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決②
文忠郡王妃換了裝扮,姍姍來遲。
一襲粉白薄施粉黛,頭髮挽一個偏髻,雙唇粉嫩,眼神含羞帶怯,彷彿不經事的少女。
文忠郡王看得直了眼睛,喉嚨里咕咚一聲響。
福靈知道她是裝的,卻也不得不承認真好看。
讚歎著看向大將軍,大將軍也在看她,心裡不由泛起酸意,他這會兒可不是在演戲,而是欣賞。
文忠郡王妃款款落座,對文忠郡王輕聲細語道:「開宴吧。」
文忠郡王忙大喊一聲開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她盈盈站起,微笑說道:「咱們這宴席太沒趣味了些,我來彈琵琶給大將軍與福靈妹妹助興。」
有小丫頭託了琵琶過來,她接過去抱在懷中輕輕撥動,緩步走過個人面前,在大將軍面前停住腳步,笑問道:「大將軍愛聽什麼?」
「《海青拿鵝》吧。」大將軍道。
她在他對面跪坐下去,手指撥動琴弦,就聽錚得一聲,耳邊鳴唳之聲突起,好似有天鵝從頭頂飛過,不及抬頭去看,連續的鳴唳之聲響在耳畔,瞬間滿堂皆是鵝聲。
天鵝鳴叫聲中,突有風聲來襲,雄健的海東青舒展雙翅,在青天中翱翔翩飛。
逡巡盤旋中,猛然一頭紮下,鳴叫聲變得驚慌,在激烈的搏鬥撲擊中,鳴叫聲漸漸變得凄厲,然後漸漸靜謐。
聽者驚心動魄,彈奏之人滿頭大汗軟倒下去,伏在大將軍面前,端起他的茶杯一飲而盡,虛弱笑道:「大將軍就是那海青,奴就是天鵝,不堪大將軍一擊。彈奏時想到此處,竟入了魔,大將軍莫要笑話。」
「郡王妃一首琵琶曲彈奏得出神入化,我驚嘆讚賞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笑話你?」大將軍的聲音少見得柔和。
福靈驚訝看了過去,他又被迷惑了嗎?
文忠郡王妃緩慢起身,笑說道:「出了一身的汗,我換衣裳去。」
說著話往後門而去,門前止住腳步,回首望向大將軍,眼波如絲勾纏而來。
大將軍望著她,輕輕點一下頭。
她一扭身,微笑而去。
穿過迴廊出后角門,徑直往後花園而來,分花拂柳來到紫藤花架下,坐在鞦韆上輕輕搖蕩,閉了眼回想日暮時分他身上的氣息。
從未接觸過那樣雄性十足的氣息,那樣的氣息令她暫時忘卻殺父之仇,忘卻青梅竹馬的平哥,只想與他銷魂沉淪。
你是男人中的男人,而我,是女人中的女人,我要讓你死了都記得我。
她笑著,慢慢散了頭髮,脫去了鞋襪。
身後想起篤篤的腳步聲,他在慢慢靠近。
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猛得一把從身後將她緊緊抱住。
她笑著緊靠向他懷中,輕聲說道:「你來了?」
他嗯了一聲。
「我今夜裡好看嗎?」她笑問。
他又嗯一聲,唇印上她頸間,含混說道:「太好看了,你及笄的時候就是這樣打扮。」
她微微一怔,他更緊得抱住她,輕聲喚著:「芙蓉,我的芙蓉……」
她愣住了,靠在他懷中默然半晌,方不置信問道:「平哥,你怎麼來了?」
「你打發一個男童給我傳口信,讓我來的。」他胡亂親吻著她。
「你就信了?」
「他拿著一件信物,及笄禮上我送給你的那支珠釵。」
「那支珠釵我捨不得戴著,一直放在家中收著。」
她摁住他亂動的手,轉身看著他:「你覺得這種時候,我會與你相約,授人以柄嗎?」
「為何不能?」他的雙眸有些發紅,喘息微微有些急促,「你本就是我的,自從蔡驤將你獻給太子,三年了,三年我都沒碰過你。」
「你忘了我們的大計?」
「我不管什麼大計,那是蔡驤的大計,你就是我的大計。」
他說著話,唇猛然堵上她唇,熱烈而用力得吸吮。
她忍不住回應,沉醉中不覺肩頭裸露在夜色中,有風吹過,帶來的涼意令她瞬間清醒。
她猛然推開了他,看著呆愣的他說道:「蕭啟過會兒就來,你快走。」
「我不走。」他憤然道,「你先是侍奉太子,如今又要侍奉蕭啟嗎?他蔡驤想要報仇,想要在太子登基后攝政監國,他憑自己的能耐就是,為何要利用自己的親妹妹?他不是個男人,是個怪物,怪物……」
他吼了起來,她一把掩住他唇,定定看著他道:「平哥,他答應了,只要此次功成,就放我們雙宿雙飛,你快走,快走。」
「不必。」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蕭啟不會來了。」
文忠郡王妃說一聲可是,那個冰冷的聲音說道:「沒有可是,你們跟我走。」
「去哪兒?」蔡融壯起膽子問道。
「讓你們兩個看看,我怎麼報仇。」他咬牙道。
「你要做什麼?」文忠郡王妃驚問道,「他今夜裡不來,總會來的,你相信我,他已經上鉤,我們只要從長計議。」
「晚了。」他一回頭,朝蔡融招招手,「跟我來。」
蔡融忙跟了上去,竟不敢回頭看文忠郡王妃。
客堂中依然燈火通明,文忠郡王讓兩名姬妾唱小曲助興,一曲罷了,搖頭道:「可惜花枝沒來,她們三個一起,一個打鼓一個吹笛一個唱曲,才是最妙。」
因為唱的多是京中的地方小調,福靈聽得淚盈於睫,大將軍握著她手,拍著她手背安慰。
大將軍身旁多了一張矮几,一人在幾后席地而坐,竟然是廖恆。
他何時來的?
文忠郡王妃疑惑著歸座,文忠郡王笑道:「怎麼去了這些時候?」
再一看她,驚訝道:「怎麼沒換衣裳?」
「喝得有些上頭,出去後涼風一吹,竟有些犯糊塗,就到花園裡坐了坐。」文忠郡王妃敷衍道。
「頭髮有些亂,妝面也有些花……」文忠郡王提醒道。
「摔了一跤。」她不耐煩道。
文忠郡王哦了一聲:「看來摔得不清,是不是摔了大跟頭?」
他說著話,已嗬嗬笑了起來,笑容中滿是嘲諷。
「你什麼意思?」她怒道。
聲音又高又尖,席間瞬時安靜,眾人朝她看了過來,包括大將軍。
她忙捋一捋頭髮,哀怨瞟了大將軍一眼,低下頭喝幾口玫瑰香茶。
每回酒後她都會喝上一些,既能解酒,又能去除身上的酒氣。
感覺到眾人依然在看她,她忙忙整理著衣衫,難道被蔡融撕破了?
剛剛蕭啟沒如約來到後花園,也許是不喜歡今夜裡的裝扮,本準備回房換過,可哥哥不許。
靜謐中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不徐不疾,不輕不重,她抬頭看去。
是哥哥,他摘去了面具,一襲黑衣,手持鋼刀,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他要做什麼?要刺殺蕭啟嗎?
他為何摘去面具,都說他的樣子肖似父親,他這樣出現在蕭啟面前,被他一眼認出,他的身份不就敗露了嗎?
她想要大喊一聲哥哥,他的目光逼視而來,兇狠而冷漠,她嚇得將喊聲咽了回去。
心中的恐懼升騰而起,她只能不停得喝茶,喝茶。
那名黑衣男子來到大將軍面前,手中的刀指向他,聲音沙啞說道:「我姓蔡名驤,是蔡廣的兒子。」
大將軍點了點頭,沉聲道:「我當年既放過了你,就應該好好活著。」
「從金城逃亡進京,一路風聲鶴唳,閉上眼就夢見被砍了頭的爹娘,夢見家中血流成河,你讓我怎麼好好活著?」他咬牙道,「你不如當初殺了我。」
大將軍默然,廖恆在旁一笑:「以你的身手,想要尋仇,不必等到今日。」
蔡驤沒有理他,刀尖往前一遞,大聲道:「蕭啟,今日你我決一死戰。」
「好。」大將軍站了起來。
福靈嚇一跳,既知道他身手了得,為何要應戰?
伸手扯一扯他的袖子,他已是全心戒備,渾然不覺。
「等等。」廖恆笑道,「話說清楚,再決戰不遲。」
「你想說什麼?」蔡驤問道。
「蔡驤,蔡廣之子,姓蔡名驤字壽成,化名向壽成,為東宮太子暗衛首領,人稱向首領。獻其妹為太子寵姬后,成為太子的心腹。」廖恆笑看著他,「太子對其十分倚重,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他日太子登基,實為傀儡,真正掌握國政的將會是蔡驤。」
他一聲冷笑:「所以呢?」
「所以,你為何不思報仇,反而在東宮汲汲營營,甚至不惜讓自己的親妹妹獻身?」廖恆問道。
「成大事不拘小節。」他昂然道,「我要按照我的規則,匡正這混亂的世道。」
大將軍微有動容,略一放鬆,福靈忙順勢拉他坐了回去。
廖恆笑笑:「那麼,你為何又突然放下你的大計,向大將軍尋仇?難道我剛剛說給大將軍的悄悄話,被你聽到了?」
他的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冷然道:「你呢?說這些廢話拖延時機,是在等著院門外的士兵?還是密道中的護衛?」
他滿意看著廖恆臉色轉白,森然笑道:「你帶來的人已被制住,而密道中,躺滿了屍體,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舉座皆驚,他的刀尖又往前一遞,咬牙說道:「蕭啟,你已沒有退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