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秋

支教的生活還在繼續。

有了牆塌了那檔子事兒，謝乙可算消停下來。把壓死壓殘的雞賣掉，安分地去鎮子上給他兒子治腿，也不得不忌憚韓鐸的玄乎。

肯定是他搗鬼，回頭得找個仙人治他，多少弄點小鬼給他找點麻煩。

老王呢，擔驚受怕一通，感覺老婆光是看看劇就罷了，至少心還在家裡，能幹活，也就不再鬧事。

學校的安保系統初步建成，在校門口，樓道里都設置了最普通的監控。也許後續還可以加入人臉識別系統……不過柯餘聲並沒把話說死：人臉識別未得到允許而採集，太容易侵犯隱私，短時間還是別整了吧，有需要再開啟。

學校數學老師人手不足，魏佳銘就多跟了兩個班，謝盡華也擔了二年級的數學。

這回真成了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想當年這位體育老師可也是全村的學霸。數學？小菜一碟嘛。

至於後續的數學課，任校長已經找教育局報備了，準備再培養一位老師，也不能總靠支教的來幫忙。

柯餘聲呢，順便幫忙弄了個村醫病例系統，也成功用兩個月的時間把孩子們帶入門了。

計算機基本操作，網頁連接和瀏覽，信息檢索，文檔及多媒體的簡單使用，對他們來說已經很豐富了。

至於寄存器啊十六進位啊網路拓撲圖啊這類基礎內容，算是有個印象。

比較厲害的，有個孩子自學了一點C語言，不僅僅可以helloworld，還做了個猜數和三子棋的小遊戲……雖然還沒做到讓電腦和玩家下，需要倆人在電腦前輪流下棋，對這些從未接觸過計算機的孩子們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還有個孩子，在柯餘聲和田立的指導下，做出了超越2003版office畫風的PPT。

「下一步，我想用PPT做動畫視頻！」

未來可期。柯餘聲感慨萬分。

十一月底的山裡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雨水在瓦檐上連綿不絕地滴落，像是散開了的珍珠項鏈。濕冷透骨的冷風從窗戶縫和門縫裡偷偷鑽進來，發出細微的聲響。

好在謝先生的腿治好了，不然這個天氣肯定得疼。

柯餘聲摟著謝盡華的腰，縮在被窩裡，聽著雨聲風聲，還有身邊的呼吸聲，按捺著親近一番的心思，乖乖地不動。

「今天秀秀把給小金的禮物交給我了。我和秀秀說，哪天她要是想小金，也可以到我們的城市去。」謝盡華的語氣輕鬆且愉快。

的確，秀秀的堅強，還有如今積極生活的模樣，讓人很難相信，她曾經經歷過那麼極端的事件。

是因為她的堅韌，還是對家庭與朋友有著牽挂，或許是因為遇見了孟二八，總歸是從地獄回來，開啟了新的，屬於自己的人生。

她帶給小金的是一本手寫的日記，她自己照著實物在文字旁邊畫了插圖。

她捧著日記本，語笑嫣然。

「我把這本日記給她看，希望小金不要擔心我。我已經在學著寫更多的東西了……之前我有旁聽柯老師的課，在網上看到很多學習資料，也查到了孟先生的很多經歷。我想……用寫作和創作，像你們一樣，像孟先生一樣給這個世界帶來光明。」

聽著她遠大的志向，謝盡華的心裡不禁暖洋洋的，是陽光與擁抱的溫度。

「秀秀還真是個厲害的孩子，自己也很努力，懷著對生活的嚮往。她應該能有個很好的未來。」柯餘聲低語著，「過幾天就要回去了，好捨不得孩子們啊……」

謝盡華順手摸摸身邊的腦袋錶示安慰，「我幫秀秀註冊了微信賬號，也給小金髮過消息。有網之後，她們就能經常聯繫了。想孩子們的話，明年再過來吧，或者教田老師看直播，你直播見孩子們。」

「說到這個，下午的時候，李阿姨是不是找你來了？她挺想讓你留下來的。」

「她是問了我的想法……」

感覺到對方的猶豫，柯餘聲略顯急迫地追問，「所謂謝先生的回應是？」

謝盡華張張嘴，腦子裡回想起下午的情景。

「華子啊，有沒有考慮回來做個村官？留在這和張主任一起建設咱們村子？」看孩子們都放學回去，李美嬌來到校門口，直截了當地問道。

謝盡華一怔。

「暫時還沒有打算留下。」

李美嬌撇撇嘴，在謝盡華後背上拍了一下，嗔怒道，「在這兒不是挺好的？大家都願意聽你的，還算是升了官。再把家裡人帶過來，這山清水秀，養人得很，不是挺好？」

「李阿姨，我有自己的生活和安排，在城裡……也有很多沒完成的事情。」謝盡華回絕道。

「哎，那天大夥可都聽見你的雄心壯志了，你來這幫著大傢伙，也是造福一方嘛！」

「我……有我的想法，這裡只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盡量在幫忙，但，不能一步到位。我的家還是那座城市。」

他向學校里計算機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心在，人在，家在。

他心中稍稍安定，不禁補充道：「抱歉，我有自己的私心，不能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我第一個家上。」

我本來……也沒有回來的義務。

李美嬌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隨口問問，畢竟出去的很多人也都不願意回來，畢竟華子也在他的城市裡生活了十幾年……小二十年了吧？

勸不動，那就算了。

「孩子們都很喜歡你們呢。」李美嬌恢復笑臉。

「我知道……孩子們也都很可愛。可以的話，我們明年會再來。」

謝盡華說這話時，忽然微微發怵：這回碰到的奇葩事也太多了，綁架殺人猥褻，都是重罪，明年要是再來一回，這誰受得了啊。

他摸摸手機上的小葫蘆。

「這裡，並不是你我的歸宿。」

他頓了頓，聲音在胸腔里震著，顯得悶悶的，「只是我放心不下，偶爾想來探望的地方。」

「至少現在，我不想永遠留在這裡，因為……你是屬於更廣闊的天地的，這裡不能給你足夠的資源。」

柯餘聲輕輕笑了，憐惜地蹭蹭他的面頰。

「不止是這樣，謝先生。你對這裡已經足夠好了，對你來說，那座城市才是你的家，是你的，有你在意的，心愛的，習慣的。這是你願意的，喜歡的選擇。」

沒有什麼愧疚的。

「嗯，沒錯。」謝盡華聞言釋然，堅定道。

對於落後的家鄉，有些人選擇固守，有些人選擇逃離，有些人選擇站得遠遠的，並且嫌棄、辱罵。

當然，用地域來區分人的品性是不理性的。

這些辱罵的人，或許只是披著外衣，淋了一場雨，吹了一層沙就自以為高高在上，以為站在大氣層了。

可他們不知道，在村裡頭看到的劣性，就算在城裡也比比皆是，只不過一個形貌質樸，一個衣冠楚楚。

乾巴巴地打個標籤，貼上卑劣與愚昧的評價，只是偷懶的行為。

同樣是生活了若干年的人，卻因為經歷了不同的家庭、教育、職業、機遇，終究成長為不同的模樣。

但沒有誰希望自己天生遭受苦難。

我們有著共同的源頭與鄉土。即使是註定的消亡與衰敗，那也是根的所在。

我們輝煌燦爛的今天，也是一步一步，從黃土之上揮灑汗水，走到鋼筋混凝土、電子晶體管的，不曾幻想過的時代。

拋棄與遺忘，或許並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無論是為它採取行動，還是用文字、聲音、畫面記錄，歷史變遷中的過往是人類共同的回憶與財富。

在時間和歷史的洪流中，人的力量都是如此渺小。那麼，能不能走向共同的美好，共同的未來？

即使力不從心，也不必落井下石。

而美好也從不是一蹴而就的。

當擁有了建設的能力，若能看在情分上稍微幫點忙也就罷了——畢竟幫忙是情分，不幫也只是本分，沒什麼可以道德綁架的。

如果連建設都沒有，只厭倦著不堪的過去，什麼都不會改變。

總要有些「傻子」回去，帶著外界的「先進」，堅定不移地向前努力著，期待有一天，家鄉也能像外面一樣變得更好。

說到底，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

用微光點亮晦暗。

這是謝忱教給謝盡華的。

至少給他們一個掙扎著，見到光明，嚮往光明的機會。

盡己所能，無愧於心。

離開的這一天，老師、家長和孩子們紛紛前來送行，張主任、李阿姨、賈阿姨、秀秀、吳浩財，還有小劉，以及一些學會網上衝浪的村民也來了。

陳奧小聲感嘆道：「感覺有一半都是為你倆來的……」

「不敢不敢，幾位老師才是專業的，對孩子們幫助最大，我們這是搞副業的意外……」柯餘聲嘿嘿笑著。

陳奧擺擺手，和村主任囑咐幾句話，突然喊起口號，「扶智力，扶志氣，我們支教團響應國家號召，堅決助力打贏脫貧攻堅戰！若有戰，召必回，時刻做好準備，為人民服務！」

柯餘聲摳著耳朵，跟著其他人向大家鞠了一躬。

謝盡華囑咐吳浩財好好學習，有人欺負就告訴福利院的阿姨和馬老師——這兩位都是可信的人，特別是馬老師，有了先前的經歷，更能共情吳浩財的感情，她也自願提出會把小財當成自己的孩子照顧。

姜玲玲是第二次經歷類似的場面，依然熱淚盈眶。

「回去我們該專心整理論文了。前段時間你光顧著帶孩子，好多文獻都沒讀吧……」魏佳銘無情地提示道。

姜玲玲哭得更傷心了。

在鎮子上辭別了支教眾人，謝盡華、柯餘聲二人回到蕭索的北方。

還是同一班次的火車呼嘯而過，卻是從青山綠水之中，回到草木凋敝的深秋。

下車之後，秋風撲面，這種小刀劃過面頰似的冷厲與乾燥的空氣反倒格外熟悉，甚至有些溫馨。

落葉已經掉得差不多了，枝頭空空如也，謝盡華裹著紅色圍巾，拉著行李箱，和柯餘聲打個車回到家裡。

「謝先生，下周你要去報道，咱們今天先把家裡打掃打掃吧。」

北方這種環境，三五天不擦，傢具表面就一層土，出去一趟回來收拾是必須的。

「好。明天我們再去謝叔那彙報情況，找小金轉達禮物的事情。」

家務安排和諧而妥當，這在他倆之間一直是常態。

這邊謝盡華拿著轟轟作響的吸塵器，另一邊，柯餘聲把行李箱里一大堆帶著劣質洗衣粉、皂角，還有發霉氣味的衣服掏出來，又摸了摸衛生間的洗衣機，看著有些粗糙的手，感嘆不已：洗衣機和洗衣凝珠真是好東西啊……

果然摸了一手灰。

倆人抓緊收拾了倆鐘頭，擦地，擦檯面，晾衣服……幹完手頭的活，並排倒在床上，一個趴著，一個躺著。

埋在枕頭裡的聲音含含混混，「謝先生……好累啊！今天不想回鴻冥了……反正皓月那小子還是挺靠譜的。」

「臨下班去探探班，畢竟他也在解救你那天幫了不少忙。」謝盡華笑道。

突然感覺謝先生有點壞。

看柯餘聲哼哼唧唧地耍賴皮，謝盡華抬手，一巴掌輕輕拍上他的后腰，「累啊？我陪你去鴻冥，順便到旁邊吃個火鍋，犒勞犒勞咱們？再……撒點狗糧？」

柯餘聲被逗得抬起半個腦袋，「那皓月怕是得痛哭流涕不肯當這個電燈泡！」

隨後他挪動了半寸位置，靠上謝盡華的肩膀，「既然謝先生都說了，那……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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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裡收尾感覺節奏突然有點急，或者是突然，嗯……我的鍋，在大綱基礎上新加的內容有點多，整體完整性有些欠考量。像是賈阿姨的結果，其他支教成員的表現等等，都沒能太多表現。有機會再修吧……現在好想搞新文的大綱emmm

2021.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