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老兵不死,只會凋零!
老村長急得團團轉,「何該搞嘍…這,這,要是出事了,那還得了…」
張隊長安慰道:「老叔,莫著急,沒事的,沒事的。」說完,把鞋底綁了些布條—子,打著電筒就和劉子墨,李強一起出門了。
沒有專用的鐵鏈子給輪胎上鏈子,他只好憑著過硬的技術慢慢開,好在這馬路修好了,白天也有人走過,開起來不會太滑,否則真的是寸步難行。
「菩薩保佑,保佑好人一生平安!」老村長雙手合十,碎碎念道。
他不迷信,但是他有一個軍人最基本的信仰和信念!他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一直在堂屋抽煙的銀狗,呂志,黑狗三人,一樣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他們三個抽了一根煙之後,就去養豬場了,想去看看那幾頭豬崽好些了沒有。
張隊長把車開到學校附近時,實在是開不動了,因為霧氣越來越濃,可見度也漸漸變低了。加之前面是一段斜坡,車子打滑根本爬不動,硬爬的話,一旦往後到退,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他把車棄在馬路旁,打開車門,選擇下車步行。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深夜的山村,很冷,尤其是這種北風呼嘯,大地結冰的夜晚,走在打滑的馬路上,就像掉進了冰窟窿。
張隊長三個人,跌跌撞撞的往國道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撥打方醫生的電話,可是根本就無人接聽。
張隊長又打了她單位的電話,值班醫生說她天黑時出去了,具體去哪裡也不知道。
「完了,肯定是往這邊來了…」李強猛地拍著腦門說道。
「方姐姐,接電話啊!」劉子墨著急的自言自語道。
「打起精神來,一路找過去!假如她同事說的那個時間是正確的話,到現在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到我們鎮上了…最少也在國道上…她打我電話的時候是一個小時前…」張隊長翻了翻手機通話記錄說道。
「那就是說,一個小時前,她已經在鎮上了!」李強激動的說道。
「對!就怕……」後面的話,張隊長不忍說出口,只好低著頭,繼續走路。
月黑風高,寒冷夜,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周圍響起,就連平時愛報喪的鳥兒,都沒了動靜。偶爾有一兩聲的哀嚎,也是從林子深處傳來的。而且只聞鳥叫聲,不見鳥蹤跡。
張隊長一聽見這哀嚎聲,就頭皮發麻,剛才電話里最後的聲音,就是這個鳥的叫聲。
他加快腳步往前面走去,也不管什麼摔跤了,大男人還怕什麼?摔倒爬起來就是了!
山裡霧氣大,最遠隔兩米就看不清對方了,一路互相扶持的,好不容易走到磚廠附近時———
「啊!!」
一聲犀利的尖叫聲,把張隊長和李強都給嚇愣住了。
劉子墨撿起手機,從地上爬起來,顫巍巍的指著馬路下面,哆嗦道:「車…車…」
張隊長一驚,問道:「什麼車?」
劉子墨語無倫次的說道:「車…方醫生的車…她的車…我看到了…我剛剛踩到了…」
假如是白天的話,一定能看清劉子墨的臉比冰塊還要白,嚇人。他剛才走得急,不小心滑倒在地上,差點摔馬路下邊的小水坑裡去。
李強走過去,一把拉住雙手冰涼的他,低吼道:「子墨!你在說什麼!」
張隊長眉頭緊鎖,走到他摔跤的地方,然後拿出手機,亮起燈,和電筒的光,一齊照向不遠處——
馬路下面的田裡,正躺著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四個輪胎都有白色的冰花了,強光照射過去,發出星星點點的白光。
張隊長瞪大眼睛,仔細的看著駕駛室,無奈天黑又有霧氣,燈光照不進玻璃,他看了幾秒鐘后,沙啞著聲音嘶吼道:「不好!是方醫生的車!」
「……」李強也看出來了,張著嘴,想喊,可什麼都喊不出來,只是悶著頭,往下面一跳,然後瘋也似地跑向那輛四腳朝天的小轎車。
劉子墨哆嗦著雙腿,也往馬路邊一蹦,「啪啦」一聲,摔倒在堅硬的水田裡。這幾天雨雪不大,田裡積水並沒多少,有水也結冰了,所以衣服鞋子到是沒有濕透。
張隊長畢竟當過兵,從一米多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成問題。他一跳下來,就衝到駕駛室去拍門了,「小方,小方…」
他連續喊了三四聲,裡面都沒有人回應,車門也是鎖死的。車玻璃裡外都有霧,根本就看不清裡面的人。
張隊長起身,從壘牆旁撿到一塊磚頭,低吼道:「砸車!」
張隊長拿著冰冷的硬磚頭,走到轎車旁邊,對準後門的玻璃窗就猛砸了下去。
「砰」
玻璃碎裂,因為貼有防爆膜,所以玻璃渣並沒有四濺,只是砸穿了一個洞。
張隊長扔掉磚頭,把手從洞口伸進去,然後從裡面把車門打開,瞬間有一股暖氣迎面撲來。
張隊長爬了進去,打著光,往駕駛室照,只見小方整個人都倒立了起來,手機緊握在右手中,屏幕已碎。她若不是系著安全帶,早就摔得橫七豎八了。她的額頭有血跡,雙眼緊閉,呼吸有點微弱。
張隊長艱難的爬到她旁邊,搖晃著她的肩膀,擔心的喊道:「小方,小方…你醒醒,你快醒醒…」
方醫生沒有任何反應,靜靜的,倒立在駕駛室,臉色蒼白,滿臉是血。
張隊長把手機放下,將電筒叼在口裡,死命的扯著安全帶,無奈怎麼扯,也扯不開。
他只好把電筒放下,著急的大吼道:「李強…刀,有沒有刀!安全扣壞了,卡住了,安全帶解不開…車子沒熄火,暖氣也開了很久了,車窗緊閉,恐怕缺氧了…」
李強抓著頭,焦慮的劉子墨,「刀,刀在哪裡?你有沒有刀?」
劉子墨一看到方醫生滿臉的血跡時,就哭了,「沒有…我沒有刀…我帶刀做什麼…我應該帶刀出來的…」
張隊長趕緊去摸口袋,「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火,用火…打火機,把打火機拿來…」
李強趕緊從褲兜里拿出一個電子打火機,遞給張隊長,「打火機,打火機有!」
劉子墨不抽煙,自然沒有打火機,瞬間覺得自己是個廢物,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小方,方丫頭,撐住,撐住啊…張叔叔馬上帶你去醫院…」
張隊長因為手抖,心急,打了好幾次,才把打火機打燃,抓起安全帶就用火燒斷了它。
然後把車門打開,想把昏迷不醒的方醫生給拖出去,但是她的腳卡住了,卡在座位那,三人又合力,把座位往後移動,扯了好久,才把她的右腳完整無缺的給弄出來。好在安全氣囊彈了出來,沒見其它明顯的外傷,額頭上的口子也不流血了,結成了血痂。脈搏,鼻息,都算正常。
張隊長把方醫生拖出來以後,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趕緊拔了鑰匙道:「油箱開始漏油了…走,離開這…」
「張隊長,小方姐真的是冒險來送葯的,你看看,全是給豬崽的…怎麼這麼傻啊。」劉子墨把散落在車內的葯通通撿起來,裝進塑料袋子里哭喊道。
「拿好葯,趕緊走…」李強拉著他,往馬路邊走去。
張隊長吃力的抱著方醫生,如履薄冰般的往馬路邊走去,走到壘牆旁,三個合力把她托舉了上去,然後再依次爬上去。一上去,他就打120報警了,可這急救車什麼時候能來,也是個未知數。
從磚廠到國道邊,正常步行要20多分鐘,可現在是三更半夜,路面結冰打滑,自己走路都吃力,更別說抱著一個百來斤的大活人了,簡直是令人窒息。
李強拉住張隊長的手臂,低聲道:「張隊長,你休息一下,我來扛吧!」
張隊長搖搖頭,望著前方的濃霧,說道:「還是我來吧,你身上有傷…」
李強愣了幾秒鐘,故作輕鬆道:「誰說的,我好著呢。我扛一頭牛都行。」
「李強,你騙不了我,我上次洗澡時,看到窗台上有膏藥,當時就是你先洗了出來的,老村長不會躲那裡面換膏藥。」
「我…只是不小心摔的,沒什麼大問題,再說了,就像你說的,咱們當兵的,怕什麼苦和累,咱們退伍不褪色,嘿嘿。」李強如鯁在喉,不承認,也不反駁,只是低頭扶著張隊長往霧中走去。
「對,退伍不褪色,即使現在不在軍營了,咱們也是老兵嘛。有句名言說得好,「老兵不死」,我們啊,就是不怕死的老兵…哈哈。」張隊長自嘲道,後面那句「只是凋零」,他卻說不出口。
劉子墨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裡難受到極點,只恨自己沒用,不能幫忙,他提著一大袋子的藥品,走在張隊長的右邊,並抽出一隻左手用力地拖著張隊長的右手臂,想給他減負。
片刻,張隊長停步,沉思道:「你們兩個,劉子墨回去吧,及時把藥品送回養豬場。李強,你去前面國道邊等車,沒有車來就去敲門借車,多少錢都行…」
劉子墨和李強愣住,「張隊長…」
張隊長無奈的說道:「別耽誤時間了,時間就是生命,豬崽等不起,小方也等不起…」
「張隊長,強哥,你們小心…我…」劉子墨鬆開手,抹了一把淚,打著手機光往回走去。
「子墨,我們都是爺們,堅強點!你小心點…」張隊長沖他的背影低吼道。
劉子墨沒有回頭,他害怕回頭,他邁著沉重的步伐往那個叫做「第二個家」的地方走去。他才剛畢業,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可學到的東西賽過他23年所學的東西。他已和黃土村,結下了深深的情誼…
李強還是想讓張隊長去前面等車,但是被他拒絕了,他只好一步滑一步溜的往國道跑去,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就算是摔個半死,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去農戶家叫一輛車過來。
張隊長從來都沒有這麼絕望過,他當兵十幾二十年,也沒這麼慌過,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種透心涼的無力感。他的擔心和無力,都來自於懷中的小姑娘,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個善良又充滿愛心的女醫生。
他的臉,早就被北風颳得麻木了,雙腿也好像綁了沙袋一樣,漸漸地,他感到自己有點出汗了,而且手臂酸得不行。
北風呼嘯,寒冷刺骨,張隊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低聲罵道:「該死的天氣。」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終於走到國道邊,李強不見蹤影,他也不敢亂走,怕李強回來找不到他。
可站在路口的冷風中,又冷又絕望,他只好找了塊石頭,把方醫生靠著坐在那,然後在路邊的荊棘中撿了些枯木斷枝,堆在一起,想用打火機去點,但樹枝被冰透了,所以怎麼都點不燃,還反被濃煙嗆得半死。
看著臉色蒼白,毫無知覺的方醫生,張隊長把大棉襖脫了下來,穿在她的身上,想著坐在地上會很涼,便把她背在身上,這樣可以有點溫度。
冷風如刀,寒冷刺骨,張隊長膝蓋以下的部位已經麻木了,他只能來回走動,才覺得沒那麼難受。這大晚上的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五度,在家裡,穿得厚厚的,或許不會覺得太冷,可是站在外面,那叫一個冷啊,就好像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窖里一樣。
在原地多呆一分鐘,都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正當他無計可施時,聽到不遠處有了「啪嗒啪嗒」的奔跑聲。
張隊長用顫抖的聲音吼道:「李強,李強,是你嗎?」
濃霧裡的聲音越來越近,「是我,張隊長,車子找到了…還上了鐵鏈子的。」
張隊長喜極而泣,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車子還不來,這丫頭就…」
兩束強光,穿透眼前的濃霧,照在張隊長的身上,他眯著眼睛,露出一個輕鬆,苦澀的笑,他覺得自己的手也麻木了,想把她放下來,可手卻不聽使喚。
李強走到他身後,把方醫生給抱了下來,然後放進麵包車的後座位上固定好。
張隊長邁開麻木不仁的腳,鑽進麵包車,只感覺到冰涼的身體忽然一暖,不由地又打了個冷戰。
李強趕緊去脫自己身上的棉襖,「張隊長,你沒事吧?快把衣服穿上…」
張隊長的牙齒都在打顫,「不用,車裡有暖氣,你穿著…我現在,不冷了…」
司機沒說話,發動引擎就往縣城醫院開去。
張隊長一直抖了十來分鐘,才回過神,看著漸漸散去的濃霧,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幾,幾點了?救護車還沒來…」
他們的手機都沒電了,一個晚上已經把電耗盡了,本來出來就急,沒有充電,能堅持那麼久,也算是奇迹了。
司機打著哈欠,開口道:「早上四五點了。」
李強著急的說道:「老鄉,能不能開快點?」
司機不耐煩的說道:「大哥,怎麼快啊?路都看不清我跟你說,就我們這個鬼天氣,救護車都不得來。」
要不是李強出三倍的價錢,這司機才不會冒險起床開車呢。
「大哥,咋回事啊?那個女人怎麼了?」
司機平時就在附近靠拉貨,拉乘客為營生,自然對這二男一女感到好奇。
李強看著方醫生,心疼的說道:「她為了給養豬場送藥品,翻車了…等我們走路來找到她時,早就昏迷不醒了…要不是你,估計我們這會還在馬路上挨凍哩…」
「養豬場…是不是黃土村那個養豬場?」
「對…就是黃土村,我們,我們是駐村扶貧的…」
「……」司機透過內後視鏡,看見他們二個痛苦的神情后,便沉默不語了。
霧,漸漸散去,司機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可救護車,卻一路不見蹤跡,一直等他們進了醫院,也未曾看到救護車的影子。
他們不再去關心救護車來不來的問題了,只是關心方醫生的傷勢到底怎麼樣了。
李強坐在張隊長的身邊,安慰道:「張隊長,你別太擔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張隊長雙手抱頭道:「我的責任,都是我的責任。她若是出事了,我怎麼對她爸媽交代!」
「張隊長……」
一個多小時后,方醫生被幾名護士從手術室給推了出來,李強第一時間沖了上去,緊張的問道:「醫生,她怎麼樣了?」
一名醫生說道:「病人情況比較穩定,但是肋骨震斷了一根,腦部有輕微腦震蕩,有瘀血,還有點缺氧…好在送醫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強看著仍然昏迷不醒,安靜的躺在病床上的方醫生,淚目道:「謝謝,謝謝…」
「應該的!」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推著病床走了。
「砰~」
一聲悶響,李強回頭一看,只見張隊長倒在了地上,正用雙手吃力的撐著地板磚,想站起來。
「張隊長…」李強跑了過去,用儘力氣把他給扶了起來,「你,你的腿…」
「坐的太久了,想起來,全麻了,走不動,我的腿走不動了…」張隊長汗如雨下,面如死灰道。
李強二話不說,背起張隊長就往醫生辦公室跑去,一邊跑,一邊喊:「醫生,醫生在嗎?快出來幫幫忙,我大哥的腿不行了……」
住院部的醫生都在開晨會,聽見喊聲「嘩啦」一下,全跑了出來,「怎麼回事?受什麼傷了嗎?」
李強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腿,腿動不了,凍的…」
張隊長哪有力氣去說話,只覺得腿部麻木不仁,毫無知覺。一向如鋼似鐵的漢子,此刻也變成了一個「柔弱無力」的「真書生」了。
醫生慌忙打開一間無人的病房門,「快背進來,我給他檢查一下…」
李強趕緊把張隊長背了進去,剛把他放倒在病床上,自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