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②
氈帳內明亮、乾燥、溫暖,地上鋪著的潔白的羊毛氈,中間一方矮几,靠牆一張卧榻,卧榻旁立一架屏風,屏風后應是盥沐之所。
福靈踩在細密柔軟的羊毛氈上,看著四周轉了個圈,笑說道:「我喜歡。」
他摟著她肩笑:「知道你會喜歡,急著讓你來看,你非鬧著不肯回來。」
晴香看二人進來,正要出去吩咐開飯,細看二人摸樣,驚得張了嘴。
頭髮散亂,發間掛著綠草,衣衫上滿是褶皺,染著一道又一道綠痕,大將軍臉上好幾處紅印,郡主,她閉了一下眼睛,妝面花了也就罷了,頭上的珠釵與宮花呢?怎麼一個也不見了?
「先沐浴?還是先用飯?」晴香合上嘴,試探問道。
「先用飯。」大將軍道,「郡主今日有些勞累。」
福靈瞪他一眼,也點頭道:「確實餓了,先用飯吧。」
「可是……」晴香頓了一下,無奈道,「那就先洗洗臉吧。」
福靈到了屏風后,從銅鏡里一照,才知自己形容狼狽,晴香手腳麻利侍奉她凈手洗臉換了衣衫,散開長發梳通,只用一根髮帶束了,說道:「郡主且將就一頓飯的功夫,飯後馬上沐浴。」
出來時,大將軍已洗得乾淨清爽,正盤膝坐在矮桌前等她。
看到她簡單裝束,別有一番清新動人,嘴角揚起笑意,目光中滿是欣賞與愛憐。
她在他對面坐下,他搖頭不依,非得伸手拉她坐到身旁,才吩咐開飯。
飯菜很快上桌,主菜是烤羊腿,配了幾樣山野小菜,飯是青稞飯,一粒粒去殼的青稞蒸熟后飽滿瑩潤,福靈喜歡拌一些鹽來吃,大將軍則喜歡原汁原味。
吃得半飽,福靈笑看著他,半是撒嬌半是央求:「明庚,我想喝酒。」
大將軍似乎早有準備,吩咐一聲上酒,晴香笑著端進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把銀壺,兩個小小的銀碗。
福靈嗅著酒香舔了舔唇,大將軍拿起銀壺倒滿兩碗,酒色微微泛黃,福靈迫不及待嘗了嘗,清甜爽口,笑道:「真好喝,是什麼酒?」
「青稞酒。」大將軍笑著端起碗,「我陪你喝。」
「你身上有傷,少喝些。」福靈忙道。
他點頭:「就喝三碗。」
三碗酒喝進去,福靈陶然微醺,看著他笑問道:「明庚,從京城來邊城的路上,我每日的晚膳里都有酒喝,是你吩咐的嗎?」
他點頭說是,福靈驚訝道:「為何?」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想哄你高興,那時候不知道你的喜好,只知道你愛喝酒,也猜到文毓郡王會拘著你,便索性讓你喝個痛快。」他說道。
「就不怕我成了酒鬼?」福靈笑問。
「你喝的酒算不上真正的酒,不過是喝起來比茶水多些趣味。」他說道。
福靈不服氣看著他,他意識到說錯了話,抿唇看著她沒了言語。
「我要嘗嘗烈酒。」福靈揚起下巴道。
「沒帶著。」他說著話,忙將她面前的銀碗斟滿,輕聲哄勸道,「青稞酒你也是頭一回喝,今夜裡喝個盡興,等回去后,讓廖恆過來陪你喝邊城的烈酒,可好?」
既然沒帶著,只好如此了,福靈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端起銀碗一飲而盡,心裡連說好酒。
他看著她笑,由著她暢飲,倒是福靈自己忍住了,笑說道:「明日還要去胭脂山呢,不喝了,吃完早些睡。」
話雖如此,卻不老實,沐浴時不老實,睡下還不老實,折騰到四更天,二人方倦極而眠。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揭開氈帳上的小窗向外看去,青天高遠,綠草如茵,有羊群悠然吃草,有駿馬奔騰而行,不時有飛鳥鳴叫著掠過。
「草原活了。」她笑著跳下床,「我也得活過來。」
迅速洗漱換衣,略略吃些早飯,催促大將軍道:「說好帶我去胭脂山的,還不快走?」
出了氈帳,大將軍看著面前的轎子皺了眉頭,駱駝忙過來說道:「去往胭脂山的道路狹窄,不適合駕馬車,大將軍有傷在身,坐轎子最為便宜。」
福靈在旁笑道:「你讓大將軍坐轎子,他還不得彆扭死?」
「那,坐抬椅吧。」駱駝忙道。
福靈搖頭,「老太太坐的抬椅?」
「那怎麼辦?」駱駝一雙大眼睛求助看著她。
「當然是我帶他騎馬。」福靈笑道,「火焰撐不住我們兩個,牽大將軍的馬過來吧。」
駱駝看向大將軍,大將軍點了點頭,唇角微揚。
牽了馬過來,福靈撫著馬耳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我叫牠大黑。」大將軍道。
「這樣的神駒,就叫大黑嗎?」福靈回頭嗔看著他,「耀文耀章的馬,一個閃電一個追風,聽起來多氣派。」
「大黑務實,不喜歡那些花里胡哨。」大將軍道。
大黑打個響鼻,四蹄輕刨草地,以示贊同。
福靈笑了起來,輕撫著牠的鬃毛道:「大黑,今日委屈你,讓我駕馭一回,可好?」
大黑昂然而立,好像在說:「可以讓你一試。」
福靈上了馬,她在前,大將軍在後,左手臂環上她腰,在她耳邊輕笑道:「我的命今日就交給你了。」
「那麼不相信我?」福靈一抖韁繩,「你帶我騎馬的時候,我都能放心睡著,你也儘管放心就是。」
說著話又是一抖韁繩,大黑不動,大將軍腳後跟輕磕一下,大黑揚起四蹄跑了起來,福靈嚇一跳,笑道:「大黑,你有些調皮,我讓你動,你不動,我沒發話,你偷偷得動,跟我玩鬧是不是?」
嘴上如此說,知道大黑不聽她的,心下不敢有絲毫放鬆,聚精會神策馬前行。
大將軍看她緊張,對她說道:「既是遊玩,不必急著趕路,讓大黑慢行就好,鬆開韁繩都沒事。」
「我想試試大黑最快能有多快。」福靈說著話,兩腿一夾馬腹,喊一聲駕。
大黑卻沒有加快,依然不緊不慢。
大將軍腳後跟磕一下馬腹,又磕一下,再磕一下,連磕三下,大黑驟然發力,如離弦的箭一般往前衝去,福靈被帶得身子向後一仰,大將軍忙將她護在懷中。
福靈剛要說話,大黑已越來越快,她忙忙身子前傾,執緊了韁繩,大聲喊道:「明庚,你小心些,抓緊我。」
腰間圈著的手臂緊了又緊,他喊道:「抱緊了。」
道旁樹木飛快掠過,疾風過耳,大黑慢下來的時候,胭脂山已在眼前。
漫山遍野大片大片的火紅,若朝霞,若彤雲,艷麗得炫目。
山腳下下了馬,福靈看著他額頭的細汗,奇怪問道:「你熱嗎?」
「有些。」他說著話,裹了裹身上的披風。
「既覺得熱,怎麼倒攏緊了披風?」福靈說著話,手搭上他額頭,蹙眉道,「冰涼冰涼的,出的竟是冷汗……是不是傷口有什麼不好?」
說著話就要扒開衣裳察看傷口,大將軍無奈承認:「其實,你駕馭大黑,我有些緊張。」
福靈不高興了:「緊張什麼?我就那麼差嗎?」
大將軍連忙解釋:「大黑性情極其暴烈,我開頭訓牠的時候,被摔下來好幾次,牠被我馴服后,只認我一個人,其他人都不讓上去,能乖乖讓你騎上馬背,允許你摸牠的耳朵與鬃毛,我也覺得奇怪。」
「牠喜歡我唄。」福靈哼了一聲,撫著大黑的耳朵笑道,「是吧?大黑。」
大黑驕傲仰著頭,不搭理她。
福靈悻悻得,大將軍忙指著山坳中盛放得紅蘭花道:「不理大黑了,咱們看花去。」
大黑一聲嘶鳴以示抗議,福靈朝牠做個鬼臉,與大將軍手牽著手緩步登山。
沿著石階上了半山腰,拐進一條通往山坳的小徑,二人漸漸被團團簇簇的紅蘭花包圍。
福靈笑著看花,大將軍含笑看她,一襲粉白置身於火紅的花海,若闖入凡塵的小妖精。
含笑過去握住她手,在她耳邊低聲問道:「看到這些花,可想起了什麼?」
福靈歪頭笑道:「我在想,帶個竹籃就好了,可以採花回去做胭脂,晴香她們估計帶了,只是騎馬太慢,還沒追上來。」
「還想起了什麼?」他又問。
「沒有啊。」福靈奇怪看著他,「你想起什麼來了?」
「我覺得,這兒像是咱們的洞房。」他唇角揚起。
福靈嗤了一聲:「還提洞房,到了如今,我依然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城隍廟寢宮中也想不起來嗎?」他看著她,眼眸中光華閃動。
福靈啊一聲,想著那混亂癲狂的一日兩夜,慢慢紅了臉,小聲說道:「那兒的紅蘭花是掛起來的,窗下的一盆剛剛含苞,這兒的倒像是鋪著的毯子……」
說著話頓了一下,更加小聲說道:「我沒有想著要躺上去……」
「像不像昨夜裡的草地?」他咬一下她耳垂,輕聲問道。
福靈又啊一聲:「可是,光天化日的,才不要……」
「要不要再一次洞房?」他的手托在她腰間,傾身下壓。
二人滾落在花叢中,柔軟的紅蘭花瓣將他們層層包裹,她望著湛藍的青天,喚一聲明庚,軟著聲音說道:「真好啊,我喜歡這兒。」
「你喜歡的話,我們在草原上多住幾日。」他吻著她的面頰輕聲說道。
「果真嗎?」福靈欣喜問道。
「果真。」他輕笑道,「最近軍營中難得閑暇,我也難得受傷……」
「什麼叫難得受傷?」她抬手掩上他唇,小聲說道,「你最近總是受傷,我很心疼……」
他看著她,烏髮散落在紅色的花間,臉龐像朗潤玲瓏的明月,一雙星眼含嬌帶嗔,雙眉若蹙紅唇微張,低聲說道,我會心疼……
乍聽到這幾個字,他心頭驟然悸動,魂魄都在跟著顫慄。
他猛然握住她手,用力吻上她唇,激烈得近乎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