了誰,這樣難道不好嗎!」
「芙蓉,你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嗎?當年你媽和我媽是好友,她帶著你離開你那酒鬼父親,投奔我媽,卻覬覦我劉家家產,害死我媽,勾引我爸,為奪家產派人誘騙我染上惡習,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劉昌見芙蓉發抖,又連忙說:「這些,這些……在你死後我都不在意,我都放下了!知道你死訊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為你做了這麼多,為你放下了殺母之仇,你對我,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他近乎祈求地看著芙蓉,期盼著芙蓉情緒出一絲絲鬆動。
沈容像聽戲似的,一邊聽一邊理劇情。
劉昌說的關於芙蓉的劇情,比較偏向於小二說的。
這也就代表,外面那些所謂陳廣年拋棄芙蓉的風言風語,都是劉昌傳出去的。
芙蓉說她被控時,時常無法說出想說的話。說明芙蓉那一聲聲的陳郎,亦是劉昌操控著芙蓉喊出來的。
為的也是給陳廣年和吳家留下罵名。
劉昌和芙蓉是兄妹,亦有殺母之仇,卻想和芙蓉長相廝守到了這種地步……
這種感情已經超越了兄妹情了吧?
芙蓉聽見殺母之仇時驚愕不已,嘴唇顫抖:「你……我,我媽她……」
芙蓉凄涼地苦笑:「原來是這樣……這就是你折磨我的原因,這就是你將我送與人玩弄的原因……」
「是我媽……害了你們劉家……」
她眼中殺意褪去,漆黑的眼球表露出一種不知所措。
老一輩的恩怨,在她看來,好似能夠抵消劉昌對她的欺辱。
劉昌卻激動起來,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把你送給別人玩弄了!我承認……我以前欺你,只知道跟你要錢,不敢面對自己對你的感情,對你惡語相向……可我從來沒將你送人!」
芙蓉:「沒有嗎?沒有嗎……那天晚上,你那群朋友把我帶出去,說你把我送給他們抵債,這孩子,便是那晚……」
「不!我沒有!」劉昌兩眼通紅,抓住彷徨起來的芙蓉,憤恨道:「他們,我去殺……他們已經死了……我,我去刨了他們的墳!我要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芙蓉摸上自己微凸的小腹,那未成型的死胎,還留在她肚子里。
她眼中仇恨一點點褪去,剩下的只有絕望。像是一下子沒了支撐,嗓音都變得虛無縹緲:「陳郎從未對我有過逾越之舉,他不過是看我可憐,念及小時候的兄妹情誼對我頗有照顧,是我會錯了意……害了他……」
「原來,一直是我一個人在誤會。誤會陳郎愛我,誤會吳小姐搶我愛人……誤會你無緣無故欺辱我。」
劉昌握緊芙蓉潰爛的手,安慰道:「都過去了,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那都不是你的錯……是陳廣年和吳家的人不跟你說清楚,是我沒跟你說清楚,都是我們的錯。」
芙蓉嘴唇顫了顫,眸光又逐漸冰冷:「可是,可是……你還是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你,還不停手嗎?」
「停手?」劉昌咧嘴笑,「我停什麼手?你看這群人,他們不了解你的過去,不了解真相,只為了娛樂,便說出那麼多惡毒的話傷你,從不考慮你的感受。」
「我知道,你當年自盡,不僅僅是因為陳廣年,更是因為這些只圖口舌之快的人!」
芙蓉眸光迷離,陷入了掙扎迷惘之中。
她身後倒下的鎮民越來越多。
封政鬆開了沈容。
正看戲的沈容一怔,飛快地跑離封政身邊。
封政想抓住她,卻終究沒有上前,只倉促道:「別走,先別走。」
沈容跑到鎮口的石門邊,再跨一步就能出去。
她注視著封政,還是停下了腳步。
難過和喜悅,兩種情緒同時在封政眼裡糾結。
他複雜地深深看了沈容一眼,回過頭去對劉昌冷聲道:「時候差不多了。」
劉昌應了聲是,安慰芙蓉道:「你等等,馬上我們就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了。」
芙蓉聞言逐漸回過神來,直搖頭:「不,不……如今鎮上這些人,多是無辜的!停手!不要去做!」
劉昌還想說什麼,芙蓉卻奔向了封政:「姨母!姨母!放過他們吧!讓他們走吧,鎮上已經有這麼多枉死之人,夠了,真的夠了!」
封政譏諷道:「姨母?你叫誰姨母?夠了?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說夠了。」
他紅袖一展,芙蓉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打飛到人群之中。
「我的妹妹,是劉昌的母親,不是你母親,你不配叫我姨母,也不配對我說夠了。」
劉昌驚叫一聲,回頭下意識瞪了眼封政,跑進人群之中去找芙蓉。
芙蓉被封政那一下傷得不輕。
那些發了狂的鬼像是受了某種指引,紛紛轉向芙蓉和劉昌。
封政對劉昌說:「我早說過這女人除了能獻祭之外,對我的計劃毫無益處,如今她這態度,那我沒有留著她的必要。」
「劉昌,殺了她,為你母親報仇。」
劉昌錯愕不已:「姨母,你不是說過,同意我和芙蓉在一起嗎?」
封政諷刺道:「這女人對你毫無感情,你留著她,她也不會願意和你在一起。她的心裡只有她的陳郎。」
「不,不是的!她明白我為她做了這麼多之後,心裡一定是有我的!」
封政不耐煩地打斷道:「住口!劉昌,你想和她一起魂飛魄散,被群鬼吞噬嗎?不想的話,就殺了她!」
沈容奇怪地打量著封政。
她總覺得,此刻的封政和在她面前的那個,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不論是說話的腔調還是姿態都完全不同。
現在的封政就像是在……扮演一個角色。
芙蓉無力地癱倒在屍堆血泊中,只覺自己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像是一個任人玩弄的工具。可笑又無力。
劉昌毫不猶豫地撲向她,擋在她身前,掏出布袋中的法具,為保護她與諸鬼纏鬥。
他形容蒼老,體態佝僂,靈魂與青春皆被封政所奪,卻彷彿有無盡的精力去保護他心愛的人。
沈容心想:按照這種劇情發展,這一人一鬼是悲劇人物,那該被擊殺的真正反派,就是封政了。
她望著封政的目光凌冽起來。
封政察覺到這目光,背影微僵:「你想殺我嗎?你殺我,我不會反抗。」
鬼才信你。
沈容:「不想。」
她確實不想。
她只想等個合適的時機逃出鎮子通關遊戲,不願冒多餘的險。
正當此時,倒在血泊中的兩個黑色發蛹各發出一道橙光。
纏住左藍的黑髮被貼上了卡牌,被控制著襲向封政。
而纏住肖振峰的黑髮上出現一道血痕。
一瞬間,所有的鬼像蜜蜂被蜂蜜吸引般,紛紛湧向了那黑髮的主人……啊不,主鬼。
看到那血痕,沈容倏忽之間明白,害死尚芷的人,是肖振峰。
卡牌功能不同,每個人祭出卡牌的方式也不同。
有人低調,如肖振峰。
有人高調,如左藍。
左藍驚訝低呼:「你竟然真的是A級!」
肖振峰挑了挑眉,一改之前毛躁的模樣,神情異常沉穩:「酒樓老闆是BOSS,殺了他應該能拿到S級。」
沈容倚著石門,總感覺自己現在變得就像電影觀眾,就差捧個爆米花感慨:哇哦,原來肖振峰才是真正扮豬吃老虎的那個。
封政漫不經心地低語,語氣帶著蠱惑:「S?要是能殺了我,評級不止S。」
肖振峰和左藍離得遠,根本聽不見他這麼小聲說話。
這是說給沈容聽的。
沈容抬手,做出個禁止動作:「不殺,說了不殺就是不殺。」
別想哄她找死,她不吃這套。
封政聞言,嘴角翹了翹,自言自語地低喃,聲音小得連沈容也聽不見:「我就知道,你是捨不得殺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