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新貴 舊識
華南的冬天因為潮濕寒冷能浸入骨頭,十度左右的氣溫,坐在辦公室里卻瑟瑟發抖。從陽光中走來的張紹儀半小時后終於抵抗不了,伸手摁了下遙控,打開了空調,瞬間,這個不大的空間里便如春風沐浴。
感覺到時間過得漫長的人都是活在痛苦和折磨中的人,輕鬆愜意的人只會覺得時光飛逝。因為他們沒有時間去感慨,沒有時間去思考。
對於張紹儀的臉面來說從秋天到冬天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晚上做夢都會因此帶著甜美的微笑。兩個月對張紹儀的胃和大腦來說卻是一個極度痛苦的過程,國人是有喜事必先感恩的,然後還要接受別人的慶賀。於是算上周末,平均每天要大喝一場,還不能醉。跟著齊建國拜訪上級自然是我幹了領導隨意,然後我幹了,領導的秘書之類也幹了。有人來慶賀齊建國時卻又要替老闆招呼好客人,總要先干為敬。
每次嘔吐之後,扶著洗手池,照鏡子看著自己布滿血絲的紅眼,長太息曰:長此以往,人將不人。
領導對於選秘書和司機的慎重不亞於對選老婆的慎重。原因大概是權利背後賦予了太多「陽光工資」以外的東西。
凡事都在意料之中:
小道消息滿天飛之後的第二周,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鬍辛駕臨牛岩宣讀了市委關於李婷等同志任免職的文件。縣長齊建國任縣委書記,主持縣委全面工作,縣委專職副書記王啟勝任代縣長,主持縣政府全面工作。
再第二周,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李林來到縣委辦公室宣讀了縣委關於張紹儀等同志任免職的通知,張紹儀任縣委辦副主任,免去其縣政府辦副主任職務。
僅有40萬人口的小縣牛岩對於在數十億的人口大國的來說,若不是發生了數十人的特大死亡事故基本上是不會出現在全國人民的眼中的,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縣長的任免職在地大物博的疆域里能算得上什麼大事呢?但這次人事變動對牛岩縣體制內的人而言卻是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於是兩個月來,張紹儀痛並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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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秘,老大去培訓了,今晚和兄弟們搞一下了?」電話里的有點大咧咧,請示的意味卻很重。
「恩,定好地方告訴我。」只輕輕的說了一句,張紹儀便將電話掛了,不是他拿架子,而是對打電話的人沒有必要客氣什麼。
對一號首長的行蹤時刻保持關注,應該說是體制內的人應有的政治覺悟。老大的光環也是足夠照耀著他的小弟的,老大去培訓了,以張紹儀為主角的飯局必將接踵而至,因為張紹儀是整個牛岩最炙手可熱的新貴,新貴自然有新貴的待遇。
下午六點,張紹儀拔掉所有電器的電源,走到門口環掃了一眼辦公室,發現沒有什麼遺漏,關上他的副主任辦公室。按照冬季作息時間下午是五點半下班,但是這幾年來,從進入公務員隊伍開始,只要沒有緊急事情,他總會靜靜地在辦公室呆上半個小時才會離開。這是勤勉的表現,有心人無心人都看在眼裡,在這棟人人做作的大樓里,沒人會嘲弄你,有的只是從此覺得你遲早出頭而對你的看重。
電動車,也是電動車,儘管地下車庫停放有一輛捷達,而車鑰匙就在張紹儀的包里,那是屬於他享用的,他還是安然的乘坐他的「小寶馬」,他牢記一位前輩的話——輪到你享受的時候你才能享受。雖然按規定現在已經輪到了,但是在張紹儀眼中時候還沒到。
在牛岩縣這個地方,其他的地方也一樣吧,公職人員是很少有買私家車的,一是收入水平的限制,另一個是公車從來都是私用的,有公車使用那絕對是身份地位的最佳體現。按照實際配置水平,大的科局能有五六台車,每個副局長都能享受到了。小科局就一兩台,那就只能是一把手霸佔一台,另一台名為靈活機動實際被二把手經常性使用。
桃源鮮味館,牛岩縣野味最豐富的地方,吹風蛇,穿山甲之類個頭夠大,也夠新鮮,想要熊掌之類提前預定也能搞得到。沒有人在大門口迎接,但張紹儀走進包廂的時候裡面坐著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而他也徑直走向虛位待他的主位。姍姍來遲是地位高的人的權利,提早等候是地位低的人的義務。
這是一群當年和他一起在出租屋裡用厚厚的書本墊坐當板凳,圍坐吃2元錢一斤的最廉價的魚,喝2元錢一瓶的最便宜的啤酒的「同年」們。三年過去,基本上都是單位里的中層了,也有一兩個已經提拔為副職,擁有了簽單的權力,於是,這些人再也沒有過在誰家裡歡聚一堂。眾人里有三人已經結婚,他們也沒像平常一樣把「政委」帶來,因為現在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
總之,這是一群十年後將在這個縣城裡牛逼哄哄的人,而張紹儀現在就已經開始了牛逼哄哄的旅程。
「老規矩,一人發三瓶,喝完動筷子。」落座后,作為召集人,也就是先前打電話給張紹儀的人,縣招商局辦公室主任李建強招呼著。
「得,不啰卵嗦。開搞。」團縣委副書記周寧一馬當先,拿起啤酒瓶就吹了起來,一分鐘后倒過瓶口,沒有一滴落下,看向眾人的目光極是挑釁。
「我丟!」罵聲中,眾人紛紛施展口技,不一會兒,地面已經被空啤酒瓶所鋪墊……
「明年就正科了,敬領導一杯。」
「這幾年縣委辦副主任出去都是直接當書記的,提前敬張書記一杯。」
…….
嘻嘻哈哈中,各種各樣的理由在半玩笑半奉承之中層出不窮。想法設法讓別人喝並使之無法拒絕絕對是一門很深奧的藝術,在座的人雖然不是此道中的高手,卻也初窺門徑。張紹儀卻是相當痛苦,若是平時,以他的酒量必將發動反擊,奈何近來酒毒日深,根本不願意拼個你死我活,只能來著不拒,略帶皺眉每每一干而盡,才終於使得眾人心中過意不去,圍攻告一段落。
「先坐下聊聊天,這段時間太傷,等下去錢櫃唱歌再喝,建強負責叫美女,換點新鮮的,你們接待用那幾個免了。」看著斗酒告一段落,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等著他安排後續活動的眾人,張紹儀看了下表,才七點半,隨即有點無奈的說道。要是不安排第二戰場,今晚估計又要很受傷,沒有別的娛樂,這是一群以酒為主食的人,沒有一半躺下就不會散去。而唱歌時有美女相伴,彼此間的興趣就會減弱很多,當然執意報仇的除外。
「副主任都有車的,也不開來讓我們鄉下人沾下光。」說話的是張文峰,眾人里也就他還在鄉鎮,雖說現在的鄉鎮團委書記也享受著副科級的工資待遇,並是後備幹部,實惠比起縣裡的科局卻是少了太多,說話時總是把鄉下人掛在嘴邊,有點自嘲的意味,也有點酸溜溜。
「低調,懂嗎?所以人家是縣委領導,你是包村幹部。」人勞局工資股股長何海擠兌著。鄉鎮工作是分片負責制,一般幹部都要身兼數職,張文峰當著團委書記還兼著兩個村民委的工作隊長。
「太低調也挨人家講是裝逼的。」
「升你官的又不是「人家」,而是「家人」,你家老闆看你舒服就得了,管人家講那麼多。」
「好像你也蠻低調的,沒見你當領導呢,看什麼看,不服,來四碼,一碼一瓶!」
牛岩當地話說的「打擺腳老虎」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發生,彼此喝了幾年,酒量都清楚,看著先前喝酒狀態就能找到可以欺負的「弱者」。但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於是划拳聲起,戰火重燃,還好只是局部戰爭。
酒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之一吧,總伴隨著無數的罪惡,又賦予了世人無數的精彩,沒有酒人類的思想至少將滯后1000年,沒有酒這個社會也沒有那麼多的令人心生嚮往的故事。
都是茫茫人海中的碌碌過客,天天能放肆喝醉,不在乎周圍的喜怒哀樂,直到有一天醉死也是一種誘人的哲學。而必須每天喝酒,還不能喝醉,總是關注著旁人的指指點點,只為站在羨慕的目光中也不失為一種積極地態度。
那一夜,張紹儀發揮他一貫的當「麥霸」的優良傳統,唱了兩個多小時。那一夜,這曾經和自己一起考入公務員隊伍的眾人沒有一個人喝醉。
進到體制里的年輕人人多是必須喝還不能喝醉的後者,直到有一天因為年齡原因被組織部門徹底拋棄才會轉變為前者。
酒伴隨著他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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