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③
一人一騎飛馳而來,遠遠看到福靈的身影,勒住馬韁馭馬緩行,慢慢來到她面前,兩眼一瞬不瞬看著她。
她趴在馬背上,兩手摟著馬脖子,側著臉枕著馬脖,眯了雙眼正在打盹。
眼皮越來越沉,她撐不住睡了過去,睡夢中身子微微一晃,他忙伸臂攬住她腰,將她抱到自己馬背上圈進懷中。
被他熟悉的氣息包裹著,感覺到他溫熱堅硬的胸膛,福靈猛然睜大了眼,定定看著他。
「怎麼來了?」他親親她頭髮,啞聲問道。
「你……」福靈說一個你字,鼻頭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來路上想好不哭的,想好要堅強面對他的,一看到他,卻怎麼也忍不住眼淚,心裡暗罵自己不爭氣,眼淚卻流得更急。
「捨不得我走嗎?」他抱她更緊,輕聲問道。
「你……」福靈從他懷中直起身子,用力推拒著他的懷抱,眼淚漣漣質問道,「你昨夜裡為何不送信給我?我上午才看到你的書信,我以為你不告而別,我很生氣……昨晚上我等著你回家,等了你一夜,怨了你一夜……」
「昨日傍晚,我就將便箋給了廖恆,囑咐他打發人送給你……」大將軍說著話,惱怒看向身後。
廖恆氣喘吁吁騎著馬追了上來,嘴裡埋怨道:「蕭明庚,知道我騎馬慢,你倒是等等我。」
「為何今日上午才送信?」大將軍問道。
廖恆不理他,只看著福靈笑:「竟然真的是郡主來了,前哨打發人過去稟報的時候,我還不信,以為是女刺客呢,蕭明庚不聽勸,非得過來看看,策馬飛快,跟瘋了似的,讓我好一通追。」
福靈抹一下眼淚,問道:「你為何不相信我會來?」
「郡主不是到土佛寺上香去了嗎?」廖恆笑嘻嘻問道。
福靈心中一驚,看一眼大將軍,沒有說話。
「郡主難以決斷,需要想上一夜,於是呢,我就給郡主一夜,讓郡主想明白才好。」廖恆又道,「我也囑咐了駱駝,今日天亮就送過去,難不成他送得晚了?」
「駱駝累得睡著了,我去往土佛寺的路上才收到。」福靈瞪著他,惱恨不已。
廖恆一臉平靜:「我說過,我對郡主並非完全信賴。」
「所以呢?你替大將軍考驗我?」福靈咬牙問道。
廖恆點頭:「就算是吧。」
大將軍在一旁聽著,眉頭越皺越緊,看著廖恆不說話。
「明庚,放我下去。」福靈扒著他手。
大將軍說聲等等,自己先跳下馬去,伸手將她抱下馬背。
福靈沖廖恆招招手:「你下來。」
廖恆懶洋洋滑下馬背,看著福靈笑道:「怎麼,郡主有話交待?」
福靈點著頭沖他招手:「你過來。」
廖恆走了過來,福靈一咬牙,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拳。
廖恆捂著眼睛跳腳道:「不就是送信晚了會兒嗎?郡主至於打人嗎?」
福靈看著他心想,若是昨日傍晚將書信給我,我夜裡一定要到軍營找他去,何至於猶豫彷徨一夜無眠?再想到獨孤娘子有了身孕,他卻至今都不知道曾與她兩度良宵,嬉皮笑臉沒事人一般,不由舉手又是一拳。
廖恆猝不及防,兩手捂了兩眼,氣得罵道:「潑婦,蕭明庚,你再不管,我可還手了。」
「你敢。」大將軍咬牙看著他,「為何要晚送信?」
「若是昨日傍晚送過去,照著郡主的脾氣,非得到軍營里找你不可。軍營里的規矩,大軍開拔之前要拜關帝爺,拜關帝爺的時候有女人出現即是不祥。大將軍聽到你去,自然捨不得將你擋在軍營之外,會不管不顧放你進來,可將士們會怎麼想?家眷們又會怎麼想?還不得軍心不穩提心弔膽?」廖恆扯起謊來,頭頭是道,淡定從容。
福靈知道他是事先想好的說辭,指著他道:「你滾。」
廖恆不動,福靈抓住大將軍的手搖晃著:「明庚,讓他滾。」
「快滾。」大將軍對廖恆道。
廖恆哼了一聲,到不遠處大石上坐著去了,坐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石頭被太陽曬得熱乎乎的,實在舒服。」
說著話竟躺了下去,翹著二郎腿仰面朝天說道:「我睡會兒。」
福靈忙對伍校尉道:「給他蓋上披風,免得中了風口眼歪斜的,更加惹人生厭。」
廖恆側過臉來看著大將軍得意一笑,大將軍假裝沒看見,不搭理他。
「明庚。」福靈握著他手,「你是非詔進京嗎?」
大將軍默然,廖恆喊道:「非詔進京是死罪,我們為何要去找死?我們有聖旨,郡主不信的話,聖旨不能給你看,這樣吧,讓宣旨太監過來見你。郡主應當認得他,姓鍾,叫做鍾齊。」
「不必。」福靈說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不必見他。」
說著話牽起大將軍手道:「明庚,我們遠些說話。」
大將軍點點頭,二人來至道旁一棵樹下,福靈看著他:「無論有沒有聖旨,你都會進京,對嗎?」
大將軍嗯了一聲,福靈又道:「我知道我攔不住你,我想好了,無論你是否造反,我都在邊城等著你。」
大將軍愣了愣,伸臂將她抱在懷中,啞聲說道:「多謝,謝謝你。」
「今日早晨,我借著去往土佛寺,想要離開邊城。」福靈靠著他輕聲說道。
他兩手驟然用力,緊緊鉗在她腰間,咬牙看著她。
福靈忙環住他,一頭扎進他懷中,不去看他冒火的雙眼,小聲說道:「徐夫人拿著你的信攔住了我,看了你的書信,我想都沒想,就騎馬來追。來路上我想明白了,我捨不得你,我喜歡你,我這輩子都不想離開你。」
他的身子一顫,呼吸有些急促,想說什麼,只是張了張口,兩手發狠一般緊抱著她,將她揉在懷中。
「雖然我有虛榮心,我曾經羨慕很清河公主,可我是皇族的人,我打小的榮耀與尊貴,都是皇伯父給的,能遇見你,與你成親也是皇伯父的恩賜,如今我依然在領用著皇伯父給的俸祿,我不像你有軍功在身,我一出生就依附於皇族,是個無用之人,卻享用著旁人望塵不及的尊貴。」福靈輕聲說道,「所以,如果你造反稱帝,我無論如何不能腆著臉做你的皇后。」
他緊咬了牙,說一個你字,手一松想要放開她,下一瞬又忙將她圈回懷中。
福靈的眼淚落了下來,哽咽說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做了皇帝,就恩准我留在邊城,我喜歡這兒,喜歡這兒生氣勃勃欣欣向榮,也喜歡這兒的人,他們都對我那麼好,我不必去提防誰,在京城時,我從未這樣輕鬆歡快過。你封我做個女城主,把邊城當做行宮,將我當做你的外室,若是有心,回來看看我就好,三五年一次,十年八年一次,全憑你高興……」
她再說不下去,靠著他嚎啕大哭。
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做如此打算。
又是震驚又是心疼,全身僵硬著,彷彿石像般一動不動,
她哭了好一會兒,平靜下來說道:「我也不敢奢求你寬待皇族,只求你不要太過殘暴,不要濫殺無辜,我的娘家人,你就將他們流放到邊城來,到時候能與他們團聚,我感恩戴德……」
「別說了。」他突然出聲,帶著幾分怒意。
福靈從他的懷中掙扎出來,拿出藏在袖筒中的玉佩,跪坐下去為他系在腰間,仰臉看著他說道:「這是我母妃留給我的,她讓我長大以後送給自己的心上人,早就該給你的,我給忘了,昨日想要哄你高興,才想起來。」
說著話一把扯下旁邊的香囊說道:「這個太丑了,回頭我做個更好的,給你捎到京城裡去。」
他一把搶了回去,聲音有些發悶:「我不覺得丑,我很喜歡。」
「那你先留著,等我做了更好的,再扔了就是。」福靈無奈搖頭,伸手道,「拿來,我再給你繫上。」
他遞了過來,福靈仔細為他繫上,待要起身,肩頭突然一沉。
他雙手摁住她肩,身子滑落下來,單膝跪在道旁,凝目看著她,輕輕吻上她的面頰,微顫的雙唇一點點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停留在她的唇上,聲音低啞說道:「你放心,你儘管放心……」
「我放心的。」福靈靠著他輕聲說道,「你也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的,我也知道,即便沒有我在身邊,你也會好好的,我……」
他的唇舌猛然用力,將她剩下的話堵了回去……
伍校尉遠遠看著大將軍與郡主跪坐道旁,相依相偎難捨難分,嘆息著對廖恆道:「我要是大將軍,就不走了。」
「沒出息。」廖恆彎腰撿起石頭旁一根小棍,在他頭頂敲了一下。
伍校尉揉著頭道:「末將就是沒出息,末將願意一輩子為大將軍府看家護院。」
「為何?因為那院子里有晴香?」廖恆乜斜著眼看著他。
伍校尉臉一紅:「廖先生怎麼知道?」
「什麼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廖恆從大石上坐起,指著遠方道,「護衛郡主的隊伍趕上來了,我們也該走了。」
「廖先生還回來嗎?」伍校尉試探問道。
「大將軍遇上了郡主,此生心有所依。」廖恆嘆一口氣,「我沒有他這般福氣,就沒必要再回來了。」
伍校尉愣住了,廖恆起身喊道:「蕭明庚,別在官道上丟人了,趕緊走,你騎術好,能輕易趕上大軍,我不行,我得豁出命去追,你想累死我不成?」
福靈推一推他,紅著眼圈道:「走吧。」
他嗯了一聲,卻抱她更緊,再度廝纏而來,直到官道西邊盡頭處揚起塵煙,方不舍放開。
有車馬轆轆來至身旁,他起身將她抱上馬車,半個身子探進車廂,親親她額頭,深深凝望著她,輕聲說道:「等我回來。」
福靈點點頭,眼淚又落了下來。
他別過臉去,默然半晌,伸手揉揉她頭髮,卻沒有回頭看她。
向外打一聲唿哨,迅疾退出馬車,大黑適時跑來立在他面前,他飛身上馬,端坐在馬背上仰頭望天,聲音沙啞說道:「伍校尉,護送郡主回府去,若有半分差池,我要你的腦袋。」
說完也不等伍校尉回答,催馬竄了出去。
廖恆手忙腳亂爬上馬背,一邊催馬緊追,一邊大聲喊:「蕭明庚,等等我,你倒是等等我啊,天快黑了,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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