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蠱之殤,笛曲盡
「奶奶,人死後會是什麼樣子啊?」
龍袍樹下,天真爛漫的少年好奇地詢問著。
清風徐來,龍袍樹上,隨著枝丫的晃動而抖動的如荔枝般的果實散發著誘人的清香,綠得耀眼的肥厚葉片舞動不休,帶著沁人心脾的淡雅與祥和。
「死後嗎?」臉上布滿皺紋的老人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容,「小仁,你覺得,怎樣的死才是最有意義的呢?」
「嗯……」六七歲的少年想了好久,卻也始終得不到一個準確的答案,「那……是吃得飽飽的,身邊有家人相伴,十萬大山中深藏的神靈騎著高大威猛的老虎,踏著布滿落葉的小徑,來迎接我跟著祂一起離開……」
「哈哈哈!」
老人似是被逗樂了,「你啊,就想著這些不現實的東西,是不是寨子里的傳說聽多了,還真就以為山裡的神靈會帶你離開了。」
「哪有!」少年卻是不好意思地別過了羞紅的小臉,「就算是有山神爺爺來尋我,要是奶奶不和我一同被接走的話,我可不會跟祂走!」
「你呀你,知道你捨不得奶奶,但要真有那樣一個機會,老婆子我啊,恐怕也是看不到那一天嘍!」
「奶奶,我不許你這麼說!」少年似是真的生氣了,望著身體越來越不好的奶奶,眼眶中閃動著點點晶瑩。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甚至他都忘了對方的樣子,是奶奶好不容易把他拉扯養大到現在,在他的認知里,奶奶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一半的世界。
「好好好!」老人撫摸著少年嫩嫩的臉頰,「奶奶不說了,好了吧?」
「奶奶,你還沒有告訴我人死後會怎樣呢?」
「人死後啊,還能怎麼樣?一抔黃土,一方墓碑,兜兜轉轉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可是奶奶,為什麼寨子里的阿公阿婆們都說,人也是可以不死的啊?」少年在不同的兩個說法下,有了些許的疑惑。雖說他更願意相信另一個說法,這樣奶奶也就不會離開自己了,那真的就是他最開心的事情。
老人少有的嚴肅了起來,「小仁,你要記得,生死有命,這是天道,想著苟活於世,逆天延壽,是落不得一個好處的!」
少年似是被嚇到了,小臉變得一片煞白,「奶奶,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會亂想了。」
老人嘆了口氣,「有些人啊,寧願行屍走肉地活著,這本是毫無意義的。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去直面死亡,反而想要不顧一切去挽回的恐懼。
「若真的到了人生走到盡頭的那一天,奶奶我希望小仁你能夠不要因為恐懼而回頭,直面死亡,直面無悔的一聲,便是時光短暫,起碼不要昧了良心,辜負這一生。」
「奶奶,你之前和我說:『人的一生,總會等到一些特別的人,他們會讓你的人生更有意義,並值得用盡一切來守護。』這是不是一樣的道理啊?」
老人揉了揉他的頭髮,笑了。
「我的小仁真聰明,要記得,無悔,才是一個人一生最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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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一直記得你的話的……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
「真像你說的那樣,我遇到了一些特別的人……」
「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但是我不後悔。」
「他們都有割捨不下的情感,我不一樣,我早已一無所有……他們的出現,本身就是我心靈的救贖啊!」
「奶奶,我不想讓他們受到傷害。」
…………
笛聲短卻,那道瘦弱的身影散落開來,如煙塵般氤氳散去。
「叮咚——」
短笛垂落而下,在地面上發生了一道脆響,滾動了幾圈,最終緩緩停了下來,彷彿在訴說著對主人的依依不捨。
郝仁的身影消失了,化為了比灰燼還要渺小的顆粒,只余原地的那一支短笛,一身粘滿鮮血的衣物。
作為母蠱的原身消亡,無數的子蠱也隨之相繼死去。
成百上千的死徒望向那道身影消逝的地方,以跪拜的姿勢倒下,像是在緬懷一位無聲逝去的英雄,一位偉大而無私的「母親」。
這場景分外肅穆,甚至令得在場的眾人感到稍微發出些許聲音,都是對這場莊嚴儀式的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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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下理依一刀砍下面前突然靜止不動了的死徒的項上首級,眉頭微顰,她發現這隻死徒跟之前的那些很不一樣,它甚至連反抗都沒有。
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這些死徒體力消耗光了,陷入了沉睡?
對於這種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她還沒有天真到會去輕易相信的地步。
既然這些死徒變得不再反抗,那正好讓她殺起來更省心一些。
誰又會為對手突然變得不在狀態而感到不滿呢?如果有,那麼他的腦子一定有問題。
可在瞬息之間解決掉四隻死徒后,不僅是她,就連身後的艾尨等人都感覺不對勁了。
這不是他們腦子有問題,而是不願去相信這些只剩本能的殺戮瘋子、戰爭機器,真的就會如此輕易地不做任何反抗,讓他們一路砍下去。
就好像是常年受到迫害與家暴的孩童,突然父母痛哭著抱著他訴說著這些年對於自己所作所為的悔恨,希望能夠給他們再來一次的機會,他們會好好地去做一對合格的父母。驚詫之餘,或許只會懷疑是他們在換著花樣來傷害自己,甚至即便是後悔了,但這份悔意也只是暫時的。
可是當他在後來發現他們這麼說,也是這麼做的,他們真的在悔恨之後做出了改變,驚詫之餘,想來心情也是極為地複雜。
此刻的艾尨四人,心情便是如此。
可還未及他們多想,只見大片的死徒突然跪倒而下,隨即不再動彈,彷彿陷入了沉睡。
木下理依一腳踢翻一隻下跪著的死徒,檢查了一番,訝然道:「它們……好像都死了。」
死了?跟它們廝殺了半天,甚至差點要了他們老命的死徒,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大片?!
四人一時間難以置信。
「先過去吧。」艾尨打斷了其他人的思索,「先把隊伍集結在一起,剩下的之後再去想。」
「也好。」冷幽點頭同意,「免得之後又有什麼異變,先聚到一起再說。」
艾尨四人繼續向前走著,可是越走,心中越是驚訝不已。
死徒仿若覲見王座的使徒,恭恭敬敬地跪拜於同一個方向。每一隻死徒的臉上都聖潔無比,哪裡還有之前失去理性的瘋狂與僅剩本能的嗜血?
而且更令他們不解的是,這個方向正是原本待在阿爾庫俄紐斯號上其他人的位置!
帶著滿腹的疑慮與警惕,四人很快就穿過了這群詭異的死徒,與眾人聚到了一起。
艾尨與木下理依看了一圈隊伍,隨即臉色都是一沉。
整個隊伍可以說得上是慘不忍睹,除了林小雨這個後勤人員還好一些外,其他人身上都傷得不輕,而且……少了兩個人。
「頭兒!」巴雷特走到了木下理依的面前,「柳川死了。」
木下理依雙眸中有著剎那的獃滯,但很快,一切都情緒便被她壓在了眼底旁人看不到的深處。
「剛剛的爆炸,是他做的?」
「嗯。」
巴雷特沒有去問木下理依是如何猜到的,僅是心情沉痛地點了點頭。
有一些話,不需要多說,他們彼此之間便已經懂了。
「艾尨哥——」
柳兮可已經哭得稀里嘩啦,「郝仁……郝仁他死了~~」
艾尨雙眸黯淡了些許。
果然嗎?
他剛剛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郝仁,便已經猜到了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但當現實真的呈現在他的面前時,他猛然間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像想象的那般堅強。
他突然感到很自責,是不是當時沒有邀請他加入隊伍,會更好一些?
自己親手把他帶了出來,卻是無法將他再帶回去……
如果當時自己不那麼自以為是地亂施好心,他也就不會有現在的結果了。
第一次面對同伴的死亡,這種幾近窒息的沉悶感甚至壓得他難以呼吸!
「他……郝仁是怎麼死的?」艾尨的嗓音有些沙啞。
「他是個值得敬畏的英雄,他救了我們所有人,我們大家都欠他一條命。」穆天將一支短笛遞給了艾尨。
艾尨認了出來,這是郝仁的笛子。他記得當時他很喜歡這支笛子。在那個上午,在夏日的陽光下,斑駁的樹影中,他吹奏的笛聲很好聽。
微顫的雙手接過短笛,它似乎有著千鈞的重量,甚至令得他有些握不住。
「艾尨。」
冉音看出了此刻他的情緒很激動,輕聲喚了一聲。
閉上雙眼,再次睜開時,他的雙眸恢復如初。
但就好像碎裂的瓷器被硬生生修補回了原樣,在看不到的地方,裂紋一直存在。
「我沒事。」艾尨看了冉音一眼,嘴角的笑容有些牽強。
「艾尨,這些。」陳陽將懷裡的一套染著血跡的衣服遞到他的面前。
「這些是?」
「郝仁的衣服。」陳陽的話中滿是沉痛。
可艾尨伸出一半的手卻是愣住了。
「你……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是郝仁的衣服。」陳陽一副理解艾尨的樣子,再次重複了一遍。想來此刻艾尨一定是睹物思人,心中悲痛欲絕吧?作為好兄弟,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酒吧好好喝一場,大醉之後,睡一覺,就好了。
畢竟,人生這條不歸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的。
但可惜如今環境有限,也沒有什麼酒吧開設在地底隧道里,也只能無聲地彼此安慰了。
艾尨此刻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大張的嘴巴都能塞下一枚雞蛋了。
不是,郝仁死了,你給我他的短笛我可以理解,但你給我他的一身衣服是怎麼個意思?
他剛剛一眼瞥過,甚至都看到了一條內褲。
什麼情況?難道郝仁死前還裸奔了一場不成?
艾尨愣在當場,一時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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