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①
早起的時候,獨孤娘子來了書信。
福靈高興得忙忙打開,看過後不由愣住。
信上寫道,
福靈,我有了身孕,我很高興,好消息只告訴你,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廖恆。
落款處畫一隻小燕子,雖惟妙惟肖,可是,形單影隻。
福靈心中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你這是何苦呢?
淚眼朦朧又看一遍,她說她很高興,她覺得這是好消息。
抹了抹眼淚,想要替她高興,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出一會兒神喚來墨香,讓她準備一些有益於安胎養胎、利於孕婦滋補的的藥品和食材,並擬出清單和吃法用法,拿來給她過目。
「給誰的?」墨香好奇問道。
「別管。」福靈板著臉道,「去準備就是。」
墨香哦了一聲,趕緊去了。
坐到書桌后給獨孤娘子回信,提起筆來感慨萬千,有許多的話想要跟她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大將軍執意起兵造反,廖恆定會追隨。你呢?你會如何做?
廖恆到那兒,你就跟著到那兒?
還是帶著孩子,一輩子獨守玉門關?
想起她在信中喚她福靈,唇邊忍不住漾起微笑,提筆寫道:
燕子,得知你的好消息,我替你高興,你好生休養,過些日子,我到玉門關看你去。
其他的,說出來不過徒增煩惱,索性不提。
待墨香將一應物品備好,她將清單仔細過目,又照著一一查點物品,確認妥當,命人和書信一起送走後,一日已是過半。
意興闌珊用過午飯,不想歇午覺,來到後花園中閑逛。
逛至亭子里,看著亭子旁邊的兩個鞦韆架發獃。
這鞦韆,是為我搭的?為何要搭兩個?
坐上去慢悠悠蕩著,心裡想著主意。
想要阻止他進京,想要讓他沉湎溫柔鄉,就不能這樣兩相冷落。
書香回來說,軍營中並無異動,該練兵的練兵,該造飯的造飯,該巡邏的巡邏,一切正常。
雨香也道,鄒開對她說,如今京中沒有人來,軍營中難得太平,將士們除去正常操練,都在休養生息。
雨香又說,如果他離開京城,怎麼也得跟我說一聲,哪能說走就走?
就是說他近日沒有赴京的打算,我可以拖上一拖。
可是,萬一說走就走呢?
思索來去回到房中,打開妝奩,從最底部最靠里的格子里拿出一塊玉佩。
今夜裡他若回來,就給他。
他不回來,明日一早打發人給他送過去。
牛媽媽知道玉佩的來歷,就讓牛媽媽去好了。
到了傍晚不見人影,二門上也無人傳話,福靈正惱恨的時候,雨香匆匆走進,在她耳邊小聲道:「費通求見郡主。」
費通為何特意前來求見?難道是哥哥有要緊的書信給我?
略事梳妝穿戴整齊,匆匆往客堂而來。
進客堂坐下,費通不等客套寒暄,幾步過來單膝跪地,壓低聲音道:「末將有下情稟報郡主。」
福靈心中一驚,忙忙屏退左右,緊張看著費通,顫聲問道:「可是我哥哥有事?」
「郡王沒事。」費通忙道,「郡王從京中傳了話來,命令末將保護郡主離開邊城。」
說著話遞上一件信物,是一個羊脂玉的如意把件,此把件乃母妃所留,哥哥常握在手中把玩,以暢通經絡,健身祛病。
福靈接在手中,聲音有些發緊:「為何要離開邊城?」
「郡王說,太子暴薨,大將軍定會趁勢造反,他從郡主的書信中看出,郡主左右為難,既如此,不如離開,置身事外,以護自己周全。」費通說道。
「郡王為何只傳口信,而沒有書信?」福靈狐疑問道。
費通忙道:「事關重大,若是書信被人截獲,只怕招來禍患,是以郡王專程派人傳口信給末將,同時寫信給呂大人,託付他派人過來迎接郡主。郡王吩咐,郡主暫居呂大人處,待他日塵埃落定,郡王再為郡主籌劃以後。郡王還命末將轉告郡主,不必擔心安王府,無論誰做皇帝,他會保證安王府全身而退。」
福靈定了定神,問道:「呂大人是指呂修謹?」
費通點頭:「呂大人年前調任夔州,他與大將軍頗有交情,逢年節的時候,會派人給軍中送些當地特產,這次借著送新茶,特意前來迎接郡主,他們於昨日抵達,領隊的校尉見到末將言明來意,與郡王所傳口信一致,末將再無懷疑,已與他商量妥當,請郡主借著上香前往土佛寺,出後門與末將會合,然後跟著他們迅速離開,他們手中有來往官文,自會一路暢通無阻。」
福靈默然不語,費通拱手道:「時不待人,還請郡主決斷。」
「我不走。」福靈搖頭,「我為何要走?逃得開嗎?」
「郡主請恕末將大膽。」費通懇切說道,「末將知道郡主與大將軍感情甚篤,可是面對皇帝的寶座,再恩愛的夫妻都不堪一擊,若是郡主遲疑,等到傷心斷情那一日,再走可就來不及了。」
「都說他要造反,可是他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后,已過去十多日,軍營中並無異動。」福靈掙扎著對費通說道。
「他在等待皇上的聖旨。」費通說道,「若大軍非詔進京,進京路上阻礙良多,他不想自找麻煩。」
「也就是說,沒有皇上的聖旨,他就不會進京。對嗎?」福靈期冀看著他。
「他的耐心有限,若是三州以外官員接到聖旨,惟獨他沒有,他會按捺不住。」費通道,「從前日開始,大將軍與廖先生一直在軍帳中秘密籌謀,到今日已是三日,末將推測,大軍開拔赴京就在眼前,請郡主早做決斷。」
福靈猶不死心:「大軍說開拔就開拔嗎?輜重糧草都得準備,我打聽過了,軍營中近日難得輕鬆,將士們都在休養生息。」
「郡主從京中赴邊城的時候,大將軍的騎兵一路尾隨,郡主應該見過他們,那是一支在戰場上千錘百鍊的隊伍,自然令出必行,用不著做什麼準備。」費通急道,「還請郡主當斷則斷。」
福靈閉一下眼,兩手更緊得握著椅子扶手,艱難說道:「我一時難以決斷,你容我想一想。」
「郡主若定了主意,什麼都不用帶,就如尋常上香一般出城,只要進了土佛寺,後面的事,末將自會安排。」費通拱手站起,「末將明日一早帶隊前往土佛寺恭候郡主,以日落時分為限。」
費通走後,福靈許久沒有動彈,她僵坐著,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離開邊城前往夔州,不必回京,自己可全身而退。
而哥哥想來早有打算,可保家中安全。
此時離開,似乎正好。
可是他呢?
自己離開后,他怎麼辦?
就不管他了嗎?
想著他最常說的話,你陪著我,只要你陪著我,你陪著我就好。
一顆心擰在一起,疼得抽搐。
直到晴香進來,看著她煞白的臉驚問:「郡主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她回過神,拭去額頭的汗,強撐著站起,朝她笑笑,輕聲說道:「回房去吧。」
扶著晴香回到上房,窩在炕上,一手握著玉佩,一手握著如意,心中如油煎火烹,烈焰翻滾。
夜深猶不肯睡去,她在等,等他回來。
明庚,你回來吧,她在心裡懇求,只要你回來,只要我看見你,一切就會不同。
一直等到清晨,等到天光亮起。
低垂了頭,灰心失望不已。
卻未完全絕望,喚一聲牛媽媽,剛要將手中的墨玉麒麟佩遞過去,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她精神一振,是他回來了嗎?
探頭望向窗外,卻是雨香。
雨香沖了進來,氣喘吁吁說道:「郡主,剛剛得知消息,大軍夜半開拔,往京城去了。」
她的心突突狂跳起來,瞠大了雙眼,不置信看著雨香。
「奴婢剛起床,就有人在二門上傳話,說軍營里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瞧,是一個新兵,半大小子,說鄒將軍派他過來跟我說一聲,大軍連夜赴京,來不及告別,讓我勿念。」雨香忙道。
看福靈咬唇不語,雨香又道:「我才不會念他呢,咱們從京城來到這兒,差不多走了半年,他們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福靈的眼淚滑過面頰,一滴一滴滾落下來。
牛媽媽走了過來,為她擦拭著眼淚,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早飯尚未備好,郡主熬了一夜,先躺下歇息一會兒,待用過早飯,我們就前往土佛寺上香。」
福靈乖順躺下去閉了雙目,牛媽媽輕輕扒開她手,拿走她掌心裡的玉佩,為她蓋了被子,輕聲說道:「老奴先為郡主收著,待有了值得的人,郡主再送出去。」
福靈默然側過身子,慢慢蜷縮成一團,整個人窩進被中,連頭帶腳將自己裹住,然後再不曾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