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
俞祖德被趕出洞府後,又大罵了一陣。罵累了,他痛苦地坐了下來,看著遠處的夕陽,落下淚來。
他一個老頭子,什麼也不是,什麼都無所謂了。可是小夜呢,她那麼好個女孩子,對自己那麼好,經常來和他聊天,還給他好喝的秋露白,她做錯了什麼?
她還年輕,她不應該受這些罪,臧奎這畜牲把小夜給毀了。他一想到這些,就覺得無法忍受。
夜姑蘇再來的時候,臉上遮了一層白色的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面紗之下的表情他人再也無從知曉。
但是從夜康伯死去的那天起,夜姑蘇便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夜姑蘇了。臧奎的羞辱絕不可能讓她輕易屈服,她要走,她要逃離。
俞祖德沒有別的興趣,除了喝酒,便是長久地坐在洞前,看著夕陽落山。
他從夕陽那裡看到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人生。夕陽落下山的時候,有時候他覺得夕陽伴隨著黑夜死掉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它又朝氣蓬勃地從東山後面升起來,帶來每一個與往日並無不同的清晨。
而他卻在這庸常的夾縫中漸漸老去,老的快要死掉了,老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可笑的是他既死不掉,也無法逃離,魔咒般的狼族誓約在掣肘著他。
在夜姑蘇到來之前,酒成了他唯一的知己,他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會忘掉這個如今對他來說,糟糕至極的世界。
他期盼著死亡的到來,猶如在期盼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
夜姑蘇帶來了兩瓶秋露白,自己拿了一瓶,在俞祖德身邊坐下來后,把另一瓶遞給了他。她無言地打開瓶塞,揭開面紗的一角,開始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俞祖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盯著遠處的夕陽看了很久。有一瞬間他覺得那夕陽變的很近很近,近的彷彿觸手可及。他想摸一摸它,感受一下它的溫度,不知是冷的?還是熱的?
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對話,俞祖德拿起酒瓶,對著瓶口聞了聞,醇厚的酒香沁入心脾。
他閉著眼睛開始喝起來,切斷了呼吸般一飲而盡。末了,他把空蕩蕩的酒瓶拿在手中搖了搖,用盡全力把它擲下了山嶺。酒瓶順著拋物線的弧度落在了嶺下,之後骨碌碌地滾遠了,不見了。
俞祖德想起三個月前,被臧奎殺死的鹿妖,他的腦袋也是這麼滾下山嶺的。他覺不出一絲悲憫,笑出聲來。
夜姑蘇終於喝完了手中的秋露白,她轉向俞祖德。俞祖德只能看到夜姑蘇的雙眼,但是他覺得她在笑。
「放我們走吧。」
夜姑蘇淡淡地道。
俞祖德無言,良久,他開口道:
「好。」
俞祖德把自己珍藏的美酒都搬了出來,請洞中的大小狼妖來喝酒。
他預祝臧奎得勝而歸,眾狼妖無不歡欣鼓舞。大家開懷暢飲,一直喝到傍晚,一個個醉的東倒西歪。
俞祖德坐在洞前,一口一口地喝酒,對眼前的喧嘩熟視無睹。
夜姑蘇帶自己的母親走出牢房后,來到了賈純和賈忠的牢房。她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面紗。
賈純抬起頭,看著夜姑蘇,他看不到她的臉。想說些什麼,但是終究沒有開口,她問他:
「何可卿是誰?」
他保持沉默,她動手鬆開了束縛他身體的鐵鏈,然後是賈忠。他聽到賈忠「嗚嗚哇哇」的叫聲,賈忠奔向了他,她繼續問他:
「和我一起走?」
他沉默地走出了牢房門,來到洞外。她帶著母親跟定他走了出來。
他看著月色下的封魔嶺,心中主意已定。於是轉過身來,道:
「何可卿是我愛的人。」
她眼神中掠過一抹悲傷,面紗下的嘴唇微微一顫,道:
「她有危險。」
他驚訝地來到她面前,問道:
「她怎麼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道:
「臧奎要殺她,已經出發去莽蒼山了。」
他臉上顯出焦躁不安的神情,她如釋重負地笑了,道:
「去找她吧。」
他有些不知所措,開口問她:
「姑蘇,你要去哪裡?」
她轉向母親顏惜弱,拉緊了她的手,看著遠方的山脈,道:
「浪跡天涯,隨遇而安。」
他不便再問什麼,他已經決定了要去莽蒼山,他艱難地開口道:
「一路順風。」
她微笑,不語。帶著母親,走了。
走遠了,又突然轉身跑回來,來到他的身邊:
「你低下頭。」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是順從地彎下了腰。
她摘下面紗,摟緊他的脖頸,在他的唇上留下了輕輕的一吻,便轉身離開了。
此一去,是永別。
曾經有一個叫夜姑蘇的姑娘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但是從今往後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