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五日後,庄妍音額頭的傷口已經癒合,慢慢長出新肉,梳下額發及眉,基本看不見痕迹。
庄振羨為她準備的宴會就在後日,趕製的公主華服也已送來。
庄妍音正在殿中試衣服,大宮女榮蘭進殿來稟報,說有一從前的男奴想求見她。
「我從前的男奴?叫什麼名字?」
榮蘭道:「那太監說自己叫秦遇。」
宮女榮荷正在為庄妍音試披帛,庄妍音抬手拂退她:「太監?他已成了太監?」
榮蘭斂眉應是,榮荷收起披帛恭敬退到一旁。
庄妍音微咂嘴:「可惜了。」但她根本對從前的男奴毫無印象,便讓榮蘭與榮荷姐妹倆去請初九跟顏舟過來。
兩人來到殿中,都說是有此人,但秦遇已經被庄舒容收去做了太監,是硬生生逼人閹割的。
初九微頓:「公主您記不得了,那一個月您最喜歡秦遇。」
原來是公主本尊生辰前的那一個月剛收了這麼一個男奴,每日都帶在身邊,後來公主本尊死後,庄舒容終於可以翻身農奴把歌唱,硬氣地做一回「大公主」的主,泄憤地將秦遇拉去了凈身房閹割。
庄妍音感到惋惜。
「庄舒容這個小賤人!」她面上無甚感觸,「我當初不過就新鮮了一時,他哪能跟你二人比較,讓他回去,本公主哪有那麼多時間浪費。」
顏舟應是,扭頭交代榮荷去辦。
但初九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公主,您不妨見一見,他這麼多年一直呆在二公主身邊受罪,能來見您興許是冒著殺頭之險。」
庄妍音一臉的為難:「行吧。」
事實上她是願意見的,這樣一個長年受罪的人肯冒著風險來見她,也許有他必須要見的理由。如果方才初九沒有開口,她也會假裝心血來潮地把人叫回來。
榮蘭將人領進殿中。
這是一個清瘦俊俏的小少年,身上服飾不搭這張臉,也不搭他清瘦的身體,衣裳空空罩在身上,襯得他消瘦極了。
秦遇端詳著庄妍音,雖然她已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張臉,但他神色與姿態全是敬畏,紅著眼眶朝她行禮。
庄妍音問:「已成了太監?」
秦遇流下熱淚,無顏得額頭低到了地面:「是,奴才無用了。」
庄妍音嘆息地擺擺頭。
「公主殿下!」秦遇急切道,「您有危險!奴才無意中撞見二公主說您張狂不了幾日了,再有四日就是您的死期。」
庄妍音眼眸一亮。
秦遇將事情原委說給她。
他是在兩日前聽到這個消息的,庄舒容臉傷嚴重,每次姚貴妃給她上藥時整個宮殿里都是慘痛聲和庄舒容的咒罵聲,那次庄舒容的聲音里格外痛快,十分期待四日後迎來庄妍音的死期。
他聽到這個消息想第一時間來鸞梧宮報信,但一直找不到機會出來。今日終於有機會偷溜過來,才不至於讓消息太晚。
秦遇說這話時,殿中榮蘭與榮荷都還來不及迴避,康禮也候在門口。
庄妍音目光冰冷掠過眾人:「都聽見了?」
三人忙跪下:「奴才們都聽見了,這就去稟報皇上!」
庄妍音出聲制止:「不要打草驚蛇,此事保密,暫且也不要對父皇講,誰傳出去一個字知道我的厲害。」
三人連忙應下。
庄妍音揮手讓他們退下,問秦遇:「你已在二公主身邊呆了五年,如何叫我信你,若這是姚貴妃讓我自暴自短的計呢?」
「公主,奴才這五年是怎麼過來的初九與顏舟該是都清楚的,奴才沒有理由騙您!」
秦遇說他前幾年每天都要被庄舒容打,畢竟庄舒容在她身上受的氣太多了,只能拿她的奴才撒氣。這一年來好不容易庄舒容打他少了,直到她現在回宮,庄舒容又想起來拿他出氣。
他想過一死了之,但怎麼也對自己下不去狠手。
這次如果真的能救到庄妍音,扳倒庄舒容,對他自然也好。
「就算您不想再要奴才了,至少奴才也不用再受惡主欺凌了。」
「但願你所言屬實。」庄妍音維繫著公主智商不是很高的樣子,遇事一臉氣憤,情緒都顯露於色,實則早猜到可能會是姚氏,果然還真是。
但秦遇沒有再聽到別的有利消息,庄妍音便讓他回去繼續觀察,一定要在明天夜裡告訴她,因為距離她的「死期」就在後日,而後日便是她的宴會。
這跟五年前「她」生辰那種熱鬧的時刻比,作案手法差不多一致了。
翌日,夜幕籠罩著整座皇宮,庄妍音正在成乾宮裡陪庄振羨用晚膳。
待兩人用完膳,向狄端著妃嬪們的牌子供庄振羨挑選。
庄妍音瞅了一眼,拿起一塊扔給向狄:「就這個吧。」
向狄不料她還敢插手這種事,請示地看向庄振羨。
庄振羨瞪一眼庄妍音:「小鬼機靈!這種事跟你小丫頭沒關係,快回你的鸞梧宮去。」
庄妍音把臉湊到庄振羨跟前,使勁眨巴一雙大眼:「我小?兩輩子加起來我十五歲了!十五!」
庄振羨把她摟到膝蓋上,揉她頭上的兩個小糰子:「你就這麼小一點!」
是啊,她現在看著真的太小隻了,完全一個發育不良的七歲小孩。
庄妍音用袖子給庄振羨擦嘴,事實上這個爹很注重儀容,剛吃過飯嘴上也乾乾淨淨,人也保持得年輕俊碩,乍一眼看誰都看不出這是個人渣。
庄振羨心情頗好,在庄妍音回來的這幾日里每天都過得很開心。他瞥了眼那牌子上寫著姚氏的名字,興緻不高。
庄妍音瞅一眼:「哦,是姚貴妃。父皇嫌她老?」
庄振羨笑吟吟地,重新挑了一塊牌子。
庄妍音不高興,嘟囔道:「還真嫌我挑的不好。」
庄振羨笑呵呵地,只道:「你不懂。」將她從膝蓋上放下去,「小阿妍先回去,明日好生準備,父皇可安排了你愛看的節目。」
庄妍音氣哼哼地,頭也不回走出大殿,小短胳膊背在後背,只留給庄振羨一個後腦勺。
待走出幾條巷道,見遠處有妃子侍寢的儀仗經過,另一條宮道上又有一隊儀仗緩緩駛來,兩隊在隆巷門交匯,一前一後都往庄振羨的宮去。
那後頭的儀仗明顯規模小於前頭的一隊,左右只有四名宮女與太監隨侍。
榮蘭恭敬候在庄妍音身後:「公主,前頭的是姚貴妃。」
庄妍音嘖嘖擺腦袋。
做什麼選擇題,當然是兩個都要。
爹就是爹,牛比。
她剛剛翻牌子不是隨便翻的,而是留意到向狄端牌子進來時兩次擺正那塊牌子,她猜該是姚氏。
也是剛剛那個時候才想起書里的劇情,向狄私下裡巴結著姚氏。
當然,男頻的文不會多麼認真地寫後宮里爭鬥都是如何如何,而是寫到在衛封攻入皇宮時,向狄這個首席大太監很狗腿地見風使舵,熱情地領衛封去地下暗宮揪暴君,為大佬端茶送水。當然,這種棄主的人衛封怎麼可能會用,最後也不過一個死字。
庄妍音交代榮蘭:「去請二公主。」
秦遇昨日說他恐怕沒有機會再出翠翊宮,她剛剛才翻了姚氏的牌子,支走這翠翊宮的兩個主人。
榮蘭領了命令,很快就去了庄舒容的房中,直接下達命令:「二公主,大公主請您去一趟。」
庄舒容臉上已經消腫,也無什麼印記,只是口腔里那日被打得磕牙流血,說話都疼。
她聽到庄妍音的名字就怕,也惱。
「叫我去做什麼?我身體不適,無法過去。」
「那日大公主問候六殿下您被打得疼不疼,六殿下說您不疼,大公主感覺稀奇,贊您是個妙人,這便請您過去解解惑。」榮蘭依照庄妍音的原話傳達。
庄舒容簡直想砸了手上的茶杯,幾乎想脫口斥責「你得意什麼,你明日就要死了」。但念著母妃這幾日教的,終究還是不想再惹出是非來,事實上也是不敢。
她五年前就被庄妍音壓得害怕這個長姐,現在更覺得這個長姐恐怖。
母妃那日叫她去探虛實,說道「若是鬼魂轉世,她該是知道殺她的仇人是誰。若是她見到你沒問什麼,那便是李天師的法術顯靈,她到死都不知仇人是誰,做了鬼也不知道」。
這麼一想,她忽然也沒那麼怕庄妍音了。
反正這個賤人明日就要死了。
榮蘭躬身請她:「二公主,您動不了那奴婢們就奉命拖您過去了。」
庄舒容咬牙起身:「……我能動!」
*
此時的鸞梧宮裡,秦遇已悄悄被宮人領進了殿中。
庄妍音正在殿中蹦躂,跳高摸房梁垂下的長絹,她在做長高操。她實在不想自己明明都二十了才這麼高一點。
她邊跳邊示意跪在殿中的秦遇交代,待聽秦遇說完,有些疑惑:「沒了?」
「回公主,就這些了,奴才這一日的確沒見到什麼可疑的人。」
秦遇說今日整個翠翊宮風平浪靜,沒有進入的人,也沒有發生的事。
幹掉她這麼大一樁事,姚氏不可能那麼輕鬆就安排完了呀?
庄妍音也不跳了,往椅上一靠,顏舟忙低頭溫柔地幫她擦拭額頭的汗。
「以姚氏對我的恨意,她必須確保計劃萬無一失,今日不可能什麼都不管,你再回憶一下。」
秦遇苦想許久還是搖頭:「是奴才不中用,今日一直都候在院中,但卻是再沒瞧出什麼端倪來。」
「翠翊宮今日當真一個人也沒進去過?」
「是。」秦遇忽然想起來,「只進了太醫署送葯的小童,是給二公主送葯的小童。」
庄妍音細想片刻:「太醫署每日都安排小童來送葯?」
「是。」
「前幾日呢?就沒有一點可疑的人?」
秦遇搖頭:「入翠翊宮的人奴才都認得,每日擺膳的掌事女官,太醫署的小童,製藥的李天師……」
「李天師?」庄妍音打斷他。
「是啊,正是皇上寵幸的那位李天師,天師亦懂醫術,有傷葯良方,來為二公主瞧過傷,但這沒什麼奇怪的,他常來翠翊宮。」
庄妍音卻笑了。
她還真的忘記了這號人物。
這位李天師在書里每次都以幾句話概括而過,從無出場,初九也不曾跟她提過此人,是她給忽略了。
每個皇帝身邊似乎都有這樣一個迷信的標配,李召義此人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也知道庄振羨好色,為他燒煉了不少補陽的丹藥。
她對這種小人物記不太清,只依稀記得衛封來滅周國時,此人早早逃出了宮,後來混跡到衛封的皇宮,想用同樣的辦法媚君,被衛封一眼識破。朝廷官員查到此人曾經在大周燒殺搶掠,犯過命案,當即給了一個衛封登基后最嚴酷的刑法處決掉了。
原來姚氏竟然是跟這個人勾結。
庄妍音叫來康禮問話,康禮說李召義在御前甚是得寵,至於庄妍音為什麼這麼多日都不曾見過這個人,想來應該是姚氏一早就跟他密謀好了要幹掉她,所以李召義特意迴避了她。
庄妍音讓秦遇若無其事回翠翊宮去,自己去了成乾宮。
守門的是向狄的徒弟德子。
庄妍音在聽到庄振羨不在寢宮后,徑直走進了宮殿。
德子想阻攔而不敢,這個時刻也不敢去打擾師傅,師傅正侍奉在御前呢。
庄妍音一直沒來過庄振羨的寢宮,帝王之居,威儀自顯,只是這台架上一瓶瓶的丹藥十足在跟人宣告這是一個掉進女人堆里的皇帝。
庄妍音手指撫過一瓶瓶丹藥,德子嚇破了膽。
「大公主,您小心別劃到手,這是皇上每日都吃的丹藥,可寶貝著!」
「你是想說我別碰倒了這丹藥吧!」
德子驚得連忙跪下:「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還是去告訴皇上您來了吧!」
「你不是說父皇正在跟美人洗蘭湯嘛,我就看看。」她小臉被這些丹藥熏得一臉嫌棄,丟下便走了。
行到人少的地方,庄妍音將剛剛藏在袖中帶出來的丹藥給康禮。
「去宮外找個大夫查一查,不得走漏風聲。」
「公主放心吧,奴才定當辦好!」康禮應下,身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對他來說聽到這麼大一個消息是震驚的,皇帝的后妃要殺皇帝最心愛的女兒,他自然是想站在主子這邊一同干翻貴妃。能被主子信任,只要辦好這一件差事,日後才有無數件差事,這大周皇宮裡公主就是二把手,日後自己多少也算內侍里的二把手了,美滋滋。
翌日,庄妍音以被庄舒容害得感染了風寒為由,將宴會暫緩到第二天。
待在翠翊宮裡打噴嚏的庄舒容:「??」
不是,她昨夜被庄妍音的大宮女請到御花園涼亭里等了一個時辰,在三月涼風裡吹得流鼻涕,榮蘭才說「我們公主說乏了,改日再召你」,就放了她鴿子讓她滾了,現在竟然誣衊是她害了那個小賤人感染風寒。
明明現在打噴嚏咳嗽的是她好嗎!
庄舒容氣不過,讓貼身宮女將秦遇叫來跟前,打了一頓出氣。
……
宴會推遲一日,除了庄振羨擔心庄妍音的身體,倒也沒有旁的異動。
夜裡,康禮終於帶著庄妍音想要的東西回來。
康禮將藥方呈給她,又將偽造的刑案記錄遞給她,只因時間緊迫,來不及找出真的案宗。
「公主猜得沒錯,此人竟真的在這丹藥里下了毒,其中有三味都是毒物!皇上長期服用,必會折壽……」
庄妍音唇邊泛起冷淡笑意:「明日就看好戲吧,讓宮女進來伺候更衣,我要好好睡一覺。」
她心下已有計策,屏退了旁人,只與榮蘭榮荷耳語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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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庄舒容:你才是個妙人,你和你爹都是妙人!淦!
衛封:有我事嗎?
庄舒容:你也是個妙人!你們全家都是!
衛封:謝謝。
阿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